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是個喜鵲樣兒的人物，嘰嘰喳喳老半天，蔣小姐也只是勉力笑了一下。

    “四哥，你不知道，我剛才出了一個好大的糗！剛剛見到沈爺爺，我特別緊張，他忽然說女孩子抽煙不好啊，我心想我不抽煙?。∥疫€以為蔣騅不想娶我，背地里造謠說我壞話呢！”

    蔣騅立馬撇清：“我可沒啊，你少賴我！”說著捏她臉上的一點嬰兒肥，嫌棄道，“你可真丟人啊虞曦！多大了，兜里還放擦炮，還被我外公誤當(dāng)成煙盒了?！?/br>
    “我哪知道！不是你說你二哥家有個小男孩兒也過來嗎！我想著——”

    小魚嚷著，猛一下捂住嘴，瞪圓的眼睛里滿是歉意看著蔣小姐。

    蔣騅也露出頭疼的樣子。

    沈弗崢淡淡笑了一下，緩解氣氛：“你們玩兒，我出去抽根煙?！?/br>
    蔣小姐抿著唇回頭目送他。

    這人氣質(zhì)冷，得襯霜雪，更孤高出塵了。

    昌平園開戲的第二天，人通常比第一天多，那些生臉也不必一一認(rèn)識，各家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朋友也塞過來玩，湊個熱鬧，開個眼界，真認(rèn)起來也費勁。

    這兩天旁巍都沒過來。

    彭東琳沈弗崢倒是打過一次照面，身后跟著的保姆抱著穿粉襖的小姑娘，萍萍扭過身子甜甜喊他。

    “沈叔叔。”

    彭東琳便看過來，她受西式教育，又一貫是鐵娘子做派，氣勢壓人，皮笑rou不笑地動了一下嘴角：“真沒想到，沈先生這么討小孩子喜歡?！?/br>
    沈弗崢手上帶著黑色的羊皮手套，他走近，自然地脫出右手，用溫?zé)岬氖种笓芰藫芷计急伙L(fēng)吹亂的細(xì)軟劉海，沒看旁邊的女人，只淡聲回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要真心對她好，她就很容易有好感，沒什么好奇怪的?！?/br>
    園子里三餐都有安排，冷餐熱食，廚子都能做，戲到晚上還有一場。沈弗崢很忙，打招呼的，搭話的，仿佛應(yīng)付不完。

    天黑得早，剛出飯廳，又遇到那家園林私房菜的老板。

    對方點到為止地探聽了一句：“我那魚缸沈四公子現(xiàn)在還瞧不瞧得上？我是真心想送啊，難得見你喜歡?！?/br>
    他這幾天忙成這樣，卻沒有一天不在想鐘彌，半分刻意沒有，總有各種各樣的人，拐彎抹角地提起有關(guān)她的事來，真體會了一把，什么叫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他臉上的笑容很淡很不費力，無任何錯漏，一眼就叫人能看出這是沈弗崢。

    答的話也很四兩撥千斤。

    “留著吧，也難得您真心想送，哪天好日子，我派人去取。”

    脫了身，夜深人靜，他聽著杳杳傳來的戲曲聲，尋聲而去，晚上換了花樣，水榭上搭的戲臺唱一出《胭脂寶褶》，水面寒氣化作煙波，森森渺渺，同夜色糾纏，臺下沒幾個人。

    沈弗崢斜依在臨水走廊的朱紅柱子旁，周遭無人，他低頭，取火點煙，隔著第一縷逸散出的泠泠煙霧，遠(yuǎn)遠(yuǎn)瞧臺上一張花旦面孔。

    一時出神，那張臉就變了。

    變成鐘彌在馥華堂拍雜志那天的樣子，閉著眼睛，桃紅眼線勾得清冷冶艷，美得動魄驚心。

    她不知道，那時候他就在看她。

    水榭的射燈投來放大的戲影，拂過白紙似的廊壁，他站其間，一雙靜然眼瞳，被照得時明時暗，明時如平湖浮光，暗時又似深澗積雪。

    很長一段時間里，光一分分緘暗，雪一寸寸消融，周而復(fù)始。

    旁巍這時候打電話過來，沈弗崢接起，嗆風(fēng)，輕咳了一聲。

    “又在抽煙？”

    沈弗崢手伸出欄桿外，食指曲著，朝湖面彈了彈煙灰，目光朝廊走一側(cè)看去，以為旁巍過來了，但沒尋到人影。

    “你怎么知道的？”

