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 第19節(jié)
嫣然不置可否,只是聳聳肩,大有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意味。 正說著,嫣然手機(jī)響了,拿過來一看是老公謝淮打來的,等接起來,還沒說話就聽見那邊在問她在哪里。隔著窗戶正好看見對面停了一輛熟悉的車,她轉(zhuǎn)頭對章若卿說:“你姐夫到了?!?/br> 兩人結(jié)賬出了店門,謝淮正巧站在路邊打電話,見她們出來立刻收了線,笑著跟章若卿打招呼。 “姐夫好,這是姨媽讓我?guī)Ыo你們的,都是好東西,我都饞了?!闭氯羟湫φf。 “表妹要是饞了就自己留下,你jiejie來南城受我媽影響口味變了,這些辣的煙熏制品她老早不愛吃了——” “愛吃的?!睕]等他說完,嫣然趕緊打斷,從章若卿手中接過袋子,說:“你別聽他,他不愛吃我愛吃的?!?/br> “快回去吧,不耽誤你們二人世界了?!闭氯羟錄]再說什么擺擺手催促,目送他們穿過馬路。 第27章 倘若真心誠則靈,那就愿所愿皆如愿 風(fēng)拂過水面,穿過小院,繞過窗沿的風(fēng)鈴,吹進(jìn)章若卿耳朵里,吹來的都是江南的春,潤的,軟的,無限明媚的。 她枕住手臂,伏在窗沿,悠然看著水面偶爾飄過的烏篷船和……對面悠然看著她的方子聿。 “水好看嗎?”他問。 章若卿點點頭,舒暢地長嘆一聲,“真美,可惜就是時間太短了。以前在小視頻上看那些博主去鄉(xiāng)野過自給自足的生活,砍柴燒飯,歸隱田間,也只是看看而已,從來沒動過想要自己也試試這樣生活的沖動,可是現(xiàn)在似乎??x?真想這樣下去,哪也不去,光是看這水面都能看一下午。” “喲,”方子聿湊近她,左右瞧瞧,“這話可不像勞模說的。怎么會突然有這樣的感慨?” “人還不能做做夢么?” “能啊,”方子聿捏捏她嘟起的臉,揶揄道:“不用做夢,有我啊,這事還不簡單嗎?你不是說過我是‘方總’么,刷‘方總’的卡買唄!這房子怎樣,我去跟房東聊聊?” “有錢了不起啊!”章若卿瞪了他一眼。 “是沒什么了不起的,但養(yǎng)你足夠了!” “真的?我現(xiàn)在就辭職?” 見她這半真半假的模樣,方子聿反倒正經(jīng)起來,“你這演技太拙劣,說吧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平常連病假都不請的人居然愿意花一星期在這陪我?!?/br> 章若卿沉默了一會,才說:“李行這人,你跟他有交集嗎?” “不算熟?!狈阶禹矝]打算繼續(xù)說,只是等著她的下文。又隔了好一會,見她只是盯著自己手指,才又問:“他為難你了?” 章若卿這幾天一直在想王茹的話,借力。但從那時到現(xiàn)在問出口的瞬間,她都沒有想明白,借力于方子聿和答應(yīng)李行的要求,這二者之間本質(zhì)上有什么差別。 “去年年底的時候,他托人找到我小姨,我才答應(yīng)去你們銀行的。所以,要真有什么事,我還能說得上話?!?/br> “也沒什么,”章若卿還是無法說出口,“就是老叫我出去應(yīng)酬,但在銀行工作嘛,總免不了的?!?/br> 她說完也沒再開口,方子聿又是不愿勉強(qiáng)人的性子,但見她情緒明顯低落下去,留了個心,說:“出去走走?總不能來一趟旅游區(qū)哪里都不去光看水,有家小店的桃花酥,要不要嘗嘗?” 章若卿被方子聿拖出去,穿過被游客塞滿的青石板街,往更深處的人家走去,終于停在一間小院前,沒有招牌,門扉半掩,卻在門前就聞到清甜的味道。 “有人也跟我說起過這家店?!闭氯羟湓趤砟铣堑娘w機(jī)上收到了戚笛發(fā)來的旅行指南,特別標(biāo)注了這家店,說沒有招牌,店門前的標(biāo)識就是一棵野逸的桃樹。 