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腔 第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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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京市九月最典型的好天,難得沒霾色,落葉木未落,晴時天正晴,因晚會慶典校區(qū)暫時對校外車開放,什么稀罕牌照這會兒在京舞看到都算不稀奇。 今天沒了練舞的心思,從禮堂往宿舍走,鐘彌仰頭,有點為這樣的好天氣遺憾。 她在想,她這樣的人,低不下頭,這輩子大概注定是諸事無成,爛在泥里不甘心,剛一折騰著冒頭,又瞻前顧后。 她痛思,到底什么是自由? 剛到女宿門口,有人現(xiàn)身示范。 楊助理給她打電話,說旁先生今天有空。 鐘彌問今天什么時候。 對面回她:現(xiàn)在。 真自由。 鐘彌詢問見面地址,說自己收拾一下就打車過去。 楊助理說:“旁先生今天在家會客,這邊出租車進不來,還是您告訴我您的地址吧,我安排車來接您,這樣方便些?!?/br> 地址發(fā)過去。 鐘彌按熄手機屏幕,回了宿舍,換衣服,化淡妝,二十分鐘后再度出現(xiàn)在宿舍樓下。 一件米白色縐紗里襯正適宜天氣,半高的窄領(lǐng),脖頸中間是一枚小小的珍珠扣,平口方領(lǐng)的同色系外裙,臂彎里搭一件淺綠色的薄西裝。 長發(fā)扎起來,耳飾和戒指都是極小顆的珍珠。 秋色里,生生穿出一抹亮眼春意。 出校門時,鐘彌望天,希望好天氣可以帶給她好運氣,順利把畫拿回來。 去的地方叫璟山,在車子經(jīng)過一道門衛(wèi)后,仍朝里行駛了十分鐘左右才停下。 鐘彌隔窗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站在歐式別墅門口。 男人在鐘彌下車后,主動上前介紹自己就是先前跟鐘彌聯(lián)系的楊助理。 鐘彌頷首:“您好,旁先生還在會客嗎?” 楊助理沒有回答,只是伸手臂,為鐘彌引路:“旁先生在等您,這邊請?!?/br> 進園區(qū)時,鐘彌把自己的位置發(fā)給了靳月。 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時,手機振動,靳月的微信回復(fù)彈出來,但此刻沒時間點開看,鐘彌捏緊手機,跟著楊助理去了一樓的會客廳。 熱衷文化收藏的旁先生比鐘彌想象年輕太多,三十來歲,溫潤俊朗,甚至笑起來很有親和力。 鐘彌想,老天從來不公,這些人不僅坐擁金山銀山,偏偏外貌還要脫俗出眾。 這想法叫鐘彌想到另一個人。 她愣了一秒。 面前的男人朝她伸來手:“鐘小姐,你好。旁巍。” 鐘彌與他淺淺交握:“鐘彌。很高興見到您,也感謝您愿意抽出寶貴時間跟我面談?!?/br> “這邊坐?!?/br> 鐘彌剛坐下,旁巍邊斟茶邊說:“謝沒什么好謝的,但鐘小姐也要做好這次面談結(jié)果不理想的準(zhǔn)備?!?/br> 上好的熟普洱推到面前,鐘彌沒碰,輕聲問:“不理想,是指什么意思呢?您不愿意……” 割愛這兩個字,鐘彌沒說出口,割愛聽起來像放棄什么珍貴又心儀的東西,那幅畫就是她畫的,這么說顯得太抬舉自己。 旁巍垂額刮了刮眉梢,一副頭疼樣子,說:“倒不是我不愿意,之前我助理應(yīng)該跟鐘小姐說過了吧,這畫呢,我倒不在乎真跡與否,朋友生日快到了,覺得有趣,買來打算作賀禮的?!?/br> 鐘彌靜靜聽著,點頭說:“聽楊助理講過?!?/br> “所以,生日還沒到,也可以另選禮物,畢竟這樣一幅畫也不是很適合當(dāng)禮物,您朋友和我這幅畫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本來是沒什么關(guān)系,但今天有了。” 鐘彌蹙眉不解。 旁巍道:“今天我這朋友難得有空光臨我這寒舍,他已經(jīng)看到鐘小姐那幅畫了,一見鐘情,愛不釋手?!?/br> 慢悠悠吐出的兩個成語,透著顯而易見的曖昧意味,讓鐘彌忽然開始感到有些坐立難安。 她腦子里想到了不好的人,思緒不由朝最壞的結(jié)果沉淖不返,抵在身側(cè)的手,緊捏成拳,拇指挨個按壓其余四指的關(guān)節(jié),一下比一下用力,以此來緩釋內(nèi)心的壓力。 她思忖許久,然后保持平靜問旁?。骸八耘韵壬F(xiàn)在的建議是什么呢?” “你得跟我朋友談?wù)?,問他愿不愿意割愛,畢竟東西我已經(jīng)送出去了,不好再自己張口要回來?!?