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第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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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歸途
見到那紅寶耳墜,謝燕鴻不免就想起了宴席上的荒唐事,眼睛都不敢直接往那耳墜上看,喃喃問道:“帶回來做什么......”
長寧想也不想,就說:“你戴著好看?!?/br>
“亂講?!敝x燕鴻駁道。
“沒有亂講,”長寧理直氣壯道,“不信你再戴上看看?!?/br>
說的都是鬼話,謝燕鴻不想理他,扮胡姬時全套扮上,戴個紅寶耳墜不算突兀,現(xiàn)在這樣再戴,不是純粹亂來嗎?但長寧目光灼灼,望得謝燕鴻不知所措,竟糊里糊涂地就答應(yīng)了,紅寶耳墜輕輕地鉤到耳垂上,晃晃蕩蕩,流光溢彩。
謝燕鴻現(xiàn)在是男裝打扮,最平實不過的一身粗布短打,紅寶耳墜戴上了,映得他俊秀的臉滿是紅光,有種男女倒錯的美。
“好了吧......”謝燕鴻垂著眼,抬手就要摘下來。
長寧拉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動作,低頭就親。謝燕鴻頓時也便忘記自己要做什么了,暈頭轉(zhuǎn)向,手繞到長寧脖子后摟住。長寧便從他的嘴唇、嘴角、臉頰、脖頸兒一路親過去,仿佛謝燕鴻是個香餑餑,怎么嘗都嘗不夠。
謝燕鴻有些遭不住了,心跳得厲害,喘著氣埋怨道:“你怎么這樣纏人......”
長寧一雙手都攬在謝燕鴻身上,空不出手來,便直接咬著紅寶耳墜的耳鉤,將耳墜摘下來,嘴一松,耳墜便丁零當(dāng)啷地掉在了床上。
謝燕鴻全身上下,硬的硬軟的軟,整個人掛在長寧身上。
從前剛開葷時也沒見長寧這樣,那會兒在湯泉邊、氈帳里,長寧雖也熱切,但沒像現(xiàn)在這樣,好似恨不得將謝燕鴻含進嘴里,吞進肚子里,愛不釋手也不釋口。
謝燕鴻仰著頭,光天白日的,他也不好意思發(fā)出聲音,咬著牙關(guān)。他感覺到長寧的手順著扯松了的衣帶粘上了他的肌膚,他病后瘦了許多,骨頭硌手。長寧也感覺到了,額頭抵在謝燕鴻的肩膀上,低聲說道:“多吃點?!?/br>
謝燕鴻感覺自己心里沉甸甸的,有點堵,又有點踏實,他答應(yīng)道:“好。”
醒來以后,在朔州再見到謝燕鴻,長寧心里總覺得有點別扭。就像久處寒冷之人,乍見焰火,渴慕它的溫暖,又害怕它的灼熱。在朔州,他總是在端詳謝燕鴻,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自己早已惦念他千回百回,陌生是因為不知所措。不知道要如何愛他親他抱他,不知道要如何應(yīng)對那些洶涌而來的愛和痛。
如今,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處,暫享一刻安寧,長寧第一回 覺得自己真真切切地活著。人生天地間,忽如遠(yuǎn)行客,天大地大,不過逆旅。幸而,總有愛侶的懷抱,是恒久不變的歸途。
另一頭,陸少微是真的身子不爽,正抱著肚子在床榻上疼得打滾。
雪娘方才來過一回,她眼明心亮,也經(jīng)過不少事兒,打從第一眼看陸少微,便知道他不對勁,再看第二眼便看出了蹊蹺來,但她從不明說,一是因著她識時務(wù),二是因著陸少微算是于她有恩。
她一開始是在另一個匪寨,委身于匪頭,還生了個女兒。匪頭打不過顏澄他們,便想出個損辦法來,假裝將她扔下,讓她做內(nèi)應(yīng),自個兒領(lǐng)著殘兵敗將投奔另一個寨子,聯(lián)合起來要里應(yīng)外合將顏澄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雪娘當(dāng)然不愿意,但心肝寶貝似的女兒被捏在別人手上,不應(yīng)也得應(yīng)。
后來,她的謀算被陸少微識破了,陳大力的壽席上,一半人被她包子里的迷藥迷倒了,一半人被陸少微整得腹痛難耐,有幾個嚴(yán)重的,都和陳大力一樣,命喪當(dāng)場。她看陸少微,就像看地獄里的閻羅一樣,沒有不應(yīng)承的。
她出面穩(wěn)住了敵人,顏澄殺了個回馬槍,陸少微謹(jǐn)守承諾,清剿了敵寨之后,把她的小女兒還給她了。她們母女無處可去,自然而然地便留下了。
陸少微也是個聰明至極的人,和她對上眼神便知道自己被她識破了,以為自己露了什么破綻,大為震驚:“你怎么知道的?”
