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繭 第27節(jié)
那天,嫣然帶了一瓶好酒來,三人擠在章若卿的小沙發(fā)上,仿佛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燥熱的暑假里,滿天星空做的涼棚下,三人分一瓶雪碧,“滋啦滋啦”的氣泡在口腔里炸開的瞬間,快樂也就這樣明顯。 可是現(xiàn)在,沉默喝酒的三人對視,都是無奈。 似乎這一陣子,章若卿身邊的人都陷入一種怪圈里,就像是紊亂的磁場,總要渡過低潮……她想,總會過去的。 但也,還是有些好事在發(fā)生,就像能量守恒定律。 桌上的日歷,朝著她圈起來的日子越翻越近,杜淼丟給她的那些書也越翻越薄。 和巧智的學習小組,也因為她排滿的時間,改成了見縫插針的線上交流。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單聊,變成了群組,小組里多了蔣家樺,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巧智和蔣家樺已經(jīng)那樣熟悉了。章若卿不是八卦的人,但根據(jù)兩人在小組里聊天的氛圍,嗅出了那么一絲別樣的意味。但等到了單位里,兩個人見面卻又只是跟普通同事一般,除了打招呼絕不多聊。 她想,大概因為性格使然,他們都不是喜歡昭告天下的人。 她替兩人高興,腦海里假象一遍他們在一起討論題目的樣子,一個溫柔靦腆,一個文質(zhì)彬彬,那畫面很搭。她也終于體會到了些磕 cp 的快樂,那種“自己單身可以,但我的 cp 一定要結(jié)婚”的快樂,還是僅自己可見的 cp。 周五中午一起吃飯的時候,巧智神秘兮兮的說下班有件事要跟她說。章若卿心下了然,巧智泛紅的臉頰已然將秘密暴露。 送完鈔車,拉下閘門,巧智挽住章若卿的手,笑說:“好餓,我們先出吃飯。” 兩人剛轉(zhuǎn)身,迎面對上一位年紀跟她們相仿穿一身紫色碎花裙的女孩,怔怔望住她們。巧智以為是趕來辦業(yè)務的客戶,笑著抱歉解釋:“營業(yè)時間過了,您可以明天再來,9 點?!?/br> 女孩回神,問:“你是于巧智?” 巧智不明所以,點點頭。 下一秒,那女孩揚起手,一巴掌落到了巧智的臉上。 第41章 我們又沒做錯什么,有什么好害怕的,該擔心、心慌的是那些做錯的 眼看紫衣女第二巴掌就要落下來,章若卿回過神,一把握住她揚起的手腕,怒吼一聲:“你干什么?” 紫衣女全然沒在意,仍在怒火中,又揚起另一只手,章若卿反應迅速,反手抓住她,將她往后一推,一個趔趄,等她搖搖晃晃站定,眼看又要撲上來,章若卿趕緊扶住巧智,擋在她們之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叫保安來,這里都是攝像頭,你要是不怕鬧到警察局,就繼續(xù)!” “別嚇唬我,有本事就叫,最好把你們領導都叫來,看看在這里工作的都是些什么人,穿得正兒八經(jīng)的卻盡做些不要臉的事……專當小三撬別人男朋友。讓他們都來看看,我不怕鬧大,鬧大了丟臉的也不是我?!彼Z無倫次說著。 “你說誰是小三,”章若卿聽得一頭霧水,“你把話說清楚,你男朋友是誰?” 章若卿問完,回身看見從銀行側(cè)門探出半張臉,她看到那副黑框眼鏡,瞬間反應過來,大喊:“蔣家樺?!?/br> 門后那半張臉,倏地縮了回去。紫衣女聽到這個名字,臉白了一截,跌跌撞撞轉(zhuǎn)身往反方向跑開。 章若卿見狀準備去追一時也不知道該往哪邊追,急得在原地擰眉跺腳。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擰頭往她們這邊看,一個個眼神里盡是看熱鬧的意味。