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第33節(jié)
“你看,這里跳動得厲害就是喜歡?!?/br> 謝燕鴻攤開手貼在長寧的胸膛上,掌心底下是劇烈的心跳。長寧也攤開手掌,貼在謝燕鴻的胸膛上,感覺到他的心跳越來越快,就像要蹦出來一樣。 長寧一下子將謝燕鴻拉起來,說道:“走?!?/br> 謝燕鴻被他拉了個踉蹌,不明所以:“去哪里?” 長寧拉著他,把馬牽著,兩人共乘一騎,往無人的荒野奔馳而去。沿路并不昏暗,有星有月,足以照亮。青驄馬足下生風,跑得飛快,謝燕鴻往后靠,側過頭,把臉藏在長寧的臂彎里,躲開吹來的冷冽寒風。 只不過疾馳了一小會兒,長寧便勒馬停下來了。 謝燕鴻正要問這是哪兒,鼻端卻聞到了一股硫磺的味道,他驚喜叫道:“是湯泉!” 長寧點頭道:“烏蘭說給我聽的,這幾天一直想帶你來?!?/br> 謝燕鴻興奮地下馬,往前走了幾步,就發(fā)現(xiàn)腳下無雪了,一陣熱氣撲面而來,硫磺的味道越發(fā)濃烈,厚羊裘都有點穿不住了。他把羊裘脫下來,搭在馬背上,再往前走一點,便見到一個一尺見方的小池子,散發(fā)著騰騰熱氣。 他上一次浸湯泉都是好久之前了,先帝在城外有湯泉行宮,謝家在行宮附近有私邸。但那如何能及得上此時,夜幕四合,星月高掛,曠野無人,說不定他們是曠古以來,見到這眼湯泉的第一人。 “烏蘭說附近有好幾眼湯泉,這一眼還未曾有人洗過?!遍L寧也脫下羊裘,搭在馬鞍上。 謝燕鴻在泉邊蹲下身,伸手拂過水面,一陣燙熱透過指尖傳來,在這寒冬臘月里,熱得剛剛好。上一回正正經經洗還是在魏州的浴肆,這突如其來的快樂,讓謝燕鴻一時把剛才的一番唇舌之爭給忘了,連害羞都顧不上,把衣裳脫了,小心翼翼地進到湯泉里。 熱度剛好的湯泉水溫和地裹住他的全身,謝燕鴻只覺得入冬以來,第一回 這樣暖,暖得他熱氣上臉,額上都出汗了。 水正好沒到他胸膛,他在水中一轉身,見長寧正牽著馬,蹲在岸邊看他。 “想讓你高興?!遍L寧沒頭沒尾地說道。 謝燕鴻愣愣地看著他,此刻,長寧冷硬的五官在月光下變得格外柔和,他甚至還笑著,嘴角微微往上鉤。謝燕鴻在水中走過去,濡濕的手指摸上他的嘴角,喃喃道:“你應該多笑?!?/br> 長寧又不懂了,歪了歪頭,他在笑嗎? “你也來洗?!敝x燕鴻說。 長寧從善如流,站起來就開始解衣裳,毫不扭捏。他將衣裳全部搭在馬背上,渾身赤裸,昂然立于天地之間,與這天幕、這雪地渾然一體。 謝燕鴻近乎貪婪地用目光撫過他的每一寸肌膚、每一道疤痕,撫過他寬闊的肩膀、隆起的背、勁瘦的腰、結實的大腿,幾乎連眨眼也舍不得。 長寧也扶著岸,下到湯泉里,謝燕鴻撫上他的后背,那里有一大片陳年的傷疤。長寧渾身一顫,背部肌rou緊繃,水珠順著中間的溝壑落下,被謝燕鴻用嘴唇抿去。 “你喜歡我,”他說,“你只能喜歡我?!?/br> 作者有話說: 這幾天心情不是很好,碼字也不太順暢,所以昨天沒更。 甜甜的一章,希望大家喜歡。 第四十五章 仙人(副) 洪濤山腳下有不少的村落,靠山吃山,在之前也算是人丁興旺。今年狄人四處劫掠,流民成災,流民有些又落草為寇,進一步刮走百姓們所剩無幾的油水后,這邊是真的荒了。匪盜在這些荒村里落腳,聚集成群,成了當?shù)匾换?,只是誰也沒有心力去管。 陳大力就是一種一伙人的頭頭。 他本來是宰牛的,有一把好力氣,少年時開過蒙,識得幾個字,腦子也不算太鈍,很快就有了一群人聚在他身邊。寒冬臘月的,大家一起找吃的喝的,以兄弟相稱,相處得很是和睦。自從把隔壁的另一伙人給打了搶了,人口壯大了一些,糧食也有了,陳大力就有些飄飄然了。 一有人奉承他,他便抖起來了,開始自認為自己是說一不二的頭頭了。 但其中有一些人很讓他不愉快,就比如那個彭六,嘴里一口一個“大哥”地叫,但他知道彭六并不服他,還有那幾個一起來的當兵的,他們都是一伙的。 好在彭六的對頭回來了,那個姓顏的。 “你再說說,你到底是被誰救了?”陳大力興致勃勃地說道。 顏澄將姿態(tài)做到了十二分,很有眼色地坐在陳大力的下首,還不時幫陳大力添酒,邊添邊說道:“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死定了,腦子里都在走馬燈。突然間,我就聽到了有人和我說話,說我‘命不該絕于此地’。