雪娘捂住嘴一笑,看他就像在看自己牙牙學(xué)語的女兒,嗔道:“哎喲喂,這一窩子要么就是大老粗,要么就是些沒經(jīng)過事兒的愣頭青,知道什么。”
不等陸少微威脅她,她便口快道:“你放心,我絕不說出去?!?/br>
陸少微也不怕她說,她要說,也要有人信才行,但他心里還是有些別扭,想著一定不能讓顏澄知道,又讓雪娘再三保證,雪娘坦坦蕩蕩,直接拿自己女兒起誓,陸少微這才放心了。等回過神來,他又哼了一聲,心道,怕什么,他顏老二能有今日,吃喝不愁當(dāng)山大王,自己功勞最大,怕他個鬼。
這會兒,他正抱著肚子在床上滾著,顏澄來敲門了,他卻不禁心虛起來。
“睡了,別吵我?!标懮傥⒏糁T叫道。
這么大的嗓門,哪兒像是睡了,而且聲音里還透著些虛,顏澄一下就能聽出他身體不舒服,在外頭來回踱了幾步,隔著門哄道:“你哪兒不舒服?”
陸少微沒好氣道:“哪兒都不舒服!”
顏澄乍一聽就當(dāng)真了,怕驚到了陸少微似的,輕輕地再次敲了敲門,耐心地說道:“你開門讓我瞅瞅?別一個人病壞了?!?/br>
陸少微快被他煩死了,只好弓著腰爬起來,將門開了一條小縫,應(yīng)付他道:“沒事,歇歇就行了,你該干嘛干嘛去......”
他嘴上說著沒事,面色卻煞白,嘴唇也白,顏澄一望便嚇了一跳,連忙要推門進去。陸少微哪里擋得住,踉蹌著往后退,差點絆倒,幸好顏澄一把扶住他,將他一路扶到床邊坐好,蹲下來去看他煞白的臉,緊張地問道:“到底怎么了?我去喚大夫來?”
陸少微支支吾吾的,恨不得讓顏澄趕緊閉嘴滾出去,這讓人怎么說啊!
他從小與師傅師兄生活在一起,他小時候不明白,為什么師傅前腳要撿他,師兄后腳就要扔他,為什么師傅要教他本事,師兄不同意。為什么他說自己要做亂世的英雄,要做砧板上的刀俎而非魚rou時,師兄會笑。
全因她是個女子。
師傅摸著她的頭,笑呵呵地問師兄:“女子和男子又有什么不一樣呢?”
師兄說不出來,負(fù)氣而去,但此后也沒再多說什么了,只是每當(dāng)陸少微抒發(fā)自己的宏圖大志時,師兄總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仿佛她在發(fā)癔癥,說胡話。仿佛女子與野心天生就不能相容,就像天無二日,但陸少微偏就不信了。
她從小就是瘦瘦小小的,干柴似的,即便后來跟著師傅師兄過日子,過的也是苦日子,吃糠咽菜的日子多,只不過不餓罷了,但在那時,已經(jīng)算很好了。這導(dǎo)致她后來成人后,月信總是不調(diào),半年也不見一次。
這也不是不好,路上顛沛流離時,總歸是個麻煩,但如今一來,便格外折磨人,就像有人拿著小錐子往她小腹處扎,疼得她打滾。
她正不知道如何搪塞過去,顏澄卻大驚失色地叫起來了:“你受傷了?怎么流血了!”