也是,這樣一出所謂“打小三”的好戲,不看白不看。 她一時惱火,喊道:“有什么好看的!” 行人匆匆撇開臉,裝作若無其事各走各路。 章若卿低頭看一眼還在發(fā)懵的巧智,見她解開發(fā)圈,將臉遮住大半,低垂著頭,突然心抽了一下的疼。 她明白巧智此刻的心情,無緣無故挨了一巴掌,被當眾叫“小三”的心情,她知道此刻她一定需要一個地方藏起來。 “去我家吧,我煮面給你吃?”章若卿攬住她肩膀,柔聲說。 章若卿的面,當然只是簡簡單單的西紅柿雞蛋面,將冰箱里最后兩只雞蛋一起炒了,淋在面條上,端到巧智手邊時,餐桌上已經(jīng)壘起了一個小紙堆。 “來嘗嘗我唯一的拿手菜。”章若卿將筷子遞給她。 “一定好吃,不像我只會煮泡面?!鼻芍墙K于吸吸鼻子,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巧智是本地人,從小沒離開過家里,就連讀大學也是走讀,因為她爸老來得女,對她寶貝得不得了,別說是一巴掌,連一句重話都沒對她說過。 而今天這遭遇,對她來說猶如晴天霹靂。 “我今晚不想回家,我爸看到我這副模樣一定會刨根問底。” 章若卿點頭,“需要我在一旁做個證嗎?” 果然,于爸爸在聽到章若卿說兩人要一起刷題的時候才全然相信巧智不回家是真話,最后不忘囑咐兩人別熬太晚。巧智掛斷電話,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章若卿以為,她是要跟蔣家樺對峙,結(jié)果她說了一句:“我想喝酒。” 家里的酒,那天全被嫣然和招娣一掃而光,章若卿只好去樓下的便利店,剛進便利店,看見一身熟悉的紫色碎花連衣裙,她心說,這可真巧,冤家路窄。 蕭菁菁轉(zhuǎn)過身,看到章若卿也愣了一下,這次章若卿沒再給她機會,開口問:“剛剛為什么跑,不是理直氣壯地打了人么?心虛什么?” 蕭菁菁低頭沒說話。 章若卿嘆了一口氣,都是女孩子,出了這樣的事,遇到這樣個渣男,為什么首先想到的不是去跟渣男要說法而是去為難同為受害者的女孩。真應了那句話: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她也在我家,坐下來心平氣和聊一聊?”她實在不想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為難她。 蕭菁菁跟章若卿回到家里,看見巧智驚恐的眼神和紅腫的臉,心里突然有些愧疚。 章若卿開了三瓶酒,說:“也算不打不相識,你跟巧智到個歉,再打自己兩耳光,這事我們就算過了?!?/br> 蕭菁菁和巧智同時瞪大了眼睛,巧智低聲說:“不……不用的?!?/br> “開玩笑,”章若卿笑笑,酒瓶撞了下酒瓶,清脆的兩聲,“不然氣氛多尷尬?!?/br> “對不起,我干了?!?/br> 蕭菁菁舉起酒瓶,仰頭喝下一大口,被氣泡嗆住,猛地咳起來,巧智見狀,連忙也喝下一口,被啤酒的味道刺激得皺起了臉,最好敗下陣來,連連擺手說:“我干不了,隨意吧。” 章若卿哭笑不得,就她們這模樣,一個想學小太妹鬧大街,一個想學大姐頭裝豪爽,結(jié)果都學了個四不像。 “我大學的時候,也被人當眾打小三?!?/br> 章若卿突然說起,這傷疤被自己揭開來,猛地發(fā)現(xiàn)rou竟然已經(jīng)長好,不疼了。 “她們下手才叫??x?真狠,”她對蕭菁菁笑,“我猜你是頭一次遇到這情況吧,你那一巴掌不算什么,真正狠的人是薅頭發(fā),薅住頭發(fā),一巴掌一巴掌地打?!?/br> 章若卿邊說邊示范,“可是這樣解氣嗎?當時那一下子估計是真解氣,過后呢?