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第24節(jié)
見長寧只是看著自己不說話,謝燕鴻更急了,認定他一定是受傷了,不住地在他身上捏來捏去,捏到手臂上時,長寧縮了縮。 謝燕鴻忙拽著他,朝軍醫(yī)那邊去,沒走出兩步,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見謝燕鴻力竭昏倒,秦寒州忙沖過來要扶,長寧架開他的手,俯身直接將謝燕鴻一把抱起來,徑直往前去。 秦寒州立在原地,有些尷尬地看向一瘸一拐的百夫長,茫然道:“這人怎么了,還瞪我?” 跟隨長寧回來的百夫長,對剛才一戰(zhàn)還心有余悸,望著長寧抱著謝燕鴻走遠的背影,喃喃道:“若不是此人,咱們估計一個都活不了......” 聞言,秦寒州神色一肅,說道:“將陣亡兄弟的姓名抄錄下來,此戰(zhàn)了結(jié)后,要一一祭奠?!?/br> 昏睡中謝燕鴻睡得并不實,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動來動去,仿佛自己還在冰冷的拒馬河中,寒冷入骨。呢喃了幾聲“冷”之后,謝燕鴻忽然覺得自己全身都暖起來了,他在半夢半醒中舒服地長嘆一聲,蜷縮著手腳,放松地睡去。 作者有話說: 在拒馬河里打絆馬索樁子這個歷史上有,好像是晉朝的一場仗。然后紫荊關(guān)居庸關(guān)聲東擊西這個戰(zhàn)爭,好像是某個少數(shù)民族搞過這樣的,還成功了,具體的忘了。但是!文里的所有情節(jié)都是我基于現(xiàn)實基礎(chǔ)上瞎編的! 第三十三章 一點點 謝燕鴻睡得渾身酸軟,醒來時暖烘烘的,想要轉(zhuǎn)身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腳都摟在別人身上。他揉了揉眼,抬眼就見到了正在睡覺的長寧。 營房里點了火盆,但終究比不上地龍,還是冷的。只是長寧體熱,兩人一起縮在被褥里,再冷也能暖起來。 謝燕鴻聽著外頭呼呼的風(fēng)聲,怔怔地發(fā)起了呆來。 長寧穿得單薄,衣襟也半敞著,露出小半拉淺麥色的胸膛,隨著呼吸一點點起伏。那條掛在脖子上的端午百索已經(jīng)褪色了,只有摻在其中的金線還有光澤。魚形玉佩歪在一邊,玉色瑩潤。 長寧似乎已經(jīng)梳洗過了,頭發(fā)還有些濡濕。他也很累,但仿佛睡得不踏實,皺著眉,額上還有汗,偶爾呢喃兩聲,不知在說什么。 謝燕鴻把手從被褥里抽出來,冷得打個哆嗦,伸手去揩拭長寧的額汗。謝燕鴻見他胸膛靠近肩膀處,似有包扎的麻布,忙伸手去扒拉,要看他的傷處。 長寧警覺地醒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勁兒很大。長寧眼神空茫,還帶著一點未褪的殺氣,謝燕鴻往后縮,想把手抽出來,一下沒抽動,使了大力氣,長寧忽然松開,他用力太猛,手肘撞到后背的墻上去,疼得倒吸一口氣。 長寧這才清醒過來,在被褥里抓謝燕鴻的手,順著小臂摸到手肘,輕輕揉了揉。謝燕鴻干脆掀開被褥坐起來,扯開長寧的衣裳。 傷處在肩膀上,從包扎的范圍來看,傷得并不重。 謝燕鴻連忙問道:“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個時辰。” 謝燕鴻松了口氣,拉起被子又倒下了。 長寧翻身下榻,披上衣裳,出去了。謝燕鴻這才后知后覺地害臊起來,臉埋在被褥里,臉上一陣發(fā)燙。 沒一會兒長寧就回來了,手上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玩意兒。謝燕鴻把自己的臉從被褥堆里拔出來,頭發(fā)亂糟糟的,聞到了一股辛辣的姜味兒。 長寧將姜湯送到他手邊,說道:“一口氣喝了,祛寒?!?/br> 謝燕鴻不好意思讓他端著喂,自己捧起碗,咕咚咕咚喝完了,辣得齜牙咧嘴。 長寧將空碗接過來,準備端走。他的那把長刀就橫放在桌上,他很愛護這把刀,一番廝殺之后,早已擦拭干凈,用干凈的布條裹好刀刃,古樸而無害。謝燕鴻好奇地走過去,伸手輕輕地摸了摸溫潤光滑的刀柄,這把刀應(yīng)該有不少年頭了。 他在刀柄的底部摸到了一處凹凸,借著光,謝燕鴻低頭辨認,那里刻了一個“信”字。 長寧回來了,謝燕鴻連忙心虛地撒手,幸而長寧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問道:“你的頭疼還犯嗎?” “沒有。”