天地逆旅 第1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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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個時候,通鋪上,睡在長寧另一頭的人響亮地打了個呼嚕又戛然而止,罵罵咧咧地翻了個身。謝燕鴻嚇得一動不動,任長寧扼住他的腕,他的手還貼在長寧的胸膛上,隔著衣衫,能感受到心“砰砰”跳動敲擊掌心。 他們倆都沒動,本就面對面睡得近,謝燕鴻感覺到長寧的鼻息一下一下拂過他的額發(fā)。他嘗試著往回抽手,沒抽動,桂花糖在他嘴巴里一點點融化,有些變味的甜在嘴里漫溢。 謝燕鴻抬起頭,發(fā)現(xiàn)長寧也在看他。 “真的沒有了嗎?”謝燕鴻問道。 兩人挨得極近,呼吸相聞,長寧聞到了謝燕鴻嘴巴里的甜味。他感覺到自己心頭有些發(fā)癢,就像傷口結(jié)痂時的那種癢,又像撫摸初生的羊羔,絨毛拂過皮膚時那樣。這樣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讓他覺得一陣心慌,仿佛走在黑夜里的懸崖邊上,他感覺到腦袋有點疼——自從離開汴京后就沒疼過了。 偏偏這個時候,謝燕鴻還在喋喋不休,聲音輕輕:“都給我了啊?你不吃嗎?” 長寧盯著他一張一合的兩瓣嘴唇,覺得煩人得很。 謝燕鴻絮絮叨叨地小聲嘟噥著,只因他自己也不自在得很,手腕被扼住的那一圈,似要燥熱得著火了,抽又抽不回來,動也動不得。突然,長寧的臉向他靠近,他的嘴唇碰上了另外兩瓣柔軟干燥的唇。 這下長寧如愿了,謝燕鴻說不出話來了。 他瞪大著眼,見長寧半合著眼,看不清神情,他們倆鼻尖挨著鼻尖,像交頸而眠的水鳥。他牙關(guān)一松,只剩一點點的糖粒,滾到了濕潤的舌面上,被長寧的舌尖勾走。謝燕鴻皺著眉哼了一聲,伸出舌頭搶回去。 他的掌心還貼在長寧的胸膛前,他忍不住抓皺了長寧的衣服,手腕被長寧捏疼了也不縮回去。 糖很快融了,只剩滿嘴的甜,這下可好了,兩個人都吃到了。 唇分時,謝燕鴻的嘴唇濕漉漉的,滿面通紅,呼哧呼哧地喘氣,他緊閉著眼不敢睜,卷著被子,猛地翻過身去,面朝著斑駁掉灰的墻,聽見身后的長寧也在喘著粗氣。 謝燕鴻仿佛僵了似的,一動不敢動,睜開眼,死死盯著簌簌下落的墻灰,心仿佛已經(jīng)不待在胸膛里,而是跳出來了,跳到了耳朵邊,劇烈地撞擊著耳朵。 忽然,他背后一涼,長寧起身了,出去了。 謝燕鴻整個人都松了下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但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長寧回來,他心里不安起來,翻身坐起來,穿好鞋,輕手輕腳地跟著出去了。 大通鋪間的后頭還有個逼仄的院子,有個簡陋的馬廄,他們的馬就拴在這兒。 彎月高懸,散發(fā)著冷光,讓初冬的夜里愈發(fā)的冷。謝燕鴻打了個冷顫,環(huán)顧左右。馬兒見了他,打了個響鼻,跺了跺馬蹄。謝燕鴻走過去,發(fā)現(xiàn)長寧居然挨著馬,蹲坐在了馬廄的角落里。 謝燕鴻嚇了一跳,忙問道:“怎么了?” 長寧并不回答,謝燕鴻走過去蹲下來,才發(fā)現(xiàn)長寧臉色發(fā)白,皺著眉頭。謝燕鴻心頭一凜,手摸上了他的額頭,問道:“頭疼?” 長寧這個頭疼的毛病,謝燕鴻見識過一次,但離開京城后,就再沒有過,今日不知為何又犯了。見長寧還不回答,謝燕鴻有些急了,再問道:“疼得厲害嗎?要不要去看大夫?” 這樣的深夜里,哪里來的大夫?先不說他們的銀子夠不夠,他們倆現(xiàn)在也不是能大搖大擺出去找大夫的身份。 長寧抬頭看向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謝燕鴻,說道:“沒事,一會兒就好。” 這哪里像是沒事的樣子,謝燕鴻咬著嘴唇,發(fā)現(xiàn)自己竟真的什么也不能做。他挨著長寧坐下來,伸手?jǐn)堖^長寧寬闊的肩膀,將長寧的腦袋攬在自己懷中,搓熱發(fā)涼的指尖,輕輕地揉長寧的太陽xue。 長寧枕著謝燕鴻的大腿根,腦袋一陣陣刺刺的疼。 