打完之后,他的心就會回到你身上?還是說,他再也不會出軌、分心?” “并不會,他們該是什么樣還是什么樣,躲在你們身后看另一個女孩被打被罵,心里可能也沒有任何內(nèi)疚感。然而,身處戰(zhàn)場上的我們,卻被圍觀人的眼神洗禮,被議論、被嘲笑。不該這樣,被議論、被嘲笑的不該是我們,而那也不該是我們的戰(zhàn)場。如果是我們明知故犯,當然無可厚非,可如果是被蒙蔽被欺騙的,冤有頭債有主,劍應該刺向的是躲在身后的他們,而不是我們。” 蕭菁菁突然低低啜泣,“對不起,我知道我不對,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每一次他都跟我說是別人先主動的,他說他會處理好。我是偷偷看了他手機才知道,他每一條朋友圈都有分組,就連我們的合照紀念日都是僅我一個人可見。” 巧智聽了,將自己手機拿出來,找到和蔣家樺的聊天記錄,“從最開始的那條到現(xiàn)在的,沒一條我都留下了。開始,我真的只是當同事相處,偶爾問問他我不懂的工作上的問題。后來,他開始每天早晨給我分享一首歌,晚上跟我說晚安,只有周末的時候他不會分享這些,但回跟我解釋是因為陪父母。我才發(fā)現(xiàn),他是不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有女朋友?!?/br> “他父母很早就離婚了,只有過年的時候他才回老家看看他們。周末他不給你分享這些因為他跟我在一起,他不敢。每次都用同一個手法,每次的托詞都一樣,他是清白的無辜的,他是一時糊涂,他一定會改。可結(jié)果就是,他一次次犯錯我一次次原諒。” “那為什么還不分開?”章若卿問。 “六年?!笔捿驾寄樕袂槁淠皬拇髮W到現(xiàn)在,我的初戀,我最好的時光都是跟他在一起。好多美好的記憶都是關于他的?!?/br> “我下不了決心,他一求我我就心軟,我知道自己很沒用,他就是捏住了我的軟肋,所以才一次次折磨我?!?/br> 章若卿和巧智聽完,都沉默著。感情的事情并不是一兩句就能說清楚的,也不是說斷就能斷的,往往總是當局者迷,而旁觀者似乎也不清。 酒喝到最后,清醒的就只剩下章若卿,她給巧智和蕭菁菁一人搭上一條毛毯,收拾完桌上零零散散的酒瓶,薯片和瓜子皮,坐在窗邊的矮塌上,刷開手機,才發(fā)現(xiàn)幾個小時前章淑嘉發(fā)來一條信息,問她這周回不回去。 她看時間還不算太晚,便撥通章淑嘉的電話,隔了好一會,那邊接起來,“還沒睡?” 章若卿聽著她聲音里有些疲憊,以為自己打擾到她,“媽,你睡了?” “沒有。怎么了?” “沒什么事,我就是跟你說原本這周是要回去的,但臨時有些事……我下周,爭取回去。” 章淑嘉沉默好一會才說:“工作要緊,你忙,家里沒什么要緊事……掛了,早點睡?!?/br> 比陌生人相互寒暄都更簡短的對話,讓章若卿心頭涌上一陣說不清的意味。她承認,和章淑嘉從不親密,可這一陣子,她總覺得她們之間隔著的這堵墻越來越厚。她甚至都不想去打破它,就像今天她可以在陌生人面前坦然說出自己的傷疤,而在章淑嘉面前則會選擇將秘密掩埋。 她永遠永遠都不會說出這件事,因為她本就沒能成為那個讓她驕傲的女兒,更不能讓她覺得丟臉。 “你也睡不著嗎?” 巧智的聲音將章若卿的思緒打破,她回過頭,看見巧智裹住毯子走到自己身旁,她拍拍坐墊,示意她坐下。 “頭疼,喝酒一點也不好受?!鼻芍窍掳驼碜∫粋€松軟的靠墊,神情懨懨。 “這可是你自己找的罪,不好受也得受?!?/br> “你說,周一去上班,這事一定都傳開了吧?!?/br> 章若卿沒說話,她收到了同事的微信,旁敲側(cè)擊問她知不知道內(nèi)幕,她一律不理會。但謠言,往往就是這樣,解釋都有人不信,更何況緘口不語。