陸少微被他喊得眼前一黑,哆哆嗦嗦地轉(zhuǎn)頭看過去,見被褥上赫然一片暗紅血漬,約是剛才蹭上的。
顏澄慌里慌張的,站起來就要找大夫去,陸少微怕他嚷嚷得人盡皆知,連忙拽住他,喊道:“閉嘴!”
“我......”
想著長痛不如短痛,陸少微直接說道:“不是受傷!女兒家來月信你沒聽說過嗎?大驚小怪什么......”
顏澄整個愣住了,杵在原地,嘴巴像剛安上去似的,開開合合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你你你......我......女......月......不是......”
陸少微連珠炮似的繼續(xù)說道:“干什么?女兒家來月信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就像男子,成年后夜里睡覺,精滿則溢,都是一樣的。怎么,你們這個破寨子也有規(guī)矩?怕我讓你沾了晦氣?”
顏澄瞪大眼,這下連腦子也丟了,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不會說了。
陸少微說:“出去。”
顏澄木頭人似的,嘎吱嘎吱轉(zhuǎn)身出去,輕輕帶上門,在門外站了約莫半刻鐘,腿一軟,背靠著門一屁股坐地上,心想,原來老子不是斷袖??!
作者有話說:
搞點日常,下章開始繼續(xù)走劇情了。
明天或者后天更下一章。
破除月經(jīng)羞恥,人人有責(zé)。
第六十七章 豈曰無衣
自從與烏蘭一家分別,謝燕鴻再也沒有過過這樣舒適的日子了。沒有追兵,不需要逃亡。北地的初夏也是涼的,天高云淡,視野開闊,洪濤山在天邊連綿起伏,無有盡頭。
謝燕鴻有時候與顏澄打馬出去,就像兒時,他們一同打馬出城游玩踏青,只是顏澄總是一副出神在想些什么的樣子,謝燕鴻問他,他也支支吾吾說不出。更多的時候,謝燕鴻只是與長寧一塊兒呆著,即便什么也不干,也是舒服的。
謝燕鴻仍舊每天練一段時間的劍,在這兒,他不用折枯樹枝了,挑了一把趁手的長劍,在屋前的空地上便舞起來。長寧正在擦拭那把長刀,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
他出了一身的汗,喘著氣收劍,看向長寧,問道:“怎么樣?”
長寧手里握著一塊軟布,細(xì)細(xì)擦拭劍鋒,分神看向他,說道:“好。”
“才怪,”謝燕鴻說道,“你肯定覺得我花拳繡腿的,不夠看?!?/br>
“沒有?!遍L寧溫和地接了一句,擦干凈了刀,用干凈的布條將刀鋒仔細(xì)裹上,謝燕鴻好奇地湊過去,雙手握著刀柄,猛提一口氣,刀卻只是被他微微抬起,又重重落地。
長寧便繞到謝燕鴻身后,伸手環(huán)抱他,雙手握在他的手上,兩人一同施力,長刀被舉起,掄出一個如滿月般的圓,再重重?fù)]下,落地時,激起如霧煙塵。即便刀鋒被包裹著,也自有萬鈞之力。
塵埃未落,便有人急急闖進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顏、顏大哥......顏大哥說,讓您過去一趟......”
謝燕鴻忙問:“什么事兒?”
顏澄的小跟班兒二狗子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出來,最后一錘定音:“急、急事!”