/br> 聽到這個回答,鐘彌面上不顯,心內(nèi)卻有一絲冷笑。 她猜就是這樣。 旁巍輕松翹著腿,瞧戲似的看著她笑,讓鐘彌心里那根弦越繃越緊,隱隱有斷裂之勢。 旁巍說:“我這位朋友鐘小姐也認(rèn)識,好巧不巧,他現(xiàn)在就在我家,鐘小姐要不要——” 鐘彌突然起身,很不禮貌地冷聲打斷:“不用了,這幅畫,我不要了,您的朋友真這么喜歡就拿去吧?!?/br> 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 鐘彌只聽背后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獨有一種悅耳又從容的秩序感,替她解圍時,有融冰般的干脆冷意,同她說話時,又如春澗詩意多情。 “真的不要了?不是說對你外公的名聲很重要?” 鐘彌倏然轉(zhuǎn)過頭。 那人站在數(shù)步之外,手上拿著她的畫,眉眼間有種久候故人歸的溫和深遠。 那一瞬,鐘彌有種解凍感。 仿佛動一動,周身就會掉落一層防備的慘白霜棱。 只因此刻沈弗崢的出現(xiàn),如溫潮漫漶而來。 似來渡她。 第14章 熟普洱 逾矩也是曖昧的一種 這些天, 旁巍也不是故意擺譜晾著鐘彌。 實在是因為沈弗崢難約。 想約沈四公子上門賞畫,他說沒有這份閑情雅致,叫旁巍自己看。 本來想把關(guān)子賣到底, 被沈弗崢兩句冷話一澆,旁巍只得先放出點苗頭釣人過來。 這幾年, 他做古玩字畫之類的收藏生意,不僅坐舉牌方位置, 也很熟稔落錘前哄抬價格的招數(shù)。 “章載年的畫也不看?” 沈弗崢輕笑一聲:“你上哪兒弄的章載年的畫?” 并非看不起好友, 而是章載年作品不多又一早封筆,加之沈老爺子獨愛舊友這筆墨,市面上章載年的字畫作品,能搜羅到的,早十年前差不多就已經(jīng)送到沈家。 現(xiàn)在可以說是一字難求。 旁巍便在電話里坦白說:“真跡我這兒的確沒有, 不過我這兒有幅仿的, 仿得很妙,尤其旁邊那幾行詩,乍看像章載年, 但筆鋒老練不足, 細(xì)瞧瞧倒像是你的手筆?!?/br> “我的手筆?” 疑問便是興趣, 旁巍繼續(xù)說:“你從州市回來拿的那把扇子,跟我手上這幅字畫上的字, 特別像, 我本來還以為誰拿了你的作品去冒充章載年,沒想到, 意外之喜, 你猜誰給我打電話了?” 沈弗崢:“不賣關(guān)子是會死?” “唉, 你這人是真沒幽默感。”旁巍點評一句才說, “章載年的外孫女給我打電話了。她說這是她畫的,被人私蓋了她外公的章。她想拿回去。” 已經(jīng)封筆的人,還有新作品投去拍賣行存檔交易,的確影響不小。 鐘彌應(yīng)該很著急。 沈弗崢置身事外:“那就還給她?!?/br> 旁巍這會子裝起搖擺不定:“這……不好吧,這幅畫本來就是買來送你當(dāng)三十歲生日禮物的,畫還走了,到時候你生日,我就得空手去,這多不好啊?!?/br> “謝你掛心我的生日?!?/br> 沈弗崢不接話茬,鋼筋鐵骨,仿佛沒有七情六欲。 旁巍也懂適可而止,嘆氣說:“行了吧,你就來我這兒一趟又怎么了,我讓我助理通知那位鐘小姐,你得過來看啊,免得回頭說我欺負(fù)她?!?/br> 沈弗崢沒應(yīng),聲音微微一揚:“你還打算欺負(fù)她?” 旁巍低低“唔”一聲,思索道:“也不算欺負(fù),聽我助理說那位鐘小姐很想拿回這幅畫,都來京市等了好些天,一直想跟我面談,我這不是在等著你有空嗎?要是你今天也沒空過來看你的禮物,那就叫她再等一等。” 看你的禮物? 沈弗崢掀掀唇角,托詞曖昧,真不知道這所謂禮物指畫還是人。 “你幼稚得不像一個離了婚的男人?!?/br> 旁巍既平靜又有道理地說:“所以說婚姻是墳?zāi)?,我離開墳?zāi)?,返一返春不是很正常??/br> 沈弗崢只得臨時推掉一場會面,叫司機改道,不往俱樂部開,下高架,去了旁巍的住處璟山。 他先到半小時,隨后鐘彌被旁巍助理安排的車子接來。 這才有了在會客廳這場重逢。 鐘彌的神情很奇怪,一雙烏黑眼睛定在他身上,從警鈴大作的緊繃狀態(tài)里一點點rou眼可見地松懈下來,人瞧著有點失語,聯(lián)系她剛剛說不要畫時的決然,沈弗崢覺得很蹊蹺。 他望向旁巍。 后者意會錯他的意思,立馬知情識趣拂衣起身說:“你們聊,我上樓?!?/br> 不多時,樓梯上的腳步聲消失,會客廳徹底安靜,只有茶案上還未涼透的茶,薄絲一樣散著余熱。 鐘彌還是愣的,但不緊繃了,像單生的一株柳,局促站在沙發(fā)后。 沈弗崢邁步走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