方子聿挑挑眉,“喲,行家!這家可是連本地人都鮮少知道的店?!?/br> 他跨過門欄,朝里面開開心心喊了一聲:“阿婆!我來了!” 從屋門內(nèi)走出來一位滿頭銀發(fā)的阿婆,陽光下瞇起眼睛,待看清來人,眉開眼笑起來:“哎喲,我當(dāng)是誰呢!” 阿婆放下手里的簸箕,走過來牽起方子聿,左看看右看看,方子聿配合地原地轉(zhuǎn)了一圈,笑著攬住阿婆,“阿婆,您是不是又想說我瘦了。” “嗯,可不呢,小臉都捏不起來rou了?!?/br> “餓的,”他沒臉沒皮笑起來,“為了留肚子吃您的桃花酥?!?/br> “又唬我,”阿婆笑著轉(zhuǎn)過臉,對章若卿說,“丫頭啊,阿婆跟你講哦,這會唬人的嘴可要不得的。” “您又拆我臺!”他笑著捏捏阿婆的肩往天井里走,邊走邊說埋怨:“阿婆,給您買的按摩椅是不是沒用,別舍不得,您看看您這肩膀比門外的石獅子還硬!” 天井里種著一棵瓊花,上了年頭的花樹,此刻花期正盛,花開潔白如雪,襯著這古樸的清灰色磚墻,章若卿坐在竹椅上吃著剛烤出來的桃花酥,溫溫?zé)釤岬撵儋N她的心。 “要不要試試做一塊?”阿婆笑著問。 掀開棉紗布蓋住的木盆,雪白的面團(tuán)在陽光下閃著光。章若卿愛吃卻并不是擅長于動手,但仍然愿意試試,特別是當(dāng)有一位比自己還要手笨的人在時。 她按照阿婆教給自己的步驟,水油皮包住淡粉色油酥,輕輕搟開,又輕輕卷起,重復(fù)幾次,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而一旁的方子聿在搟到第二次的時候早已沒了耐心,油皮破了,溢出油酥,被阿婆用搟面杖敲打,他倒是不躲,臉上、肩上都沾滿了面粉。終于戰(zhàn)戰(zhàn)兢兢到了包入豆沙餡,捏成桃花形狀的步驟,方子聿徹底敗下陣來,一朵朵開在案板上的粉色六瓣桃花中,出現(xiàn)了一朵不速之客——太陽花,形狀類似于煎失敗的煎蛋。 “我們子聿,最好的一點就是持之以恒。丫頭啊,他還是有那么一點閃光點的,是吧?” 章若卿看著那朵太陽花點點頭,別的不說這花的屬性和他還挺像的,就是給點陽光就燦爛,他被阿婆這么一說,剛剛的挫敗都拋到腦后,樂呵呵給自己的太陽花點綴上黃色的花蕊,和余下的整整齊齊的桃花們,擠作一團(tuán)。 阿婆忙了大半天,瞇眼歇在了花影下,不忘叮囑他們一切自便。 他們守在烤箱前,看他那朵太陽花逐漸膨脹將她那朵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的桃花擠到變了形,到最終出爐的那一刻,兩朵花彼此相連,難舍難分。方子聿笑說這花真像我們。 章若卿沉默不語,接過他手里的酥餅,沒忍心將它們掰開,一齊裝進(jìn)紙盒,細(xì)心纏了麻繩,系好。 阿婆說,過了石橋,穿過一片竹林,就能看見一間小廟。不似煙熏火燎、香火鼎盛的古剎,但附近久居的人每逢佳節(jié)都會去燒一柱香,靈與不靈,全在心誠。 方子聿其實不信這些,世上碌碌眾人都祈求神明保佑,神明也沒有功夫庇佑那么多人,所以他來過這么多次也從未起心去過,然而今天他卻突然想去看看,特別是和她一起去看看。 果然就像阿婆說的,小廟連一扇像樣的門扉都沒有,只一棵合抱的古銀杏,樹上纏滿了半舊的紅繩,樹旁一個小小的木龕里放一尊白瓷的觀音,供奉的蔬果倒是新鮮的。 “你信佛嗎?”章若卿突然開口問。 方子聿沒說話,將阿婆給的兩根紅繩系在一起,打個死結(jié)。他本就個高,繞著銀杏樹走了大半圈,終于找到一個合適且高的位置,將自己外套脫下來,扔進(jìn)章若卿懷中。紅繩系在枝椏上,迎風(fēng)舒展,他滿意地跳下來,仰頭望住,低低回答:“不信?!?/br> 掛紅繩就跟在情人橋上掛同心鎖一樣,橋會不堪重負(fù),樹也一樣,所以到一定時間就會被清除掉,但總還是會有年輕的愛人相信且絡(luò)繹不絕,認(rèn)定這份愛情的象征會如同他們一樣,長久且牢固。