謝燕鴻忙拽上長寧,兩人一塊兒跟著二狗子急匆匆地趕過去,一路上所遇見的人紛紛在低聲議論,隱約聽見了“居庸”、“狄人”等字眼。謝燕鴻心里惴惴不安,回頭望一眼長寧,長寧也蹙著眉頭想著什么,見他看來,便握了握他的手。
到了前廳,顏澄正高坐上首,腳上踏著狼首,神情嚴(yán)肅。陸少微坐在旁邊,仿佛大病初愈,還沒什么精神,歪著身子靠著椅背。
“什么事?”謝燕鴻匆匆問道。
顏澄沉聲道:“狄軍于昨夜叩開居庸關(guān),直逼魏州?!?/br>
魏州城,城門緊閉,全城戒嚴(yán),城樓上全是被堅執(zhí)銳的兵卒,糧草、兵器不斷地往城樓運送。看著像是井井有條,然而仔細(xì)看去,無論是士卒抑或百姓,皆惶然無措。
狄軍進展太快,春日里才開始東進,連下朔州、大同,居庸苦戰(zhàn)不敵,魏州無險可守,放眼望去皆是平坦原野,最適合騎兵進攻,所征兵糧皆在路上,與神出鬼沒的狄人騎兵賽跑,說不準(zhǔn)哪一邊會更快,這如何能叫人不怕?
王諳已近天命之年,頭上都開始長白發(fā)了,如今是愁得不行,夜里睡覺都不敢脫下鎧甲,就怕狄軍突然攻來,原本的小圓臉近日都尖起來了。他正靠著太師椅打瞌睡,剛合上眼皮,就被屬官喊醒。
“大人!不好了!”
王諳一個激靈醒過來,心都停跳了一拍,連忙問道:“怎么不好?狄軍來了?”
“不是不是!”屬官連忙道。
王諳松了口氣,又怒道:“快說!別吞吞吐吐的!”
屬官左右看了看,隨從都知機退出去了,他這才小聲說道:“有消息說,圣人要遷都!”
王諳一口氣沒松完,又提起來了,差點兒厥過去。魏州是守衛(wèi)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線,若是魏州失守,狄人渡過黃河,那就真的是完蛋了。是以,士卒雖心中惶恐,但心中還有股勁兒在,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
若是要遷都,京師也不必守了,士氣必定一落千丈,不戰(zhàn)而敗。
“消息哪兒來的!”王諳厲聲喝道,“立斬!”
屬官支支吾吾的,王諳猛拍桌子,差點把桌面都拍裂了,他才為難地說道:“是京中來的貴人......”
竟還是上回那位傳旨的內(nèi)侍官,上回他來時,是開春,狄人剛剛東侵,傳來圣旨,任命孫曄庭為西北督軍。這位京中的貴人,沿著運河走水路回京,屁股還沒坐熱,又帶著圣旨來了。
這回,圣人的意思是,將孫曄庭召回去。
狄人不知道啥時候就要打來了,這位內(nèi)侍官全無上次的氣定神閑,只想著快快把圣旨帶到,趕緊隨著孫曄庭一同回去。
“朝中的大人們都鬧著要遷都呢,圣人還未松口,但許多豪紳富戶也都收拾起細(xì)軟來了,就等著啥時候明旨下來,能帶走多少就帶走多少,”他細(xì)聲細(xì)氣地說道,“圣人倚重大人,大人快快啟程回京吧?!?/br>
孫曄庭忙得腦袋發(fā)暈,正忙著催促援兵與糧草,調(diào)配兵甲,本就不耐煩應(yīng)酬這位貴人,一聽下來,氣得話都沒說出來,緩了好一會兒,才問:“遷都?瘋了不成?”
內(nèi)侍官脖子一縮,不敢說話,孫曄庭拍案而起,追問道:“這消息,魏州城里可還有旁人知道?”
“沒、沒有......”
孫曄庭見他一副惶恐不已的樣子,心直往下沉。正在這時,王諳直直地闖進來,神情嚴(yán)肅,往時堆在臉上的笑容全然不見了。
不等王諳說話,孫曄庭肅然道:“王大人,此人假傳圣旨,動搖軍心,立斬?zé)o赦。來人,將他綁起來!”