長寧說。 謝燕鴻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道:“真的嗎?你真的不會撒謊。” 長寧撇開頭,說道:“一點點。” 謝燕鴻跨了一步,又和他面對面了,再問道:“真的嗎?” 長寧猝不及防和他對視上,說道:“真的,之前疼,現(xiàn)在只有一點點?!?/br> “之前是什么時候?” “在魏州城外時,”長寧認真地說道,“那時候頭太疼了,所以才會掐你?!?/br> 謝燕鴻沒料到他會突然說這個,有些局促不安,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長寧說道:“對不住?!?/br> 因為這個事,長寧已經(jīng)說了很多次“對不住”了。謝燕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若說不在意,那是假的。 謝燕鴻那時家破人亡,出走魏州,最后唯一的希望就是在魏州的外祖父,連外祖父都靠不住之后,唯一的寄托與全部的希望都在長寧身上了。長寧先是無情地離開,醒來后還要掐死他,他那時的傷心難過失望,是言語無法描述其萬一的。 若說不原諒,那也不盡然。 一時無言,謝燕鴻有些窘迫,干脆出去好了。 既然醒了,就不好再賴在營房里躲懶了。一戰(zhàn)方結(jié),料想今晚還有關(guān)鍵的一場仗。兩人換上厚衣服出去了,一打開營房的門,鋪面而來的就是紛揚的雪花。 謝燕鴻?quán)f道:“這雪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時候......” “可以問問陸少微?!遍L寧說道。 陸少微與程二早在他們與狄人廝殺之時,在幾名士卒的幫助下,趁亂將俘虜帶到安全處躲避,循著另一條路悄悄回城了。除了有幾人實在虛弱不支之外,盡數(shù)安全。 果不其然,秦寒州正在城樓上,他好似永遠不會疲憊一般,撐著墻頭,目如寒星,遠眺著城門外的拒馬河。 謝燕鴻也扶著墻頭往下看,經(jīng)過狄人前兩日的猛攻,城墻斑駁,上面還有好幾個被巨石砸出來的大坑。本該趁現(xiàn)在趕緊修起來的,如今這樣放著,更顯得關(guān)城人手不足,不堪一擊。此前的一戰(zhàn),不過是垂死掙扎。 此時的紫荊關(guān),在狄人眼中應(yīng)該就像是一塊唾手可得的肥rou。 謝燕鴻說道:“不出意外,狄人一入夜便會來攻。” 秦寒州點點頭,雙手握緊拳頭,沉聲說道:“成敗皆在此一戰(zhàn)?!?/br> 身后,跟隨長寧出關(guān)的那位百夫長激動地圍著長寧轉(zhuǎn),絮絮叨叨地搭話:“敢問這位勇士,師承何人?” 長寧全當(dāng)聽不見,那百夫長不以為忤,說個不停:“這樣一把長刀,得有多重啊,能不能讓我掂一掂。能傳授這樣刀法的人,必定是不世出的高手!” 長寧被他吵得皺眉,側(cè)了側(cè)身,避開他伸過來的手。謝燕鴻饒有興趣地豎起耳朵聽著,他也很好奇,軍中的高手,使刀劍槍戟的,色色都有,但這樣一把分量極重的長刀,他從沒有見過,更遑論長寧將這一把刀使得這樣好。 “據(jù)我所知,李朝的獨孤將軍也使一把長刀,傳說信公的一把刀重逾千鈞......” 長寧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說道:“閉嘴。” 那百夫長被他這一瞪,想被掐住了喉嚨似的,連忙閉嘴,不僅閉嘴,還用手捂住了嘴,猛地搖頭,示意自己真的“閉嘴”了。 謝燕鴻恍然,是了,李朝的獨孤信也使長刀,他聽父親講起過,但他從沒有將這個與長寧聯(lián)系起來。長寧刀柄上的“信”字代表“獨孤信”嗎?獨孤信是他什么人?是他師傅嗎?他又突然想起,長寧說自己的外公在關(guān)外,那如果......如果長寧的外公就是獨孤信......那長寧的父母...... 謝燕鴻越想就越是心驚,看向長寧。 光從長寧的面相上看,他的胡人血統(tǒng)極為明顯——瞳色淺,高鼻深目,微微卷曲的頭發(fā),但他又不似真正的胡人。 “獨孤”非漢姓,獨孤信要么是胡人,要么也有胡人血統(tǒng)。這樣說來,長寧的身世就大有來頭。 若是長寧與獨孤信有關(guān)系,那便是與前朝有關(guān)系。謝家為什么會收留他們?兩家又怎會有雙魚玉佩作為信物?自己的母親為什么會說對不起長寧呢? 千頭萬緒好似麻繩纏繞,越纏越緊,摸不著頭緒。 