    旁巍說他每年看戲的時候最愛抽煙，看不慣這種生生死死，情情愛愛的調(diào)調(diào)，也煩來來往往，沒完沒了的交際，最常用的理由就是出去抽根煙。

    好友打趣結(jié)束，切進了正題。

    “這兩天忙昏頭了，有件事忘了告訴你?！?/br>
    沈弗崢問什么事。

    旁巍說起因經(jīng)過：“沛山前幾天也下雪了，我投的那部片子在沛山取景，好像是現(xiàn)場威亞出了事故，靳月跟我視頻，我見著了一個人?！?/br>
    關(guān)鍵時候賣起關(guān)子。

    沈弗崢卻莫名來了一種預(yù)感，呼吸一時沉重。

    “你好歹問一聲，你現(xiàn)在一點都不關(guān)心鐘彌了？那前幾天老林干嘛還問我助理鐘彌離校沒有，你管人家在哪兒?！?/br>
    沈弗崢確定了，思路清晰：“你見到鐘彌了，她在劇組，她在劇組干什么？”

    “當(dāng)舞蹈替身，她是靳月朋友。”

    沈弗崢記憶力好，還沒忘記旁巍說的前情，聲音一時如塵砂揚起：“她當(dāng)舞蹈替身吊威亞出事了？”

    旁巍立刻澄清：“我沒說啊，我真的不清楚，要不是意外看見鐘彌了，我壓根不會關(guān)注劇組的事?！?/br>
    為防沈弗崢不信，旁巍又說：“我家現(xiàn)在白布滿天，一堆破事，你給我送來的這兩個律師加班加點在交涉情況，我這幾天連眼都沒怎么合，這事兒差點都要忘了，真沒逗你，楊助理過去了，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跟他聯(lián)系，叫他安排，兄弟我也是仁至義盡?！?/br>
    第28章 真喜歡 她開心就好

    旁巍這通電話結(jié)束, 沈弗崢還沒來得及喊老林過來吩咐事情，水廊一側(cè)就有個男人身影模模糊糊走過來。

    沒走近，聲音就傳過來, 煙抽多了的聲音，不僅聽著啞, 說話都夾著咳聲。

    待走近了，到了亮處。

    沈弗崢看清來人, 是沈弗良, 酒色浸得拉滿紅血色的眼球微凸，笑容夸張，顯得有些醉酒瘋癲。

    “你說我這難得回京市一趟，東道主，你不招待——咳咳——招待招待？問了一圈人, 你躲在這兒, 怎么，沒聽說啊，阿崢什么時候愛聽?wèi)蛄恕！?/br>
    沈弗崢聞到酒氣。

    或許是心神不寧, 他此刻特別疲倦, 這種累怠不顯山不露水慣了, 少了脆弱做筋骨，從外瞧著, 只顯得他十分漠然, 即使說著客套的話，眼底都如冰湖, 沒什么情緒波動。

    “昌平園沒意思？”

    沈弗良按了幾下脖子, 嫌道：“這麻將打得我犯困, 昌平園太正經(jīng), 這太正經(jīng)的地方，我就待不住，你給我換個地方娛樂娛樂，我真得放松放松了。”

    沈弗崢本來準(zhǔn)備打個電話叫蔣騅過來，沈弗良不肯，連所謂兄弟情義都扯出來，叫他今晚一定賞光，難得他回一趟京市，這點面子也要不來？

    那晚怎么說，也很像冥冥中注定。

    一路霓虹開到會所門口，盛澎披著外套迎出來，說都安排好了。

    這種酒rou場合的溜須拍馬，盛澎最會，玩咖最知道玩咖愛聽什么，三兩句話就能把氣氛烘到點子上，手臂搭著沈弗良的肩，嘴上應(yīng)著沈弗良的話，相見恨晚的聲音一聽，這一趴少說要到天亮。

    這家會所，不是那種掛著金光招牌，短裙白腿的姑娘夾道迎著，稍稍經(jīng)營不善就被罰款貼條上新聞的夜總會。

    青天白日隔著玻璃往里瞧，像個高消費的茶座，木案竹椅，檀香幽幽，很有幾分水墨意境。

    后頭就不是茶座了，也不講究什么意境。

    這種地方的經(jīng)理都是人精。

    盛家靠沈老爺子一路提拔的事，沒多少人知道，會所的經(jīng)理自然也不會知道這等辛秘內(nèi)情，但經(jīng)理清楚一件事，姓盛的是老板，眼前這位沈先生，是老板背后的老板。