他倒是沒想過,自己也會迷信。 “那你——” “但阿婆說這是棵古樹,靈得很,不然我爬那么高干嘛?吃飽了撐的呀?”他嘴硬,但身體卻誠實,攤開掌心,給她看上面被劃出一道細(xì)細(xì)的血痕,委屈地撇撇嘴。 “什么愿望值得方總你付出這么大的代價?”章若卿故作不解地揶揄他。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他白了她一眼。 她眨眨眼,說:“世俗中那么多愿望,家和安康,福祿雙收,平安喜樂,事事順意,哪一條都值得?!?/br> “你少說了一條?!彼m正。 “什么?” “有情終成眷屬?!?/br>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是少見的正經(jīng),甚至還有那么一絲虔誠……章若卿不知道這是否是她的錯覺,但在那一刻她是相信的。 她轉(zhuǎn)過身,雙手合十。 倘若真是心誠則靈,那就愿所愿皆如愿。 第28章 她的確是想到的,可靴子掉得有些突然 阿婆做的桃花酥,章若卿沒舍得送人,自己留了些。周一上班時,她拎了從機(jī)場帶的伴手禮去銀行,分給本部門的同事后,單獨出一份給王茹送去。 她敲了敲門,走進(jìn)去,王茹從電腦后抬眼瞧了她半天,嘆口氣讓她關(guān)門。 “怎么了?”章若卿有點二丈腦袋摸不著頭腦,她鮮少見到王茹在工作時露出這樣無奈的表情,內(nèi)心有些凝滯。 “oa 系統(tǒng)沒看?”王茹問。 “壞…壞了,收不到郵件?!逼綍r也沒什么跟她那一畝三分地有關(guān)的事,年初壞了她一忙起來就忙忘了。 王茹將電腦屏幕轉(zhuǎn)過來,說:“你自己看看吧?!?/br> 是一封人事調(diào)動的郵件,縣城一家支行本就缺人手,一位同事突然辭職,位置空缺出來加上有同事休產(chǎn)假,更是沒了人手。她掃了一眼就看到自己名字,再往下看時的心態(tài)就完全變了,有一種當(dāng)年坐在電腦前查成績的緊張感,直到看到自己要借調(diào)到一家縣支行時,那種塵埃落定又無力反抗的實感壓住她。 王茹見她臉色黯淡下來,將電腦屏幕轉(zhuǎn)開。 章若卿要被調(diào)到的那家縣支行效益不好,又特別偏遠(yuǎn),是屬于“流放地”那一類的。早前分行有人事變動提拔人才都要去縣支行鍛煉,做出了成績才有機(jī)會晉升,然而唯獨就去這一家縣支行不下指標(biāo),做得好的錦上添花,做得不好也情有可原。她平級借調(diào)過去,就是“流放”。王茹沒辦法,只有安慰道:“只是借調(diào),先呆半年再看看有沒有轉(zhuǎn)圜的原地。 “沒事,茹姐,”章若卿扯扯嘴角,“我應(yīng)該想到的?!?/br> 她的確是??x?想到的,可靴子掉得有些突然,那種措手不及被當(dāng)頭棒喝的感覺,還是讓她心涼了一大截。 隔天報道的時候,章若卿連笑都很勉強(qiáng)。 縣城里攏共就一條街,走通頭不用三分鐘,人也稀少,最熱鬧的時候就是早晨 9、10 點,阿媽阿婆們從菜場買完菜出來,背著竹背簍來銀行大廳里,從背簍里掏出花花綠綠的塑料袋,一邊閑聊一邊擇菜。 同事周娜解釋說這會兒是春天,阿婆們只呆小半天,等到了夏天開冷氣的時候,她們就跟竹筍似的,整天整天長在這里,還會抱怨銀行結(jié)束營業(yè)的時間太早了。不過,有阿婆們在銀行大廳還能熱鬧些。 剛開始的時候,她十分不習(xí)慣,一天辦不了幾筆業(yè)務(wù),還總有一些諸如手機(jī)轉(zhuǎn)賬轉(zhuǎn)不出,支付密碼忘記了,手機(jī)密碼跟支付密碼難道不是同一個這樣業(yè)務(wù)之外的業(yè)務(wù),有時候章若卿覺得她好像到了居委會。