見謝燕鴻一直盯著自己不說話,長寧神色緩和,皺起眉,歪了歪頭,問:“怎么?” 謝燕鴻忙說:“沒什么?!?/br> 好奇也沒用,長寧自個兒一點也記不得。 正在此時,出外偵查的斥候抓著令旗飛奔上城樓,朝秦寒州喊道:“報!副使!狄人開始點兵了!” 秦寒州一拳捶在城墻上,咬牙切齒地說道:“總算來了!” 謝燕鴻讀過很多兵書,但讀得再多也不過是紙上談兵,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站在戰(zhàn)場上。他與長寧都穿上了鎧甲,謝燕鴻穿上后覺得極不自在,他沒穿過。在營房模糊不清的銅鏡前照了照,他覺得自己仿佛是穿上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長寧也不適合鎧甲,銅盔的上沿直壓他凸起的眉骨,投下一片陰影,讓他顯得陰沉兇惡。謝燕鴻看著不順眼,伸長手把他的銅盔往上抬了抬,讓他的眉眼清晰地露出來,這才罷休。 雪天,視線仍舊不清晰。 城頭上架好了床弩,弩臂上安有三張弩弓,需要數(shù)人合力,搖轉(zhuǎn)絞車,發(fā)射時,要以大錘猛擊扳機,是守城的利器。狄人養(yǎng)得好馬,擅騎射,騎兵靈活,床弩追之不及,所以之前無計可施,但今日不同。 秦寒州特意安排了一些人在關(guān)門外,假意修筑城墻。 狄人仿佛天降神兵,自雪霧中出現(xiàn),嚇得關(guān)門外的守卒慌亂丟下修墻的工具,奔回城內(nèi)。見狀,狄人大受鼓舞,將領(lǐng)揮刀指向關(guān)城,大喝一聲,眾騎兵驅(qū)馬向前,橫渡拒馬河。 城樓上,每一張床弩都已經(jīng)安好箭,弩弦緊繃,一觸即發(fā)。 長寧目力最強,他立在城頭上,手上拿著弓箭,弓還未拉開,箭不是尋常的箭,箭頭上裹有厚厚一團浸透了油的棉絮。長寧將箭搭在弓上,箭頭湊近城頭的的火把,點著了箭,凝神靜氣,箭頭朝向茫茫大雪中的拒馬河,拉開弓弦—— 謝燕鴻緊張地順著他箭頭所指的地方看出去,但什么也看不清。 他說:“不要急,要等他們走到河中......” 守卒立刻調(diào)整床弩所指的方向。 長寧說:“到了——” 話音剛落,他便松了弓弦,燃著火的箭一下射出,恍如流星,那一點光在雪中仍舊清晰可見。隨后,數(shù)名弓箭手也點燃火箭,循著長寧的方向,萬箭齊發(fā),千萬點閃爍的亮光飛射而去。 秦寒州大喊一聲,守卒掄起大錘,“砰砰”幾聲巨響,數(shù)十支巨箭破空而去。 作者有話說: 一點點不好喝 第三十四章 首戰(zhàn)告捷 狄人發(fā)源于陰山以北,歷經(jīng)數(shù)年內(nèi)斗后,斛律氏一統(tǒng)各族,休養(yǎng)生息,謀劃東侵。小小紫荊關(guān)只是一個突破口,拿下關(guān)城后,與大軍合擊居庸,不愁拿不下。 主將一聲令下,狄人騎兵呼喊著驅(qū)馬渡河,行至河中央時,帶頭的幾騎躊躇不前,騎兵猛揮馬鞭,馬兒長嘶,竟失蹄跪倒于冰冷河水中,馬上之人驚呼一聲,摔入水中。接下來又有數(shù)匹馬如此,主將察覺不妥,連忙喊停,但拒馬河極寬,騎兵已經(jīng)有大半位于河中了,進又進不得,退又退不及。 就在此時,弩箭破空而來,一箭一個,將數(shù)十人射落馬下。狄人察覺河中有蹊蹺,連忙下馬,鳧水登岸。拒馬河中攔一攔,一來大大挫了狄人的銳氣,二來也能滅去狄人半數(shù)戰(zhàn)力,然而,河水極寬,后來者大可繞開絆馬索所在河段,更別提,狄人還有投石機—— “砰!” 大石砸來,本就滿目瘡痍、沒有修補好的城墻又多了一個大坑。 秦寒州埋伏在河岸不遠處,等著那些棄馬渡河的狄人靠近。謝燕鴻俯在旁邊,手緊緊握住刀,緊張得手指發(fā)麻。秦寒州瞥他一眼,小聲說道:“若是怕,就在這兒等著,也不缺你一個?!?/br> 說不怕是假的,謝燕鴻縱然讀遍兵書,也沒真正上過戰(zhàn)場。 他搖頭,拒絕道:“我父親打過大大小小幾百場仗,每一次都身先士卒?!?/br> 長寧不在他身邊,在城墻上。長寧原本是不肯的,沉默地堅持著,要跟他一起出城,正面迎擊狄人。謝燕鴻怕他再受傷,也擔(dān)憂著他頭疼的毛病,想了個好理由勸他。 “對陣時混亂,刀劍無眼,你難道能在我身邊擋住所有人嗎?你這么干,狄人還以為我是主將呢。你眼神好,不如在城樓上拉弓,替我掩護吧?!?/br> 長寧只好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