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 第25節(jié)
方子聿沒搖頭也沒點頭,朝大廳里瞅了一眼。雖然他一早知道章若卿來了南城,但卻一直刻意壓抑自己想要知道她確切下落的心,一來怕自己沖動去找她,二來也的確不知道如何面對她。 這還是他頭一回,畏手畏腳,搖擺不定,有時候他都嫌自己窩囊,也罵自己活該。 “不會她就是過年時那個勾走你魂的聶小倩?” 秦霏突然想到他過年的時候也魂不守舍,盯著手機好半天,不是癡笑就是嘆氣,有天還憑空消失,回來就跟欠他大白米還了糠一樣。那時候,她就猜,準(zhǔn)是吃了愛情的苦。 “我才是那個狐貍精,人家根本不為所動。”方子聿沒撤了,只好堵上他小姨刨根問底的嘴,“頭頂上還有一位董事一位 ceo 等著我們回話,再不回去,催命電話就要打來了。” 果然,方子聿話音剛落,秦霏的手機就響了,她一邊趕緊接起來,說已經(jīng)順利辦完在路上了,一邊催促方子聿趕緊開車。 這一天下來,章若卿這個名字就已經(jīng)在銀行傳開,先是謝葵在營業(yè)部的小群里通報表揚,到下午的時候辦公室宣傳文稿也發(fā)到了銀行的大群,甚至連杜淼都來湊熱鬧,說他果然沒看錯人,連帶發(fā)來一串點贊加油表情包,讓她再接再厲。順便再關(guān)心了一下她備考進度,又列出一串書單。 好不容易下了班,章若卿哪還有心情去圖書室,收拾東西趕緊回家。路上卻好巧不巧碰到了同樣下班的蔣家樺。 “今天你出名了?!笔Y家樺幾步追上她。 章若卿自動忽略這話題,問:“今天沒加班?” “老大出差,我們就自行摸魚一天。”他看了一眼章若卿手上的書,又問:“你最近是不是在準(zhǔn)備行里的考試,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對了,你上周找我有什么事?是問我備考經(jīng)驗?我周末一般都要陪父母?!?/br> “沒什么,就是你經(jīng)常幫我?guī)|西,挺不好意思的?!?/br>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是同事又碰巧住同一幢樓,互相照顧很正常嘛?!彼行┎缓靡馑嫉負蠐项^。 “但還是要謝謝你,不過以后不要這么麻煩了。”章若卿委婉拒絕。 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她家門口。 “你快進去吧,書上如果有不懂的可以問我……那我就先上樓了?!彼f完轉(zhuǎn)身跑上了樓。 章若卿關(guān)上門后,嘆了一口氣,還沒等她放下背包,門又被敲了兩下。 她拉開門,一本書和厚厚一摞資料遞過來,蔣家樺說:“之前準(zhǔn)備的資料,一直沒找到??x?時間拿給你?!?/br> “謝謝,但是圖書室里都有。”這次,她拒絕的語氣更堅定了。 蔣家樺的手在半空頓了頓,往回縮也不是往前伸也不是,“這都有我畫的重點,以前都考到過。而且我都說了,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幫助,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br> “你說是普通同事,那么心里一定坦蕩,但為什么那天在電梯里卻不承認我們喝的咖啡是你當(dāng)天買的;你明知道我下班會去圖書室,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把書拿到圖書室給我?!?/br> “我……”蔣家樺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抱歉,我說話有些直接。” 他仍然覺得應(yīng)該還有一線生機,“那我們就從普通同事做起。” “不是,”章若卿糾正道,“我們就好好當(dāng)普通同事?!?/br> “你有男朋友?” 章若卿搖頭。 “那為什么拒絕我?” “那你為什么追我?” 蔣家樺被問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章若卿笑,“就像你說不出為什么追我一樣,我拒絕你也沒有理由。” “我明白了?!彼鬼?。 隔天,兩人又在電梯里碰見,說開了的好處就是兩人反而更能像普通同事那樣相處。成年人之間哪有什么老死不相往來,相處之間彼此都留一線。 章若卿昨天還真有一處弄不清楚的地方,她晚上跟巧智討論了好久,都沒有結(jié)果。她找出手機里拍下的題目問他,他倒也樂意解答,果然一下就得到了答案。 