輕松是輕松了,可業(yè)績績效就十分不可觀,章若卿也是入職頭一次開始擔(dān)心起自己的工資。 人似乎就是這樣,忙的時候想要清閑的日子,可一閑下來又會焦慮,總是想哪頭都占可哪頭又都抓不住。 周娜說,久了自然會習(xí)慣,甚至都能跟阿婆扯起閑篇,對小縣城里的八卦了如指掌??烧氯羟淇傆X得,這個年紀(jì)就開始扯閑篇,會不會有些太早了,如果王茹知道她現(xiàn)在的工作狀況,會不會更加恨鐵不成鋼。 周娜比章若卿還小一些,也許是因為年紀(jì)的緣故,也許是因為周娜在她來的第一天就直白問過她是流放還是當(dāng)跳板,她回答了前者,所以算是 8 個新同事中,跟章若卿比較投緣的。她本來以為周娜也跟她一樣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結(jié)果她竟然是為兩歲孩子的媽。知道周娜一畢業(yè)就放棄了在省分行工作的機(jī)會自請回到這家縣支行,章若卿好奇問她為什么。周娜說,對街一整條街的門面就是我家的,我在家躺著收租都比出來掙得多,我媽說女孩子還是要有個正經(jīng)工作,不然我才不上班。 章若卿默認(rèn)點頭,難怪周娜性子直,不僅主任管不了她,甚至連行長都敢懟幾句。她是的確有些羨慕了。 所以,小縣城的生活簡單,但也無聊了很多,她有一種每天都在浪費光陰的感覺,按部就班下班以后,除了回到那一室一廳的宿舍,再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而嫣然就是那個拯救她的救星。 剛來的那天晚上,她收拾完自己的行李,打掃完房間里的陳年舊塵,坐在客廳老舊掉了皮的沙發(fā)上,聽著四周寂靜連車流聲都沒有的街,面對陌生的一切,她才突然感覺到一陣莫名的落寞。 嫣然的電話就是那個時候打來的,前因后果都沒問,只問她晚飯吃了嗎,吃的習(xí)慣嗎。 她借調(diào)的事情,只跟章淑嘉說起過,但她沒想的章淑嘉會跟嫣然說起。 “……你媽告訴我的,她雖然嘴上沒說但很擔(dān)心你,讓我有空打電話問問你。我說呢,怎么突然來南城找我了,問你你也不說。你跟姨媽還真是親母女,都嘴硬又都心軟,說句‘媽別擔(dān)心我’,會死?。俊?/br> 這是嫣然專屬的安慰人的方式,絕對不噓寒問暖做些無用的關(guān)心,她只是大大咧咧的將你罵醒。章若卿聽著,卻還是鼻子有些發(fā)酸,所以就將遇到的事跟嫣然和盤托出。 “難怪姨媽說你臨走時突然問她,以前在工作上有沒有遇到需要妥協(xié)的時候。你也不想想突然問了這么一句話她會不會胡思亂想。一個勁問我是不是遇上什么人什么事了?!?/br> 章若卿當(dāng)然沒敢全然說出癥結(jié)所在,解釋:“我這不說心情低落時沒過腦子說的話。” “你呀,姨媽其實很心疼你的,別一天跟她對著干,別老氣她,多跟她打打電話,你說不出噓寒問暖的話,難道不會問‘你吃了嗎’、‘吃什么了’,這樣聊著,話題不就來了嗎?” “哦——我算是知道了,原來你就這樣哄婆婆開心了,學(xué)到了學(xué)到了。”章若卿笑。 “別貧嘴,”嫣然的口氣突然正經(jīng)起來,“我這次跟姨媽通電話覺得她好像有些不對勁,平時她多干脆利落,說一不二的一個人啊,這次一連給我打好幾個電話,有時我上課手機(jī)靜音沒聽見,等我下課一看一連有十幾個未接,你媽怎么會是這樣不干脆的人……但也可能是我多想了,她對你關(guān)心則亂,但是說真的,你要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別到時候后悔。” “嗯,知道了?!闭氯羟潼c頭。 “還有你工作這事,總不能呆在這小縣城浪費光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