她懂巧智在擔心什么,同樣的境遇自己也曾遇到過,只不過那時的自己膽小且孤立無援。 但是現(xiàn)在,總不能光長歲數(shù)不長本事。她向巧智保證,她一定會站在她身邊。 她攬過巧智的肩膀,安慰:“你當好公主,我就是你的騎士。誰說騎士就一定不能是女生。況且,我們又沒做錯什么,有什么好害怕的,該擔心、心慌的是那些做錯的人?!?/br> 說完,她無奈笑了一下,她鼓勵別人認真坦誠正視自己,卻在面對自己母親的時候依舊膽小怯弱。 時間吧,她想,她們之間都需要時間。就像傷疤會痊愈,那堵墻也許會隨歲月風蝕,一點點傾塌。 第42章 這不是橄欖枝,這是招魂曲呀! 話雖是這樣說,但周一的晨會上,謝葵明里暗里提醒他們,別將私人生活帶到工作中。散會后,她讓于巧智和章若卿去她辦公室。 “你們兩先坐,就不跟你們繞彎子。都是成年人,私生活我管不了,但周五下午那事就發(fā)生在銀行門口,這影響太不好,客戶、同事都看見,流言四起的,”謝葵開門見山,“巧智,你是女孩子,有些事情不能太主動,而且人家還有女朋友,你怎么能這么糊涂?” “我主動什么了?”巧智有些發(fā)懵。 “蔣家樺都跟我說了,是你先找的他?!敝x葵本不想講話說得這么直白。 巧智聽到這話,臉騰地一下紅了,跟著眼眶也紅了,張張嘴半天沒出聲。坐在一旁的章若卿聽不下去了,攥住手,猛地站起來說:“謝主任,他是這么跟你說的?他這叫惡人先告狀?!?/br>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謝葵示意章若卿坐下,又趕緊安撫巧智的情緒,才去開門,外面站著的人是杜淼。 他進門,坐到一側(cè)的沙發(fā)上,剛剛站在門外也聽到了她們的對話,輕聲說:“這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誰都年輕過……謝主任,你先別忙著下結(jié)論,聽聽小于怎么說,蔣家樺雖然是我部門的員工但我絕對不偏袒?!?/br> 巧智聽完,哽著聲音說:“杜總,這事我沒錯。聊天記錄我都留著,你們?nèi)羰遣恍?,我可以整理發(fā)到你們郵箱?!?/br> “沒有這么嚴重,我們相信你,”杜淼安撫她。他知道不到萬不得已,女孩子并不愿意將這樣私密的聊天拿出來,供人血淋淋的評頭論足,“至于蔣家樺那邊,我去跟他溝通。謝主任,我知道這事發(fā)生在營業(yè)廳門前不好,但這不是小概率事件,沒有那么嚴重?!?/br> 杜淼一次性說了兩次“沒那么嚴重”,他向來不是這樣愛啰嗦的人,他雙手搭在長腿上,搓了搓,斟酌著如何安慰巧智同時又讓謝葵寬心。章若卿在一旁聽著也知道這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他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棘手的問題。 畢竟也是私事,杜淼跟謝葵商量完后,決定這事先到此為止。 隨后,章若卿和杜淼一前一后走出謝葵的辦公室,等電梯的時候,杜淼瞥一眼她,說:“挺能耐嘛,看不出你還能幫人出頭。” 章若卿笑笑,知道他說的是那天在營業(yè)廳門口她“母雞護小雞”的事跡,說:“彼此彼此,您斷這家務事斷得也不錯,大有站在女性立場考慮問題的思維,遠超常人,下次行里工會選舉委員,我一定投您一票?!?/br> “可別,”杜淼敬謝不敏,“年節(jié)選員工禮品選不好還會被吐槽,這委員我可不當。不過,我聽你這話,是在夸我?” “對啊,您沒聽錯?!?/br> “可我怎么覺得,這夸獎聽起來有些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