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鶴溫嗯了聲，沒轉(zhuǎn)頭，只是又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后猛地一口見底。

    李佐明仗著酒勁也來打趣：“假老婆又不可能瞞一輩子，不然不就成真老婆了嗎？堂兄，你打算糊弄到什么時候？”

    李鶴溫沒回話，又是一杯。

    張遠(yuǎn)寧一把奪了他酒杯：“你今天很反常。先是不肯來和我們喝酒，來了之后又一言不發(fā)只知道灌。怎么？有心事？”

    李鶴溫忽然笑了下，垂下頭，酒意的濃重似乎都繞在了發(fā)絲間，讓他這張本來就奪人的面龐多了幾分侵略性的美感。

    “是有心事。”李鶴溫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繼續(xù)給自己倒酒。

    眾人大笑：“你不就感情那點事情嗎？”

    張遠(yuǎn)寧笑著挑眉：“最近有白月光的消息了？”

    “和你有關(guān)系嗎？”

    張遠(yuǎn)寧挑眉：“喲，喝醉了，脾氣也大了。這樣……”

    他忽然招呼服務(wù)生要了套轉(zhuǎn)盤玩具，然后一把將轉(zhuǎn)盤按在桌面上。

    “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我們輸了都是真心話，你輸了就得大冒險?！睆堖h(yuǎn)寧咧開嘴笑了，“給你白月光打電話表白怎么樣？也算兄弟我們幫你一把。”

    李鶴溫沒說話，眾人頓時開始起哄。

    “鶴溫畢竟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這種事情不好吧？”

    “都說了只是假結(jié)婚。”

    “反正只是花錢雇人演戲，而且她也不在?！?/br>
    “這主意我看行，說不定成了呢。鶴溫明天和演員離了婚，立刻就能追愛了?！?/br>
    ……

    李鶴溫端著酒杯，眼眸里半是醉意半是深沉，眾人的聲音似乎都沒有落入他的耳朵，他只是被氣氛裹挾著，沉默地抬手在轉(zhuǎn)盤上撥了下。金屬指針頓時飛速轉(zhuǎn)動，在眾目睽睽之下，轉(zhuǎn)了回來。

    最后停在他面前。

    “好家伙！”張遠(yuǎn)寧一下跳了起來，“快打！這就是命運的指引！”

    李鶴溫沒說話，其他人硬生生將手機塞入他的手里。

    五分鐘前有一條未讀信息。

    喵寧：【我上來接你。醉酒不要勉強?！?/br>
    他忽然抬眼，在炫目的霓虹燈與舞動的人群間，看到一個怯生生的女孩不安且倉皇地穿越舞池，視線在四處掃動，緊張地搜尋著什么。她換了身舒適的日常裝，披著件外套抵御酒店空調(diào)的冷氣。

    而此刻，她停在了不遠(yuǎn)處，看到了李鶴溫。

    四目相對之間，她聽到周圍人的起哄聲。

    “快，快打電話，讓我們聽聽白月光的聲音?！?/br>
    “我的心快癢死了，到底是什么人會讓你記掛這么多年?！?/br>
    “別磨蹭，快打?！?/br>
    夏寧立在原地，身后是鼓點與舞曲，面前則是被人群簇?fù)碇哪腥恕?/br>
    沒人注意到，李鶴溫抬眼看的，是七八米外的她。

    他與平日不同，酒好像有魔力，讓他的矜持和優(yōu)雅成為了被解禁的枷鎖，本能的肆意與欲望沖破了皮囊。不可言說的眼神幾乎將她吞吃殆盡。

    他像是想明白了，突然松了口氣，勾動嘴角，低頭點開了通訊錄。

    “喲，快點！”

    “打啊，打?。　?/br>
    夏寧站在原地，視線猛地下移，手下意識捂住了外套的口袋。

    鈴聲湮沒在嘈雜的舞曲間，只余下越來越急切的震動。

    第35章

    撥號頁面持續(xù)了兩三分鐘, 對方一直沒有接。

    李鶴溫掛斷電話，將手機收了回來：“我打了，她沒接。”

    眾人發(fā)出噓聲, 剛想繼續(xù)起哄, 忽然發(fā)現(xiàn)李鶴溫正盯著前方某一處。他們也隨之回頭, 正好看到立在舞池邊的夏寧，紛紛露出“真沒勁”的表情。

    張遠(yuǎn)寧神色微動, 打算招呼夏寧，然而剛張開嘴就卡住了。

    李鶴溫在身邊淡淡：“她姓夏?！?/br>
    “哦，夏小姐?！睆堖h(yuǎn)寧朝她點頭，“過來坐。你怎么來了？”