站在一旁的巧智還有些沒轉(zhuǎn)過彎來,章若卿跟她交換了位置,麻煩蔣家樺再講一遍。他倒是耐心極好,認真拆解開,一步一步講給巧智聽。 等他走了以后,巧智悄悄問章若卿:“你比我入行晚,竟然還能認識這樣一位厲害的人?” “哦,也是挺巧的,他住我樓上。”章若卿解釋。 巧智是一位比章若卿還不愛社交的姑娘,跟客戶多說一句話都會臉紅的那種,兩人能相處,多是因為彼此氣場相合,且能在彼此身上找到相似之處。 “今天晚上又不能跟你一起自習(xí)了,明天,我保證不放你鴿子?!?/br> “行,”巧智點頭,“你說的,再放鴿子你請吃飯?!?/br> 章若卿本來以為送了錦旗這事就算翻篇,準(zhǔn)備過幾日買些水果去醫(yī)院看看秦阿婆,哪知昨晚接到秦霏的電話,說是要單獨邀請她去家里吃飯。她再三推脫,最后秦霏搬來秦阿婆當(dāng)救兵,她只好答應(yīng)下來。 章若卿知道阿婆家的地址,所以沒有讓秦霏來接自己。下了班,她到附近的水果店買了一個果籃,沿老城墻走過去,青石板路上偶爾響起自行車車鈴的聲音,讓她仿佛走在了時光里。她記得阿婆家門前有一棵高大的槐樹,很好認的,她走上臺階,輕輕扣了下門環(huán),老舊的木門“咿呀”一聲被拉開。 她抬起頭來,微笑打招呼,才發(fā)現(xiàn)里頭一盞昏黃的廊燈落下來,光暈灑落一地,臺階上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她瞇起眼睛一看,竟然是方子聿。 她有些愣愣的,覺得自己一定是走在了時光里,不然怎么會在這里不期然地遇見他。 “抱歉?!彼撕髢刹?,“我肯定敲錯門了?!?/br> “沒錯,”他跨過門檻走過來,“秦阿婆是我外婆?!?/br> 第38章 我見過他穿校服的樣子,我們是校友 章若卿坐在阿婆房間的竹椅上,依舊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方子聿引她走進來,之后就鉆進了廚房里,沒再出來。倒是秦阿婆一直陪她說著話,嘮家常。 阿婆房間里有淡淡雪花膏的味道,那是一種專屬于時光和外婆的味道。她雖然對外婆基本沒有印象,但她仍然能想象出那一種感覺,就是有人疼、有人撐腰的感覺。房間里的陳設(shè)也很簡單,不過臨窗的墻上有一張黃梨花木長案,方方正正,寬寬長長。 “這是我裁剪旗袍的案幾,以前靠墻那還有繡花案,不過老眼昏花連針眼都找不到了?!?/br> 秦阿婆注意到章若卿在細細打量那張桌子,桌子面上用玻璃面板壓著一張張老照片,她戴上老花鏡,一張張說開來: “你看這張照片,我三十周歲那年拍的全家福,兩個女兒,大女兒跟她爸姓,小女兒跟我姓,剛剛引你進來的是我大女兒的兒子。后來他媽又跟他爸離婚去了國外,他就跟他爸過。人家都說寧愿要叫花子的媽,不愿要當(dāng)皇帝的爹,這小子……”秦阿婆說著,嘆了口氣,“他爹沒教好,從前沒少被老師請家長,找不到他爹,電話就打到我這里,沒給我氣壞了?!?/br> “還有這張,”阿婆手停在一個圓乎乎的小嬰兒臉上,小嬰兒穿一件棗紅色棉襖,被一位年輕的女人抱著,咧嘴朝鏡頭笑,“滿月那天,就在那棵槐樹下拍的……他媽懷他的時候以為他是女孩,所以我給他做的衣裳都是女孩的,有小旗袍,對襟短褂,棉夾襖……用的還都是上好的料子。結(jié)果,是個小子。她媽就說何必浪費,照樣給他套上。喏,原本這里還有幾張他穿旗袍和光屁股的照片,今天早晨被他悄悄藏起來了?!?/br> 阿婆瞇起眼睛,咯咯笑起來,“小時候有多可愛,長大了就有多不讓人省心……不像你,一看就是讓父母省心的孩子。” “我媽還經(jīng)常說,我要是有我表姐一半省心就好了?!?/br> 章若卿還在看著照片,一張張全家福,從他小嬰兒時期一直到成年,似乎他一直都是那種明朗有沒有煩惱的笑臉,她聽人說起過,一般這樣笑的人,一定是家里最受寵愛的,所以他才會瀟灑肆意。 秦阿婆不認同地撇撇嘴,“大人都吝嗇對孩子說贊美的話。” “您也是呀,您也說他不省心。其實,他還挺好?!彼齽傉f完,就發(fā)覺這話說得有些倉促,會引起誤會。 果然,被阿婆捕捉到,她問:“嗯?你們認識?” 章若卿沒打算隱瞞,指著他穿校服的那張照片說:“我見過他穿校服的樣子,我們是校友?!?/br> 話說到這里,廚房里傳來“噼里啪啦”一陣鬧騰,一個說丑丑你切的蔥怎么跟狗啃的似的,另一個聲音蓋過前一個說丑丑你的鍋鏟再不撥弄兩下鍋就要糊了,章若卿探頭往廚房望了一眼,看見方子聿手足無措,抄起鍋鏟,左看看右看看。 “讓你看笑話了,他們湊一起就是鬧騰。”秦阿婆無奈搖頭。 “多熱鬧呀?!闭氯羟湟恢币詠碜盍w慕的就是這樣的大家庭,家人們拌拌嘴,過了又能圍坐一桌親親熱熱吃頓飯,每年都能湊齊拍一張全家福,就連時光留下的痕跡都是用幸福寫的注腳。