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也還小，記不清是三歲還是四歲，根本不明白他mama在心煩什么，但心里隱隱約約覺得害怕，便怯怯地喊了一聲mama。

    他mama聽見他的呼喚聲后，轉(zhuǎn)過身來，抹了一把額上的汗，對著他笑了笑。

    他看到mama對他笑了，才覺得沒那么害怕了。

    過后，他mama哄他睡午覺，一只手慢搖著蒲扇，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前，很溫柔地輕輕撫拍著，一直到他合上了眼睛。

    他好像睡了很久。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外面天已經(jīng)黑了。

    周圍通黑一片。

    他什么也看不見，下意識大喊：“mama——”

    沒有人回應(yīng)他。

    他開始怕了，扯著嗓子接著喊：“mama，mama，mama——”

    這些喊叫的結(jié)果和前面是一樣的。

    沒人理他，這陰森的黑房子里面就他一個。

    那個夜晚，他在可怕的黑鐵皮屋里哭到嗓子都啞了，他家老頭才從外面趕了回來，匆忙點了一盞蠟燭燈，在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以后，往桌子上捶了一拳，罵了一句臟話。

    施世朗在幾年以后，才知道原來在那個停電的夜晚，他的mama因為再也無法忍受這種貧窮的生活，拋下他和他家老頭走了。

    他倒是沒什么特別的感覺，畢竟他家老頭本來就是既當(dāng)?shù)之?dāng)媽的角色，適應(yīng)了也就好了。只是從那以后，他這怕黑的后遺癥，是怎么也擺脫不了了。

    大概十分鐘后，來電了。

    電梯里恢復(fù)了光線，而后繼續(xù)下行。

    明決抬起右手，面無表情地沉默少時后，拍了拍施世朗的額發(fā)，提醒他好松開自己了。

    施世朗放開他手臂的時候，電梯門正好開了。

    明決理了理上衣，提步走了出去。

    施世朗走出醫(yī)院的時候，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他站在門口的臺階上，抬眼看了看四下，忽然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那么的沉悶無趣，頓時意興索然起來。

    靠海的港城總在下午刮風(fēng)。

    風(fēng)聲經(jīng)過耳邊時，施世朗聽見自己的心里空蕩蕩的，空虛到需要用什么來填補(bǔ)。

    正巧這時看見有個人站在角落里抽煙，便走了過去。

    第9章

    這天上午，施世朗正趕著出門。

    經(jīng)過一樓門房時，他往里面瞄了一眼，腳步驀地停下。

    此時，房東先生正坐在寫字臺前，掂著一方白色的干棉布，細(xì)細(xì)擦拭著一臺古典留聲機(jī)。

    施世朗在門房外站了一會，旋即走了進(jìn)去。

    “關(guān)先生，早?！?/br>
    關(guān)先生聽見施世朗的聲音，從留聲機(jī)里抬起頭來，微笑著跟他打招呼。

    “早，施先生?！?/br>
    隨后拉開椅子站起身來。

    關(guān)先生是一位小個子的老人，本地口音，平日里梳著一頭齊整的銀發(fā)，見誰都是和顏悅色的。他沒有兒女，早年結(jié)過婚，妻子在很久以前病逝了；似乎也沒有其他親友，施世朗在這里住了兩三年，也沒見什么人來探望過他。

    關(guān)先生打量了一眼施世朗身上的紳裝行頭，浮著眼角的笑褶問他：“施先生今日穿得這么正式，是要出席什么場合嗎？”

    施世朗點了點頭，隨口道：“中午要陪我們家老頭去參加婚宴?！?/br>
    “婚宴……”

    關(guān)先生放慢了語速，似乎覺得這個詞很是熟悉。

    忽然，他想起來了什么，意有所指地問施世朗：“可是那一位的婚禮？”

    “可不就是那一位了?！?/br>
    施世朗將一只手放到腰上，敞出里面的翻領(lǐng)襯衫，挺括的西服領(lǐng)襟帖服在他的腕表邊。

    他挑了挑眉：“還有誰行事如此高調(diào)呢。”

    關(guān)先生笑而不語地?fù)u了搖頭。

    “對了，關(guān)先生，”施世朗將手放到留聲機(jī)的盒身上，摸著上面的紋飾說，“你什么時候也喜歡聽這個了？”

    關(guān)先生擺擺手說：“年紀(jì)大了耳力不好，聽什么都是一個調(diào)?！?/br>
    施世朗開始擺弄起了唱針：“那你哪來的唱機(jī)盒子？”

    “這是明先生送我的。”

    話落，施世朗怔了一瞬。

    他轉(zhuǎn)過臉來：“明先生？”

    又問了一句：“這是他屋里那臺？”

    關(guān)先生點了下頭：“明先生今天早上出門時拿給我的。”

    “無緣無故他送你這個做什么？”

    “明先生說屋里雜物太多了，清理一些出來?！标P(guān)先生回答他。

    施世朗一邊旋著唱針一邊小聲嘀咕：“每天忙到連人影都見不著，還有這閑功夫清理舊物?！?/br>
    “施先生在說什么？”關(guān)先生問他。

    “沒，”施世朗抬起頭來，“沒什么。”

    他沉默兩秒，用手指端敲了敲留聲機(jī)的木箱邊緣，努唇道：“老古董，拜拜?！?/br>
    隨后，轉(zhuǎn)過臉來跟關(guān)先生告辭。

    “關(guān)先生，先走了?！?/br>
    “好?！?/br>
    午餐時間，明決來到報社附近的小公園，挑了一張沒人的長椅坐下。

    他揭開了咖啡杯蓋，一邊閱覽郵輪訊息，一邊慢慢喝了起來。

    沒過多久，兩個穿著職業(yè)西裝的男人走了過來，在離他不遠(yuǎn)的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

    距離不遠(yuǎn)，明決很輕易就聽見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聽說了嗎？今天中午，東申銀行的董事長在長崎酒店舉行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