第六十六章 歸途
見到那紅寶耳墜,謝燕鴻不免就想起了宴席上的荒唐事,眼睛都不敢直接往那耳墜上看,喃喃問道:“帶回來做什么......”
長寧想也不想,就說:“你戴著好看?!?/br>
“亂講?!敝x燕鴻駁道。
“沒有亂講,”長寧理直氣壯道,“不信你再戴上看看?!?/br>
說的都是鬼話,謝燕鴻不想理他,扮胡姬時全套扮上,戴個紅寶耳墜不算突兀,現(xiàn)在這樣再戴,不是純粹亂來嗎?但長寧目光灼灼,望得謝燕鴻不知所措,竟糊里糊涂地就答應(yīng)了,紅寶耳墜輕輕地鉤到耳垂上,晃晃蕩蕩,流光溢彩。
謝燕鴻現(xiàn)在是男裝打扮,最平實不過的一身粗布短打,紅寶耳墜戴上了,映得他俊秀的臉滿是紅光,有種男女倒錯的美。
“好了吧......”謝燕鴻垂著眼,抬手就要摘下來。
長寧拉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動作,低頭就親。謝燕鴻頓時也便忘記自己要做什么了,暈頭轉(zhuǎn)向,手繞到長寧脖子后摟住。長寧便從他的嘴唇、嘴角、臉頰、脖頸兒一路親過去,仿佛謝燕鴻是個香餑餑,怎么嘗都嘗不夠。
謝燕鴻有些遭不住了,心跳得厲害,喘著氣埋怨道:“你怎么這樣纏人......”
長寧一雙手都攬在謝燕鴻身上,空不出手來,便直接咬著紅寶耳墜的耳鉤,將耳墜摘下來,嘴一松,耳墜便丁零當(dāng)啷地掉在了床上。
謝燕鴻全身上下,硬的硬軟的軟,整個人掛在長寧身上。
從前剛開葷時也沒見長寧這樣,那會兒在湯泉邊、氈帳里,長寧雖也熱切,但沒像現(xiàn)在這樣,好似恨不得將謝燕鴻含進嘴里,吞進肚子里,愛不釋手也不釋口。
謝燕鴻仰著頭,光天白日的,他也不好意思發(fā)出聲音,咬著牙關(guān)。他感覺到長寧的手順著扯松了的衣帶粘上了他的肌膚,他病后瘦了許多,骨頭硌手。長寧也感覺到了,額頭抵在謝燕鴻的肩膀上,低聲說道:“多吃點?!?/br>
謝燕鴻感覺自己心里沉甸甸的,有點堵,又有點踏實,他答應(yīng)道:“好。”
醒來以后,在朔州再見到謝燕鴻,長寧心里總覺得有點別扭。就像久處寒冷之人,乍見焰火,渴慕它的溫暖,又害怕它的灼熱。在朔州,他總是在端詳謝燕鴻,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自己早已惦念他千回百回,陌生是因為不知所措。不知道要如何愛他親他抱他,不知道要如何應(yīng)對那些洶涌而來的愛和痛。
如今,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處,暫享一刻安寧,長寧第一回 覺得自己真真切切地活著。人生天地間,忽如遠(yuǎn)行客,天大地大,不過逆旅。幸而,總有愛侶的懷抱,是恒久不變的歸途。
另一頭,陸少微是真的身子不爽,正抱著肚子在床榻上疼得打滾。
雪娘方才來過一回,她眼明心亮,也經(jīng)過不少事兒,打從第一眼看陸少微,便知道他不對勁,再看第二眼便看出了蹊蹺來,但她從不明說,一是因著她識時務(wù),二是因著陸少微算是于她有恩。
她一開始是在另一個匪寨,委身于匪頭,還生了個女兒。匪頭打不過顏澄他們,便想出個損辦法來,假裝將她扔下,讓她做內(nèi)應(yīng),自個兒領(lǐng)著殘兵敗將投奔另一個寨子,聯(lián)合起來要里應(yīng)外合將顏澄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雪娘當(dāng)然不愿意,但心肝寶貝似的女兒被捏在別人手上,不應(yīng)也得應(yīng)。
后來,她的謀算被陸少微識破了,陳大力的壽席上,一半人被她包子里的迷藥迷倒了,一半人被陸少微整得腹痛難耐,有幾個嚴(yán)重的,都和陳大力一樣,命喪當(dāng)場。她看陸少微,就像看地獄里的閻羅一樣,沒有不應(yīng)承的。
她出面穩(wěn)住了敵人,顏澄殺了個回馬槍,陸少微謹(jǐn)守承諾,清剿了敵寨之后,把她的小女兒還給她了。她們母女無處可去,自然而然地便留下了。
陸少微也是個聰明至極的人,和她對上眼神便知道自己被她識破了,以為自己露了什么破綻,大為震驚:“你怎么知道的?”