不像她,連年夜飯都只有兩個人。 “也有好久沒有這么熱鬧過了,他媽常年在國外,他小姨也有自己家庭,也就是這一陣子丑丑在這邊有工作還能經(jīng)常陪我,才顯得熱鬧些?!?/br> “丑丑是他的小名嗎?” “喔唷,”阿婆掩住唇,瞇眼笑,“說漏了,他告訴我千萬別在外人面前叫他小名。不過,你沒關(guān)系,阿婆不當(dāng)你是外人……小時候他不會寫‘聿’字,自己給自己改的,等后來識字,別提多后悔,小嘴一撅,怪我們不提醒他,還說自己要是變丑了不帥了可怎么辦。他外公聽了這話,抄起我的長尺滿院子追他,說男孩子要有本事,光長一張臉有什么用。你說是不是?” “是?!彼€在想這個名字可真可愛,迷迷糊糊回了一個“是”。 “咦,是什么?是他阿公說得對還是他長得帥?”阿婆眉開眼笑。 而章若卿被她突然問住,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只假裝還在看那一張張照片。 飯廳那邊,菜陸續(xù)上桌,周奕過來請他們過去吃飯,五人圍一張八仙桌坐下,周奕說:“我們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菜不一定好吃,但一定能吃,出鍋前都讓丑丑試過‘毒’了。” “媽——”方子聿出聲打斷,都千叮嚀萬囑咐別叫他丑丑。 周奕立刻改口,“哦,不對,是子聿試過了,他說可以吃。” “動筷吧,”阿婆說,給章若卿碗里揀一塊熏魚,“小卿不算客,她才跟我說她跟丑丑認識?!?/br> “哎喲,”秦霏筷子頓住,夸張張大嘴,“認識???怎么認識的?” 阿婆嫌她聲音太大,皺眉,“食不言寢不語,忘了?讓小卿好好吃飯?!?/br> 阿婆家的飯桌上的確食不語,讓章若卿省去要解釋她和方子聿關(guān)系的煩惱。雖然是這樣安靜的氛圍,可是一點也不冷清,因為每個人都清楚的知道彼此的喜好,比如阿婆愛吃魚卻眼睛不大好,方子聿會幫她剔除魚刺再把魚rou放入她碗中,比如周奕喜素,那碟青菜就擱在她眼前,比如秦霏嗜辣,雖然每道菜都沒加辣椒,可周奕專門給她做了一個專屬辣碟。他們在意并且尊重彼此的喜好,是一種多年相處留下??x?的默契和家人不用言說的愛意。 她突然覺得這頓飯吃得很舒心。 飯后,因為要送阿婆回醫(yī)院,章若卿便沒再久留。 “讓丑丑送你。”秦阿婆牽起她的手,不讓她自己走路回去,“等會她們收拾完,秦霏開車送我,一樣的?!?/br> “上車吧。”他幫她拉開門,這還是今晚他正兒八經(jīng)跟她說的第二句話。 章若卿沒再推辭。 車上很安靜,方子聿問了她地址后就一直沉默開車,她借著窗外的夜色,悄悄觀察印在車窗上的他。 她竟然覺得有些陌生。 細細算下來,他們也有將近五個月沒見過面。說來也是奇怪,有心想要見誰的時候,天南海北的都能見到;一旦不想見誰的時候,就算是門對門,估計也難碰上一面。 這不就是他們。銀行和阿婆家相隔這樣近,他們竟然一面都未曾遇見。 直到車停在她家樓下,她打開車門,回身對他說:“謝謝。” 他隨她一起下車,走到她面前,時隔好久,終于離她這樣近。他垂眸細細看她,發(fā)現(xiàn)她頭發(fā)比之前短了,似乎是瘦了,“謝謝,對不起?!?/br> 攢了好久的話一出口只是這最平常的兩句,他笑自己,而后又補充:“謝謝你送阿婆去醫(yī)院,不管你接不接受,這句對不起我一定要說?!?/br> 章若卿低了低頭,“那天我也不對,我心情太糟糕?!?/br> “沒有,你沒做錯什么,都是我的問題,我那時候就是個混蛋?!?/br> “都過去了,”她打斷他,“我早就不在乎了。” 他最怕她說這句話,她不在乎了,是她不在乎他以前的惡作劇還是她不在乎他這個人……他沒敢問,沉默站在原地,不想讓她就這么轉(zhuǎn)身上樓,害怕他們就此打住,再無交集,只因為她說‘我早就不在乎’。 兩相對望,空氣里流轉(zhuǎn)的都是開不了口的氣氛,章若卿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我……”方子聿剛開口,她手機突然響起來。 章若卿轉(zhuǎn)身接起電話,突然間松了一口氣,這通電話就像是陣及時雨,剛剛他的狀態(tài)就像是無故停擺的時鐘,凝滯不前,她意識到他好像藏了許多話,可他卻始終開不了口。其實,不止他停了鐘擺,她從隨他踏進院子的那一刻,心就像是被牽起的風(fēng)箏。 她深吸一口氣,聽到電話那邊傳來招娣十分焦急的聲音,“你在哪里,我現(xiàn)在在南城醫(yī)院……你能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