謝燕鴻低著頭,散碎的頭發(fā)垂落下來,發(fā)梢掃過長寧的臉頰。他問:“好些了嗎?” 長寧愣愣地看著他,抬手輕輕地捏了捏謝燕鴻的耳垂,說道:“我想起來一些了?!?/br> “想起來一些什么?” “一些小時候的事?!遍L寧回答道。 作者有話說: 7月1號入v 第二十一章 疼 “小時候的事?”謝燕鴻沒有反應(yīng)過來,呆呆地重復(fù)道。 長寧還是覺得頭疼,就像有針在扎,但過往的記憶浮出水面,似乎讓疼也隔了一層,變得朦朧模糊起來。 “是,”長寧說道,“你趴在床上哭,我手里捏著糖,但沒有給你?!?/br> 謝燕鴻低頭看著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回答什么。長寧的手還捏在他的耳垂上,一下下無意識地摩挲,熱得發(fā)燙。長寧那琥珀色的瞳仁又像深不見底的潭水,仿佛在看眼前的自己,又像在看過去小小的他。 現(xiàn)在終于把糖給他了,長寧這樣想道。 被他這樣盯著,謝燕鴻不由得又想起剛才的親吻來,再想想,又想起在京師時的事。在太子的宴席上,喝多了酒的那一次。 仿佛受到了蠱惑一般,謝燕鴻又將頭低下去一些,貼上了長寧微張的嘴唇。長寧伸出手,摁著謝燕鴻的后頸。 謝燕鴻幾乎要渾身顫栗起來,不知道為何,同樣是嘴唇舌頭,觸碰起來竟這樣不同。他近乎迫切地觸摸長寧硬朗英氣的五官,摸到他的頸脖,摸到他脖子上還系著的、早已褪色的五彩百索,順著百索往下摸索,能摸到散發(fā)著熱氣的胸膛,魚形玉佩正貼在胸膛上。 前路未卜,后路難退。 這讓謝燕鴻前所未有地眷戀眼前觸碰到的溫?zé)?,在這個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破舊馬廄里。 長寧覺得腦袋越發(fā)刺痛起來,柔軟香甜的唇舌撫慰了他的痛,又加重了他的痛。 他想起了更多——那是一片火海,火舌燎著了他的衣擺,有人將他從一片火海中推出來,他感覺到一陣難言的悲痛,比硬生生把rou從身上撕下來還要痛。有人影被火舌吞沒,他從狹窄漆黑的甬道逃走,后背的傷口從肩胛裂到腰際。 他疼得呻吟出聲,猛地將謝燕鴻推開。 謝燕鴻連忙抱住他的腦袋,焦急地問道:“很疼嗎?” 很疼。 長寧說不出話來,腦袋很疼,五臟六腑都疼。 謝燕鴻手足無措,焦急欲哭。幸好,漸漸地,天際泛起魚肚白,長寧也松開了緊皺的眉頭,那一波波劇烈的疼總算過去了,只留一點點隱約的刺痛。 “怎么樣?”謝燕鴻小心地問道。 長寧疲憊地說道:“不疼了,睡吧?!?/br> 不等謝燕鴻回答,長寧便站起來,往屋里走了。謝燕鴻愣在原地,悵然若失。他愣了一會兒,也站起來,拍拍青驄馬的脖子,回屋里去了。 長寧已在通鋪上躺好,緊閉著眼睛,一副累極了的樣子。謝燕鴻輕手輕腳地鉆進(jìn)被子里,小聲地又問道:“還疼嗎?” 長寧沒回答,謝燕鴻窸窸窣窣地翻了個身,閉上眼睛,睡過去了。 第二天,他們兩人依舊等在會仙酒樓的對面,這一日,兩人幾乎無話。長寧本就話少,這日話更少,謝燕鴻也不和他搭話,心中七上八下的,只敢時不時瞥他一眼。有時候恰好對視,目光輕輕相碰,又各自分開。 人來人往的會仙酒樓門前,有個左顧右盼的人引起了謝燕鴻的注意。那人作隨從打扮,手上捏著的正是謝燕鴻投到通判府門房處的拜帖。 謝燕鴻的心劇烈地跳起來,緊張得手都有些微抖,他和長寧對視一眼,兩人一起上前去。 “拜帖是我所投?!敝x燕鴻對他說道。 隨從拱手朝他一禮,甚是恭敬,小聲說道:“此處不宜多說,請尊駕隨我到府上見過老爺?!?/br> 謝燕鴻點頭,正要隨他走,那隨從頗有疑惑地看向長寧,謝燕鴻忙說道:“這是我的好友,從京師一路護(hù)送我來魏州?!?/br> 說是“好友”,謝燕鴻還渾身不自在,也不敢去看長寧的反應(yīng)。 隨從再拱手,領(lǐng)著兩人一路避開行人,穿過一條條小巷,從王宅的小角門進(jìn),一路進(jìn)到書房里。王諳穿著家常衣服,臉圓圓的,比起年輕打仗時,發(fā)福了不少。說是一州通判,更像個慈和的家翁。 王諳的眉眼依稀和女兒有些相像,謝燕鴻一見便覺得鼻子一酸。 他叫了一聲“阿公”,上前一步就要拜,王諳忙將他扶起,握著他的手,仔細(xì)端詳他的面容,半天才道:“小鴻......長大了......你長得和你母親很像......” 就這么一句話,就讓謝燕鴻差點哭了,王諳眼中也有些淚光。 