雪娘捂住嘴一笑,看他就像在看自己牙牙學(xué)語的女兒,嗔道:“哎喲喂,這一窩子要么就是大老粗,要么就是些沒經(jīng)過事兒的愣頭青,知道什么。”
不等陸少微威脅她,她便口快道:“你放心,我絕不說出去?!?/br>
陸少微也不怕她說,她要說,也要有人信才行,但他心里還是有些別扭,想著一定不能讓顏澄知道,又讓雪娘再三保證,雪娘坦坦蕩蕩,直接拿自己女兒起誓,陸少微這才放心了。等回過神來,他又哼了一聲,心道,怕什么,他顏老二能有今日,吃喝不愁當(dāng)山大王,自己功勞最大,怕他個鬼。
這會兒,他正抱著肚子在床上滾著,顏澄來敲門了,他卻不禁心虛起來。
“睡了,別吵我?!标懮傥⒏糁T叫道。
這么大的嗓門,哪兒像是睡了,而且聲音里還透著些虛,顏澄一下就能聽出他身體不舒服,在外頭來回踱了幾步,隔著門哄道:“你哪兒不舒服?”
陸少微沒好氣道:“哪兒都不舒服!”
顏澄乍一聽就當(dāng)真了,怕驚到了陸少微似的,輕輕地再次敲了敲門,耐心地說道:“你開門讓我瞅瞅?別一個人病壞了?!?/br>
陸少微快被他煩死了,只好弓著腰爬起來,將門開了一條小縫,應(yīng)付他道:“沒事,歇歇就行了,你該干嘛干嘛去......”
他嘴上說著沒事,面色卻煞白,嘴唇也白,顏澄一望便嚇了一跳,連忙要推門進去。陸少微哪里擋得住,踉蹌著往后退,差點絆倒,幸好顏澄一把扶住他,將他一路扶到床邊坐好,蹲下來去看他煞白的臉,緊張地問道:“到底怎么了?我去喚大夫來?”
陸少微支支吾吾的,恨不得讓顏澄趕緊閉嘴滾出去,這讓人怎么說啊!
他從小與師傅師兄生活在一起,他小時候不明白,為什么師傅前腳要撿他,師兄后腳就要扔他,為什么師傅要教他本事,師兄不同意。為什么他說自己要做亂世的英雄,要做砧板上的刀俎而非魚rou時,師兄會笑。
全因她是個女子。
師傅摸著她的頭,笑呵呵地問師兄:“女子和男子又有什么不一樣呢?”
師兄說不出來,負(fù)氣而去,但此后也沒再多說什么了,只是每當(dāng)陸少微抒發(fā)自己的宏圖大志時,師兄總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仿佛她在發(fā)癔癥,說胡話。仿佛女子與野心天生就不能相容,就像天無二日,但陸少微偏就不信了。
她從小就是瘦瘦小小的,干柴似的,即便后來跟著師傅師兄過日子,過的也是苦日子,吃糠咽菜的日子多,只不過不餓罷了,但在那時,已經(jīng)算很好了。這導(dǎo)致她后來成人后,月信總是不調(diào),半年也不見一次。
這也不是不好,路上顛沛流離時,總歸是個麻煩,但如今一來,便格外折磨人,就像有人拿著小錐子往她小腹處扎,疼得她打滾。
她正不知道如何搪塞過去,顏澄卻大驚失色地叫起來了:“你受傷了?怎么流血了!”