    沈弗崢從包廂里出來透氣，食指與中指并著按揉太陽xue，他明顯能感覺到這兩年自己的耐心越來越差，很多戲，現(xiàn)在做不全，也懶得做全。

    有人說面具戴久了摘不下來，到他這好像相反，這面具遲早得破，新皮rou也早遲會長出來。

    經(jīng)理見著人，立馬放下手頭上的事躬身迎上去，隨著沈弗崢的步子，問他是不是不舒服？現(xiàn)在是幫忙喊司機，還是去給他泡杯茶。

    沈弗崢解開一顆襯衣紐扣，捏了一把喉嚨。

    洗手間門口有男女起爭執(zhí)，男的打女的，耳光扇的很響，女的大冬天穿著露腿的連衣裙，長發(fā)遮臉，往墻面一跌才沒被掀倒。

    男的收回手，攥了攥拳，皺了皺眉，仿佛他才是這大場面里最受累的那個。

    服務(wù)生端盤子從旁路過，不敢多看，又見怪不怪，只屏息加快了步子，像是擔(dān)心掃了這位彭少爺動手的雅興，會禍及自己。

    而經(jīng)理則是怕影響了這位沈先生的心情，伸手往旁邊引路：“您從這邊去茶座吧，能少走幾步路。”

    像是忍氣吞聲許久，終于爆發(fā)似的，前方那道女聲忽然喊著：“我都說了！我聯(lián)系不上！鐘彌早就搬出宿舍了！你打我有什么用！你打鐘彌?。∧愦虻剿头栋?！之前在酒吧你叫人壓著她，說不喝酒就得跟你上床，把她喝到胃出血進醫(yī)院，你不是很厲害嗎？現(xiàn)在干嘛要靠我??！又不是我想和鐘彌上床！”

    “啪——”

    “你他媽再說！”

    第二個巴掌帶了怒氣，比第一下更重，那姑娘就跟一片葉子一樣摔到地上，又被踢了一腳。

    身邊的經(jīng)理正要說話，只見身邊的沈先生目視前方，還沒喝茶，人就已經(jīng)透出一股子清明冷感，沒表情，只稍抬了抬手，不許他出聲。

    氣急敗壞的男人走了，被打的姑娘一時起不來，伏在地上小聲抽哭，背很薄，瘦得有點不健康。

    鐘彌也是這樣的，抱起來，摸到后背的骨頭，那一瞬間閃過的是沒有綺念的心疼。

    沈弗崢從經(jīng)理的西裝口袋里抽出手帕。

    深藍(lán)色，一角繡著大牌logo，何曼琪盯著那塊絲質(zhì)手帕，先是一愣，隨即慢慢朝上抬起頭，看見一張男人的臉。

    她在彭東新身邊忍氣吞聲，來來回回自我洗腦的話就那幾句，除了有錢有權(quán)，她也總想著，那些消遣美色的男人，年紀(jì)大就不說了，往往半點能下咽的姿色也無，好歹彭東新稍微打扮打扮，年輕帥氣又多金，站他身邊都體面。

    可眼前這個男人，彭東新不能比。

    跟著彭東新開了一些眼界之后，她越發(fā)明白什么叫富貴抬人，氣質(zhì)襯皮相，比畫報上的明星還要有吸引力，明星還需要人設(shè)包裝，這些人，真金白銀，壞得坦蕩。

    她將手帕接過來，低低說了句謝謝，站起來，擦著手肘和膝蓋。

    “你是不是讀舞校？”

    何曼琪一愣，狼狽里竄出一股灼熱：“嗯……”

    她下意識想多，那些男的好像都對藝術(shù)院校出來的女孩子興趣格外濃厚。

    “我讀京舞?！?/br>
    很硬的一塊招牌。

    沈弗崢頷首道：“看來你是真認(rèn)識鐘彌?！?/br>
    何曼琪瞪大眼，露出茫然：“鐘彌？我認(rèn)識鐘彌怎么了？”

    -

    沈弗良很久沒見沈弗崢回包廂，上完廁所洗手出來，甩著手上水珠，拉住一個路過的經(jīng)理問沈弗崢是不是提前走了。

    經(jīng)理說：“沈先生在茶座跟人聊天?！?/br>
    “跟人聊天？”沈弗良稀了奇，“男的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