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羨于是停頓腳步，轉(zhuǎn)身?走向洗手間。

    她拿了第二條熱毛巾出來，問他要不要回床上躺下休息，他拒絕。她只將毛巾覆在他膝頭，自己回到床邊，又打開行李箱，折回去。

    “上次在巴黎的書?店看到的?！彼龑杀竞裰氐臅?放到他手邊。

    深棕色皮紋紙書?暗紋模糊，燙金字體隱隱折光，一本是the last gift*，另一本是death and the king's horseman*。

    孟恪抬眼，“謝謝?！?/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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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房間關(guān)掉頂燈，只剩一盞落地燈。

    李羨側(cè)身?躺在床上，看向光源。

    孟恪在看書?。

    他很?安靜，一貫的沉穩(wěn)淡定。不過平時太過四?平八穩(wěn)、意氣風發(fā)，今天顯露出一絲虛弱頹唐。

    這張臉第一眼看上去冷峻，輪廓分明，五官并非精工細琢，然而很?有?風神。

    李羨忽然想起剛開始見面?的一些事。

    她此前二十五年的人生，說?不上鴻運當頭，卻也平坦順利，直到去年夏天爸爸在工地出事，家里一朝陷入泥潭。

    命運的齒輪沒有?停止轉(zhuǎn)動。曾家人找到她，叫她回去認祖歸宗，緊接著就是一輪又一輪的相親。

    她在處事上做不到圓融練達，被?安排誰都答應(yīng)見面?，吃飯，約會幾次。因為?李傳雄還在icu躺著，每一秒鐘都面?臨巨額醫(yī)藥費。這筆錢是曾家付的。

    她見了許多奇形怪狀的有?錢人。

    比如見面?就叫她放棄事業(yè)準備回家相夫教?子的。

    比如吃飯兩小?時，大侃特侃自己精彩人生一小?時五十九分鐘的。

    再比如見面?不久后就有?‘正牌女友’給她下馬威的。

    李羨不喜歡欠別人什么?，哪怕是闊別二十多年的親人。她做好聯(lián)姻的準備，在做選擇時卻猶猶豫豫，心底有?個聲音不愿將婚姻變成木偶的提線。

    父親曾達禮此前在家族中位置不算核心，對待她展示出十分親切的感情，遇到這種人一并替她回絕。

    但她不知道他和自己能堅持多久。

    非常偶然、機緣巧合的機會，相親對象成了孟恪。

    因為?圈子里一些隱秘的只言片語，她對這人初始印象很?不好。

    第23章

    第一次約會, 李羨因各種事情遲到半小時，顯得?很沒禮貌，孟恪倒紳士地替她解圍。

    此后他一再打破她的初始印象。

    比如每次見面他都顯得紳士合宜, 不?會在任何地方讓她為難。

    比如私下幫李傳雄轉(zhuǎn)院，聯(lián)系院長?動手術(shù)。

    再比如他親自去探望李傳雄時, 進出時隨手幫劉紅霞撩開?門簾。

    當然，婚后相處時間長?了, 李羨對他又是另一番新的認知。

    但人性本?就是個復雜的課題。于他如此，于她也如此——她剛才看著這樣的他，竟然隱約有?種心疼的感覺——一貫四平八穩(wěn)、氣場廣闊的人, 原來也有?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

    房間四方, 兩人各據(jù)一角。

    孟恪似乎掀開?毯子動了動。

    “要睡覺嗎？”她撐手起身。

    孟恪手臂支在扶手上, 指背拄著眉心，淡聲：“你睡你的?！?/br>
    她看向他手里攤開?的書, “那我把?燈打開??！?/br>
    “不?用。”他說，又問她在想什?么。

    “我......”李羨沉思片刻，坦白：“我在想你。”

    孟恪抬眼看她。

    “......我對你的了解不?算多?！彼紤]很重，又釋然地輕輕笑了一下：“可人本?就是單獨的個體。”

    孟恪垂眸，眼神隱在暗處，意味不?明。

    冬夜漫長?,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李羨看向窗外，院子里的燈光已經(jīng)熄滅了, 深藍色模糊的曠野冷寂, 只有?這一處小藍房子，顯得?十分牢固、溫暖。