接著,我就恍惚看到了霞光萬丈,有個道人騎著大黑馬向我走來,朝我一點,我就醒了,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道人給我留了食水?!?/br> 這個故事,顏澄回來之后不只講了一次,陳大力一開始只是為了刺彭六。畢竟兩個人出去,一個人回來,當中有什么貓膩,他們自己心里清楚。但聽著聽著,就不由得聽進去了,開始心向往之。 “那......那個道人去哪里了?”陳大力問。 顏澄說道:“不知道,依稀聽到他去找什么人?!?/br> “什么人?” “天命之人?!?/br> 陳大力咂摸了一下,越發(fā)覺得這幾個字神秘極了,連同顏澄的這段經歷也神秘極了,他開始相信這是真的了,不然顏澄又是怎么能活著回來的呢? 因著這段神奇的經歷,又因著陳大力心里顧忌彭六那一伙人,他就格外高看顏澄一眼,將顏澄的住處安排在了離他最近的地方。 “小子,你在搞什么鬼?”彭六粗聲粗氣地問。 顏澄坐在村口的大石頭上,呼一口氣,吹走了飄落眼前的雪花,吊兒郎當?shù)芈N著腿,一抖一抖的,無所謂地說道:“你猜。” 話音未落,遠處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 外面皆是伸手不見五指的荒野,今日是雪天,無星無月,這鈴聲好不突兀,嚇得彭六一哆嗦。顏澄站在大石上,瞇著眼向遠處眺望—— 只見一片漆黑當中,有人騎著一匹高大的黑馬往這邊而來。馬上的人著一襲古樸精致的道袍,頭上發(fā)髻以玉冠豎起,露出白凈清秀的面龐,那清脆的鈴聲,來自于他腰間懸掛的三清鈴。只見他徐徐而來,宛如憑空出現(xiàn),有天人之姿。 彭六看呆了,顏澄從石上一下跳下來,往陳大力所居之處跑去,邊跑邊叫:“仙人來了!仙人來了!” 陳大力本來都打算睡覺了,被顏澄一嗓子吼了起來,衣服穿得亂七八糟,一出門,正好見到陸少微從馬上下來。他拾掇得整整齊齊,當真是仙風道骨,表情拿捏得極好,三分親切,三分神秘,三分高高在上,再加一分欲露不露的驚喜。 “我循光而來,不知可否在大王處下榻歇腳?!标懮傥⒄f道。 陳大力茫然:“光?什么光?” “霞光沖天,伴有紫氣?!?/br> 陳大力連忙抬頭去看天,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一片漆黑。聽到熱鬧圍過來的人全部都一臉茫然,大家都抬頭去看,看來看去,面面相覷,也不敢說自己看到了,也不敢說自己沒看到。 “在、在哪兒?”陳大力問道。 陸少微說道:“rou眼凡胎,見不到的。” “為什么會有霞光紫氣?” 陸少微一笑,道:“天機不可泄露?!?/br> 陳大力似懂非懂,一副心馳神往的樣子。 前有顏澄做足了鋪墊,后有陸少微從天而降,再加上他一身行頭光鮮亮麗,沒有人覺得他是來蹭吃蹭喝的,陳大力一時被他唬住了,畢恭畢敬的,給他安排了住處。顏澄也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鞍前馬后給陸少微帶路。 待到了無人處,顏澄看了看他的道袍,又看了看他的玉冠,小聲問道:“這身行頭哪兒來的?你有錢嗎?” 陸少微嘿嘿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計?!?/br> 顏澄心里滿是疑竇,若是陸少微有銀子,那怎么一開始在雪地里舊自己的時候,他穿得破破爛爛的,吃的也沒有,這銀子到底是怎么來的? 陸少微見他滿臉疑惑,趕緊說點別的岔開,生怕顏澄刨根問底。他可是折回了朔州城內,輾轉了好幾間當鋪,費了不少口舌,才把顏澄的田黃石印章當了個好價錢。當時就置辦了新的行頭,余下的銀子全部兌成銀票,縫進了里衣衣帶子里,貼身帶著?! ∠敫牲c什么大事,沒有銀子可不行。 陸少微飽睡一頓,第二日就開始在陳大力面前口若懸河。先是說自己已經有百歲高齡了,不過是因著修道,所以才永葆青春。聽著玄乎,但他說起先帝開國時情狀如數(shù)家珍,甚至說起前朝秘事也是口若懸河。 連顏澄也聽住了。 “李朝末帝是個大情種啊,皇后獨孤氏在世時,他后宮一個美人都沒有,獨孤氏死后,他給發(fā)妻戴孝三載。他的兒子名喚李麟,出世時滿室異香,麒麟命格,貴不可言,誰知道國破家也亡,和他爹一起被燒成灰了?!?