陸少微被他喊得眼前一黑,哆哆嗦嗦地轉(zhuǎn)頭看過去,見被褥上赫然一片暗紅血漬,約是剛才蹭上的。
顏澄慌里慌張的,站起來就要找大夫去,陸少微怕他嚷嚷得人盡皆知,連忙拽住他,喊道:“閉嘴!”
“我......”
想著長痛不如短痛,陸少微直接說道:“不是受傷!女兒家來月信你沒聽說過嗎?大驚小怪什么......”
顏澄整個愣住了,杵在原地,嘴巴像剛安上去似的,開開合合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你你你......我......女......月......不是......”
陸少微連珠炮似的繼續(xù)說道:“干什么?女兒家來月信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就像男子,成年后夜里睡覺,精滿則溢,都是一樣的。怎么,你們這個破寨子也有規(guī)矩?怕我讓你沾了晦氣?”
顏澄瞪大眼,這下連腦子也丟了,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不會說了。
陸少微說:“出去。”
顏澄木頭人似的,嘎吱嘎吱轉(zhuǎn)身出去,輕輕帶上門,在門外站了約莫半刻鐘,腿一軟,背靠著門一屁股坐地上,心想,原來老子不是斷袖??!
作者有話說:
搞點日常,下章開始繼續(xù)走劇情了。
明天或者后天更下一章。
破除月經(jīng)羞恥,人人有責(zé)。
第六十七章 豈曰無衣
自從與烏蘭一家分別,謝燕鴻再也沒有過過這樣舒適的日子了。沒有追兵,不需要逃亡。北地的初夏也是涼的,天高云淡,視野開闊,洪濤山在天邊連綿起伏,無有盡頭。
謝燕鴻有時候與顏澄打馬出去,就像兒時,他們一同打馬出城游玩踏青,只是顏澄總是一副出神在想些什么的樣子,謝燕鴻問他,他也支支吾吾說不出。更多的時候,謝燕鴻只是與長寧一塊兒呆著,即便什么也不干,也是舒服的。
謝燕鴻仍舊每天練一段時間的劍,在這兒,他不用折枯樹枝了,挑了一把趁手的長劍,在屋前的空地上便舞起來。長寧正在擦拭那把長刀,時不時抬頭看他一眼。
他出了一身的汗,喘著氣收劍,看向長寧,問道:“怎么樣?”
長寧手里握著一塊軟布,細(xì)細(xì)擦拭劍鋒,分神看向他,說道:“好。”
“才怪,”謝燕鴻說道,“你肯定覺得我花拳繡腿的,不夠看?!?/br>
“沒有?!遍L寧溫和地接了一句,擦干凈了刀,用干凈的布條將刀鋒仔細(xì)裹上,謝燕鴻好奇地湊過去,雙手握著刀柄,猛提一口氣,刀卻只是被他微微抬起,又重重落地。
長寧便繞到謝燕鴻身后,伸手環(huán)抱他,雙手握在他的手上,兩人一同施力,長刀被舉起,掄出一個如滿月般的圓,再重重?fù)]下,落地時,激起如霧煙塵。即便刀鋒被包裹著,也自有萬鈞之力。
塵埃未落,便有人急急闖進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顏、顏大哥......顏大哥說,讓您過去一趟......”
謝燕鴻忙問:“什么事兒?”
顏澄的小跟班兒二狗子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出來,最后一錘定音:“急、急事!”