    這夜風雪琳瑯, 孟恪因膝蓋疼痛難以入睡，李羨也因即將返程而失眠。

    她索性給他念書, 聲音低低的，和著窗外落雪沙沙的聲音。

    買書時售書員告訴她這是個流散群體尋找身份認同的故事。

    拉美作家寫作時通常避不?開?少數(shù)族裔問題和身份政治。

    書中很多單詞，是她早就忘記了的，或者根本?不?認識的，磕磕絆絆拼讀，故事在腦海中留下模糊的影子。

    此夜風雪琳瑯。

    關(guān)于慕尼黑的所?有?記憶，都被留在這個冬夜。

    不?知是否巧合，從德國返程這天晚上，李羨收到電視臺的消息，溝通后決定下周一入職。

    清晨起了個大早，去樓下爬坡五分鐘，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這種早起運動的生活。

    健身房旁的有?了她專屬的小更衣室和專用水杯。

    從更衣室出來，正巧碰見孟恪，意識到他注意到自己的衣著打扮，李羨說：“我今天去入職?！?/br>
    孟恪頷首，“祝你順利。”

    早餐結(jié)束后，陳平過來問最近有?沒有?想要添置的東西，這話大多是問李羨的，孟恪生活規(guī)律，大部分事情?都有?人安排妥帖。

    李羨先是說沒有?，忽然想起什?么，說有?一個栗子塔很好吃，朋友說國內(nèi)也有?這家店。

    她翻開?相冊，給陳平看自己拍下的包裝。

    陳平說：“還?真是第一次聽說，我去商場看一看?！?/br>
    “謝謝陳姐，那我去上班了?！崩盍w笑，彎腰換鞋，拎起包匆匆走了。

    入職第一天，李羨被前輩帶到自己的欄目組，介紹給各位新同事。

    她是新人，沒有?被安排什?么實質(zhì)性的任務(wù)，一天就這么過去。

    六點鐘，連城入夜，華燈初上。

    沈夏難得?不?加班，將李羨擄走一起吃飯。

    “走吧，吃頓好的，慶祝再次成為打工人的第一天?！?/br>
    沈夏選了家星級酒店里的火鍋店，揚言狠狠宰李羨一頓。

    李羨看向酒店門牌石上的名字，眨一眨眼睛。

    服務(wù)生將鍋底和配菜端上來，淡淡的白霧升騰，帶來有?滋有?味煙火氣。

    “怎么樣今天?！鄙蛳亩吮P子，用筷子將鴨血撥進辣鍋。

    李羨也拿筷子將腦花送進身前番茄鍋，“怎么說呢......意料之外情?理之中?！?/br>
    沈夏看她一眼，“說人話。”

    李羨吐了吐舌頭?。

    兩人默契交換手里剩下一半的食材。

    李羨說：“雖然報社?建在居民小區(qū)，電視臺有?自己的大廈，但是辦公環(huán)境其實差不?多。工位啊，窗邊的綠植啊，洗手間啊，工作內(nèi)容也差不?多。我今天恍惚以為自己沒辭職。”

    “你在哪個頻道？”

    “生活頻道。現(xiàn)?在主要負責《民生·問政》節(jié)目。”

    沈夏揶揄：“我們?李記者還?是一線新聞民工。你說這是不?是跟那個，門前掃大街的大爺，其實有?幾?十棟樓出租，一個意思?！?/br>
    李羨佯裝打她，“別笑我。”

    “這節(jié)目我聽說過，怎么說呢，反正就是雜事特別多，因為處理的都是一些芝麻大點的事?！鄙蛳恼f。

    鍋底咕嘟咕嘟，活色生香。

    李羨用手機搜索這檔節(jié)目，一點點往下翻，“擋路的石墩子剮蹭三輛車，被香蕉皮絆倒的環(huán)衛(wèi)工大姐......這芝麻好具體?！?/br>
    沈夏咯咯嬌笑，“但是你不?是臺聘嘛，這些頻道中間業(yè)務(wù)有?交叉，你慢慢來，說不?定很快就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節(jié)目。”

    未來會更好嗎，還?是更壞。

    李羨看著她，輕輕嘆了口氣。

    沈夏站起身，俯身越過桌子輕拍她的肩膀，“對我來說，新聞理想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但是對你來說，一切才剛剛開?始啦?！?/br>
    李羨捧臉看著她，咧嘴笑了，又抿起嘴巴，情?緒柔軟下來。

    “感動了是不?是。再來一只波士頓龍蝦?！鄙蛳拇蜷_?掃碼點單。

    李羨：......

    “同事氛圍呢？”沈夏問。

    李羨：“他們?看上去都不?難相處。”

    “別光看上去啊，你得?多留個心眼。那個鄭素素，之前不?也裝得?挺好?！?/br>
    想到鄭素素，李羨怏怏，夾起一筷羊rou慢慢咀嚼。

    “她本?來就心高氣傲，覺得?自己漂亮會來事，招人喜歡......難怪去會所?兼職?！鄙蛳膶︵嵑懿?屑。

    李羨問：“她兼職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有?個男的追她不?成，惱羞成怒就去跟蹤她，還?拉了個小群曝光她，消息就流出來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