/br> 這些故事,陸少微說起來一唱三嘆,動人處催人淚下,滑稽處又惹人捧腹大笑,語言淺顯易懂,顏澄聽著,恨不得幫他拿個梆子,讓他一邊說一邊敲,一番故事說下來,聽得一群粗漢一愣一愣的。 但光是故事,也唬不住這群亡命之徒。 講了三天故事之后,陸少微見火候有些不足,佯作生氣,拂袖欲走,陳大力自然要攔:“道長為何要走?” 陸少微嘆道:“大王不信我?!?/br> 陳大力連忙擺手:“哪里?!?/br> 陸少微沉吟片刻,說道:“這樣吧,我有一物足以取信大王與諸位兄弟?!?/br> “道長請講?!?/br> 陸少微指向東方,說道:“約李朝大慶年間,我途徑洪濤山下出關。在離此處五里外的山下樹林,遺落一個裝丹藥的玉瓶,數(shù)載過去,玉瓶應已與樹長成一處,破開樹干,自可見玉瓶?!?/br> 這就玄乎了,顏澄豎起耳朵,想知道他還要怎么編。 “樹林里樹這么多,要怎么找?” 陸少微篤定地說道:“玉瓶內裝有丹藥,此樹受丹藥清氣滋養(yǎng),定是樹叢中最壯的一棵。大王大可以喚人前去查看。” 五里也不遠,一看便知真假,陳大力便馬上喚人去看,他也不笨,生怕顏澄與陸少微是串通的,也不叫顏澄去,只叫彭六領幾個人去看。彭六也樂意去,他也想看看這個神神叨叨的道士到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顏澄留下來,繼續(xù)與陳大力喝酒談天,表面輕松,實則心里在擔心,若是陸少微被拆穿了,他自己小命也不保。陸少微仿佛看出他擔心,微不可見地朝他擠擠眼,臉上滿是笑意,仿佛成竹在胸。 沒多久,彭六與他帶的那幾個人居然屁滾尿流地跑回來了,一回來就軟倒在地,大呼“見鬼了”。 “怎么了?”陳大力疑惑道。 彭六喘著粗氣,說話都帶顫:“我們遠遠就見到一棵好壯的樹,只是怎么走都走不過去,好像鬼打墻似的......” 聞言,陸少微撫掌大笑道:“是我忘了,玉瓶乃是仙物,自然是認主的,你們肯定拿不到。罷了,諸位隨我來吧?!?/br> 說罷,陸少微便騎上自己的黑馬在前,陳大力及其他流匪緊隨其后。果不其然,五里之外有一處樹林,冬日里,葉子都落盡了,到處都是枯枝敗葉,遠遠便見到有棵最為粗壯的大樹。 陸少微拍馬前去,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里,直直朝那棵大樹而去,不一會兒便到了樹下。 彭六以及剛才那幾個人都大叫道:“不可能!我們都走不過去!怎么繞都繞不過去!” 陳大力看的眼都直了。 沒一會兒,陸少微就驅馬回來了,手上果真拿著一個玉瓶。那玉瓶不過巴掌大小,瑩潤生光,漂亮極了。那些粗漢都眼饞地看著,不知這樣漂亮的仙物里,又有怎樣延年益壽的神仙丹藥。 顏澄一看便偷偷笑了。他是皇帝的侄兒,什么好東西沒見過,眼睛毒得很,一眼便知道那玉瓶成色不過而而,尋常擺設罷了,陸少微故弄玄虛,也就只能偏偏這些沒見過世面的粗人。 “仙人,”陳大力說道,“能否讓我看看這樣仙物?” 陸少微親切極了,毫不吝嗇,直接遞給他。他拿在手上,簡直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愛不釋手。趁陸少微不注意,他偷偷擰開玉瓶,見里頭的確有幾粒赤色的丹藥,每一粒不過一點點大,他偷偷倒出一粒,掖進袖子里。 陸少微假裝沒見到,伸手向他要回玉瓶,他自然不敢不給。 “此藥是給有一定修為的道人服的,凡人服了,只怕會有不適。若是大王想要服丹,我也有凡人能服的仙方。” 陳大力一聽,恨不得把陸少微供起來,這一下,陸少微算是站穩(wěn)陣腳了。 顏澄冷眼旁觀,見陸少微一番連哄帶嚇,把一群莽漢哄得團團轉,嘆為觀止。他也沒閑著,這幾日,他用陸少微在朔州買過來的酒rou,與那些和彭六不對付的人稱兄道弟。他以前雖養(yǎng)尊處優(yōu),但交游甚廣,如果想要討人喜歡,也是不難的。 如此一番下來,日子比先前舒服多了。 一日,這個破村又有人來投奔了。破房子一下子不夠住了,陳大力要安排顏澄去和彭六住一塊兒,顏澄自然不樂意,自己說要去侍奉仙人,跑去和陸少微擠了。別人也眼饞,但誰讓顏澄和仙人有“仙緣”呢。 誰知道,不樂意的是陸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