    夏寧在這樣的場合里格格不入，在眾人疏離的目光中尷尬一笑：“李鶴溫說他醉了。我來扶他回去?！?/br>
    “唉喲，鶴溫你這可不厚道啊?！?/br>
    “夏小姐, 他在騙你。他還能再來兩輪呢?！?/br>
    “別以為找了人就能這么快逃了啊, 不會讓你走的?！?/br>
    吵鬧都在耳邊劃過, 夏寧的心臟重重跳動, 視線被李鶴溫的雙目牢牢把持著。那雙淡色的眼眸在昏暗之中格外深沉，看不清情緒也讀不懂想法, 然而夏寧很清楚地知道, 此時他眼里只有自己。

    旁邊的人都不知道兩人之間的波瀾萬丈。張遠(yuǎn)寧打量了下沉默的李鶴溫, 轉(zhuǎn)頭招呼：“夏小姐, 請坐。我們只是在敘舊而已, 你自便?！?/br>
    夏寧早就卸了妝, 身上的休閑外套也與這浮華絢麗的地方格格不入。她微微頷首, 小心坐到了卡座的最邊緣。在場的其他人顯然感覺到了不舒服, 原本放肆的調(diào)侃也都被收了起來，紛紛倒酒潤嗓子。

    張遠(yuǎn)寧拿了個空杯過來, 然后順手拎起酒瓶，給夏寧倒了半杯，算是紳士地遞過去，算是不讓她尷尬。

    然而酒杯還沒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剛才還一言不發(fā)、一動不動的李鶴溫猛地抬手將那杯子抽走。

    “她不喝酒，”李鶴溫直起身子，替她將那杯酒灌下肚，然后按鈴找了服務(wù)生過來，“給她一杯檸檬茶。”

    氣氛有點奇異，但眾人都說不出什么所以然來。幾人小心打量坐在角落靦腆而清純的夏寧，似乎感到了些許神奇。

    張遠(yuǎn)寧開口：“行吧。那我們繼續(xù)，真心話大冒險繼續(xù)。我來轉(zhuǎn)。”

    游戲進(jìn)行了幾輪，都沒轉(zhuǎn)到李鶴溫和夏寧。其他幾人也都是熟友，彼此之間放得開，話題也越來越開放，氣氛重新熱烈了起來。夏寧單坐在邊緣，不說話也不多打量，像是單純在等李鶴溫似的，眾人也逐漸習(xí)慣她的存在，習(xí)慣地忽視她。

    然而，轉(zhuǎn)盤的金屬指針再次轉(zhuǎn)向了李鶴溫。

    眾人頓時啞火。李鶴溫最近的白月光傳聞甚囂塵上，今天他們這酒局本來就是出于八卦，想來“審問”他的。本來他們都說好了，只要輪到李鶴溫就是大冒險。雖然他們知道李鶴溫的“老婆”只是個假的，但人就坐在旁邊，他們再起哄那就太不體面了。

    李佐恩輕輕嗓子：“那我們饒過鶴溫堂兄，就來個真心話？”

    張遠(yuǎn)寧抱著手臂，思量了一下：“那就談?wù)劇?/br>
    “你們不是想知道我那部劇的原型嗎？”李鶴溫冷不丁地開口，垂著頭，手腕松松地捏著玻璃杯，“我答這個，怎么樣？”

    旁邊人冷不丁地倒吸了冷氣，視線統(tǒng)一瞥向了夏寧，重新審視了李鶴溫的“協(xié)議婚姻”。

    那個素顏的乖巧女孩正垂頭啜飲檸檬茶，在聽到李鶴溫的話語時，垂落的睫毛羽扇顫動了下，肩膀明顯僵直，卻不出一聲。

    眾人忽然略感憐憫，但這是李鶴溫與她的事情，既然李鶴溫主動提，他們自然也沒必要顧慮什么。

    張遠(yuǎn)寧從夏寧身上收回目光：“行，我們也想聽。”

    “她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學(xué)習(xí)好，長得乖，大人和同學(xué)都喜歡她?！崩铤Q溫的眼睛盯著桌面，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卻像是在對著誰講故事，“我也喜歡?！?/br>
    張遠(yuǎn)寧挑了下眉：“誰高中沒暗戀過？你至于記這么久嗎？”

    李鶴溫沒理他，自顧自地繼續(xù)講：“她和我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內(nèi)向乖巧，從來不反駁，不叛逆——活成了別人期望的那樣，但她與我不同?！?/br>
    夏寧捧著檸檬茶，抬起眼睛。