但他沒忘正事,從懷中將一路收好的信拿出來,鄭重地說道:“這是我娘讓我必須交到您手上的,里頭有她的手書,還有......圣人的手書......” 王諳胡子一抖:“圣人?” 謝燕鴻補充道:“先帝?!?/br> 王諳神色一凜,喚人拿來紙刀,將封口的火漆剔開。啟封前,他動作一頓,將唯一剩下的心腹侍從也遣出去了,他的目光落在了默立在謝燕鴻背后的長寧身上。 謝燕鴻又忙將長寧介紹了一遍,他話音剛落,長寧便自動自覺到門外去了,謝燕鴻想叫住他,讓他不必回避,回頭看了一眼外祖父,還是咽下了這句話。茲事體大,王諳不放心也是正常的。 室內(nèi)只剩下祖孫二人,王諳啟開信封,將里面的東西一一取出。 里面先是兩張樣式不同的信紙,分別就是先帝與王氏的手書,信封是防水的油紙所做,打得很,里頭還倒出了雙魚玉佩的另外半邊,掉在了王諳的掌心里。 “這是?”王諳問道。 謝燕鴻眼神一黯,說道:“這是娘留給我的?!?/br> 王諳將魚形玉佩給他,屏氣凝神,鄭重地將兩封書信打開,迅速瀏覽了一遍,臉色凝重,眉頭緊鎖,看完之后又細(xì)細(xì)看了一遍。謝燕鴻也想看,靜靜地等著。王諳卻沒打算給他看,將兩封信又重新疊好,放回信封里。 謝燕鴻問道:“阿公,里頭寫的什么?” 王諳滿面愁容,沉吟不語,好一會兒才說道:“小鴻,此事關(guān)乎國本,需要從長計議。你還小,你娘也囑咐我保你平安,這事你不要過問,阿公來想辦法?!?/br> 謝燕鴻垂下頭,躊躇道:“那我......” “你先安心住下,”王諳說道,“不要外出,省得被有心人見到,橫生波折?!?/br> 謝燕鴻跟著他出了書房,長寧正站在門外。王諳見了他,很客氣地一拱手,慈和地說道:“這位壯士,一路上有勞你了,我吩咐人安排院子,你與小鴻一同住下?!?/br> 長寧卻說:“我不能久居魏州,馬上就要啟程離開了?!?/br> 謝燕鴻雖然早有準(zhǔn)備,但聽到這句話,免不得還是心里往下一墜,但他又無話可說,只能垂著眼睛不說話。 王諳關(guān)切道:“不知壯士要去往何方?我可派人護(hù)送?!?/br> 長寧只說了句“不必”,也沒說自己要去哪里。王諳沉吟片刻,答道:“客從遠(yuǎn)方來,不盡地主之誼說不過去,壯士且留幾日。” 聽到這兒,謝燕鴻又有了盼頭,抬眼看向長寧,長寧似乎也往他這兒看了一眼,終究點了點頭。 王諳將他們二人安排在王宅的一個僻靜院子里,每日有人將飯菜和起居用品送來。王諳每日來看看他們,謝燕鴻問過他關(guān)于京里的消息,王諳也是嘆氣搖頭。 “打探到的也只是收監(jiān)候斬,往后的就不知道了。本州的安撫使是新上任的,新帝終究是心有芥蒂,這新的安撫使,處處找茬,阿公的日子也不好過......” 等謝燕鴻問道先帝的手書內(nèi)容,以及如何籌劃一事,王諳每每摸著胡子嘆氣:“你還小,這些不必過問?!?/br> 問來問去沒個結(jié)果,謝燕鴻也只好說家常。 “小表妹今年也有十五了吧,許人家了嗎?” 王諳一滯,謝燕鴻馬上覺出自己問得不妥。兩家以前是戲言過婚約的,如今再提無論如何也不合適,這么一問,倒顯出自己別有用心了。 他忙補了一句道:“若不是如今這樣的情勢,倒也可以一敘,畢竟是自家兄妹?!?/br> 既是“自家兄妹”那就不是可以議婚的了。聽到這一句,王諳才又笑了,拍了拍謝燕鴻的肩膀,安慰道:“你不必憂心,就算是為了你母親,阿公也定然會保你周全平安?!?/br> 畢竟與外祖父數(shù)年未見,說親切也親切不到哪里去,謝燕鴻也不知從何問起。寄人籬下,也只能循規(guī)蹈矩,內(nèi)心焦躁。長寧與他同住一院,不知為何,兩人突然間兩廂無話起來,謝燕鴻心里憋著一口氣,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只能頂在胸口,不上不下。 直到有一夜,他枯坐在房里,聽到西廂里東西落地的聲音,似是有什么碎了。 他忙過去,一推門,見地上有個碎杯子,長寧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扶著桌子,似是頭疼。 謝燕鴻沖過去,將他扶住,引著他坐下,說道:“我去給你叫大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