謝燕鴻忙拽上長寧,兩人一塊兒跟著二狗子急匆匆地趕過去,一路上所遇見的人紛紛在低聲議論,隱約聽見了“居庸”、“狄人”等字眼。謝燕鴻心里惴惴不安,回頭望一眼長寧,長寧也蹙著眉頭想著什么,見他看來,便握了握他的手。
到了前廳,顏澄正高坐上首,腳上踏著狼首,神情嚴(yán)肅。陸少微坐在旁邊,仿佛大病初愈,還沒什么精神,歪著身子靠著椅背。
“什么事?”謝燕鴻匆匆問道。
顏澄沉聲道:“狄軍于昨夜叩開居庸關(guān),直逼魏州?!?/br>
魏州城,城門緊閉,全城戒嚴(yán),城樓上全是被堅執(zhí)銳的兵卒,糧草、兵器不斷地往城樓運送。看著像是井井有條,然而仔細(xì)看去,無論是士卒抑或百姓,皆惶然無措。
狄軍進展太快,春日里才開始東進,連下朔州、大同,居庸苦戰(zhàn)不敵,魏州無險可守,放眼望去皆是平坦原野,最適合騎兵進攻,所征兵糧皆在路上,與神出鬼沒的狄人騎兵賽跑,說不準(zhǔn)哪一邊會更快,這如何能叫人不怕?
王諳已近天命之年,頭上都開始長白發(fā)了,如今是愁得不行,夜里睡覺都不敢脫下鎧甲,就怕狄軍突然攻來,原本的小圓臉近日都尖起來了。他正靠著太師椅打瞌睡,剛合上眼皮,就被屬官喊醒。
“大人!不好了!”
王諳一個激靈醒過來,心都停跳了一拍,連忙問道:“怎么不好?狄軍來了?”
“不是不是!”屬官連忙道。
王諳松了口氣,又怒道:“快說!別吞吞吐吐的!”
屬官左右看了看,隨從都知機退出去了,他這才小聲說道:“有消息說,圣人要遷都!”
王諳一口氣沒松完,又提起來了,差點兒厥過去。魏州是守衛(wèi)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線,若是魏州失守,狄人渡過黃河,那就真的是完蛋了。是以,士卒雖心中惶恐,但心中還有股勁兒在,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
若是要遷都,京師也不必守了,士氣必定一落千丈,不戰(zhàn)而敗。
“消息哪兒來的!”王諳厲聲喝道,“立斬!”
屬官支支吾吾的,王諳猛拍桌子,差點把桌面都拍裂了,他才為難地說道:“是京中來的貴人......”
竟還是上回那位傳旨的內(nèi)侍官,上回他來時,是開春,狄人剛剛東侵,傳來圣旨,任命孫曄庭為西北督軍。這位京中的貴人,沿著運河走水路回京,屁股還沒坐熱,又帶著圣旨來了。
這回,圣人的意思是,將孫曄庭召回去。
狄人不知道啥時候就要打來了,這位內(nèi)侍官全無上次的氣定神閑,只想著快快把圣旨帶到,趕緊隨著孫曄庭一同回去。
“朝中的大人們都鬧著要遷都呢,圣人還未松口,但許多豪紳富戶也都收拾起細(xì)軟來了,就等著啥時候明旨下來,能帶走多少就帶走多少,”他細(xì)聲細(xì)氣地說道,“圣人倚重大人,大人快快啟程回京吧?!?/br>
孫曄庭忙得腦袋發(fā)暈,正忙著催促援兵與糧草,調(diào)配兵甲,本就不耐煩應(yīng)酬這位貴人,一聽下來,氣得話都沒說出來,緩了好一會兒,才問:“遷都?瘋了不成?”
內(nèi)侍官脖子一縮,不敢說話,孫曄庭拍案而起,追問道:“這消息,魏州城里可還有旁人知道?”
“沒、沒有......”
孫曄庭見他一副惶恐不已的樣子,心直往下沉。正在這時,王諳直直地闖進來,神情嚴(yán)肅,往時堆在臉上的笑容全然不見了。
不等王諳說話,孫曄庭肅然道:“王大人,此人假傳圣旨,動搖軍心,立斬?zé)o赦。來人,將他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