    “我第一次動心，是在她拉著我甩掉體育老師的時候。被體育老師誤會、污蔑，我心里很憤怒，但是我接受的教育讓我不敢反抗。我以為她與我是一樣的，但其實并不是。她與我不同……”李鶴溫停頓下，“她比我勇敢?！?/br>
    “我永遠(yuǎn)記得那個傍晚。天空異常清朗，云像是棉花糖，一朵朵掛在天邊，夕陽從粉紅變?yōu)榻{紫——她拉著我在cao場上奔跑，回眸的時候，整個人映在了夕陽里。從那之后，我被塑造得圓滿標(biāo)準(zhǔn)的心就出現(xiàn)了裂痕，時不時越過‘乖巧優(yōu)秀’的邊界，小心地偷看她。”

    夏寧捏住玻璃杯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微微發(fā)白。

    高一期末考那天中午，她站在走廊上吃荔枝rou，一回頭，他在看她。

    高二開學(xué)，他出道爆紅成了全校矚目的焦點，晚自習(xí)時她小心地看他，卻正好對上他的回眸。

    優(yōu)秀代表發(fā)言，她從麥克風(fēng)前轉(zhuǎn)身離開時感到背后的視線，正來自于后一個上場的他。

    眾人被這純愛故事?lián)糁?，捂住胸口。張遠(yuǎn)寧嘖了聲，繼續(xù)問：“你既然一直惦記她，又為什么不再聯(lián)系？”

    “你們都知道的，”李鶴溫挑了下眉，“我家父母的做法不是挺出名的嗎？”

    眾人沉默。

    李鶴溫的優(yōu)秀離不開他父母的教育，然而這優(yōu)秀的代價放到他們每個人的頭頂，都沒人會愿意接受。

    他的母親有著極強的控制欲，給李鶴溫制定了異常嚴(yán)苛的標(biāo)準(zhǔn)，而李鶴溫這波瀾不驚、鎮(zhèn)定內(nèi)斂的性格也是在這種教育之下養(yǎng)成的。

    李鶴溫低著眼睛：“高二快結(jié)束時，我轉(zhuǎn)學(xué)去了京城。從辦完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到飛去京城有五天的間隔。其間我還去了一趟學(xué)校，當(dāng)時校門外有一種玄學(xué)抽簽特別受歡迎，在那家店買一包零食就能抽一次。我看其他同學(xué)玩這個很久了，在離開前想嘗試去玩一次。我讓當(dāng)時的司機替我保密，偷偷溜下車，去買了一包垃圾食品?！?/br>
    眾人忽然沉默了，似乎知道會發(fā)生什么。夏寧卻對李鶴溫的母親不是很了解，有些疑惑地蹙眉，然后聽到李鶴溫的后半句話。

    “我的校服上沾了碎屑。第二天，司機就被我母親解雇了。”

    眾人見怪不怪，嘆了口氣：“那小姑娘備戰(zhàn)高三，你怕你媽去學(xué)校找麻煩？”

    李鶴溫嗯了聲。他上了表演系后就不停拍戲。當(dāng)時他還是當(dāng)紅“小生”，是一股“清流”，事業(yè)上升期母親的控制欲反而比未成年時更強，替他斬斷一切桃花。他簽在sw，公司里的很多人都是母親的眼睛，每一道視線都在壓抑他本就不充足的勇敢。

    直到他羽翼豐滿，有了自己的勢力，抵抗控制。

    然而，那已經(jīng)太晚了。若不是造化保佑，夏寧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不好意思，”夏寧忽然出聲，打破了這沉默的氛圍，“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br>
    果然，就算只是協(xié)議離婚，在場聽這種事情總會尷尬難受。張遠(yuǎn)寧理解地點頭：“好的。請放心，他醉倒就交給我們了。”

    夏寧起身道別，幾乎沒有猶豫地轉(zhuǎn)身，小跑著離開了這里。

    出了會所，昏暗與霓虹交雜的躁動頓時平息。走廊里異常安靜，暖黃的燈光灑在皮膚上熱熱的。

    她往電梯走去，然而，忽然聽到了身后的聲音。

    她沒轉(zhuǎn)頭，以為是其他路人，卻忽然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她瞪大眼睛，驚訝地回頭。

    砰的一聲，她被拖進(jìn)了轉(zhuǎn)角，頭頂灑下了一片陰影。濃重的酒氣縈繞在臉側(cè)，絲絲吹過敏感的耳垂，似乎要讓她整個人都浸滿了這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