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淵 第43節(jié)
第38章 穆于抵達醫(yī)院門口,抬眼看著那鮮紅巨大的急診二字,手里的汗?jié)竦脦缀跷詹蛔∈謾C。 “我到了?!卑察o了一路,穆于終于開口說話,嗓音又澀又啞。 周頌臣早已等在門口,見到他時,眉心微微蹙起。 穆于簡直比穆心蘭還要像那個生病的人。 跟著周頌臣往里走,穆于白著臉問:“我媽怎么樣了? ” 周頌臣快速道:“檢查結果剛剛出來,是急性闌尾炎,已經進手術室了?!?/br> 不是想象中那樣恐怖的疾病,穆于總算覺得自己活過來一些,隨之心又再次懸起,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場手術。 既是手術,就有風險。 穆于跟著周頌臣來到手術室前,肖韻正滿臉憂慮地坐在那處。 見到穆于,肖韻急忙道:“乖乖,你終于來了,剛才真是嚇死我了?!?/br> “你mama這人,真是太要強了!身體不舒服都不肯跟我說一聲,醫(yī)生說她都痛了好幾天,這才受不住暈倒了,真是嚇死我了!” 肖韻摟著穆于的肩膀絮絮叨叨,疏解自己心中的焦慮。 殊不知她的每一句話語,都似一記鞭打在穆于心上的譴責。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一天,他推開穆心蘭時,對方那震驚又錯愕的眼神。 小時候穆心蘭并不打他,是上學了之后才開始打的。 第一次被打,穆于印象很深刻。 穆心蘭一邊打他,一邊流淚,聲嘶力竭地沖他喊著,為什么明明這么努力成績卻仍然提不上去。 記憶最深的并非是身體的疼痛,而是穆心蘭哭花了妝容的臉。 他記得穆心蘭牽著自己的手,接他放學回家,腳后跟因為忙于工作而磨破了皮,露出粉色的rou。 想起為了讓他跟周頌臣上同一個初中,為了湊那筆對他們來說算得上巨額的擇校費,穆心蘭在深夜里一個個撥出去的借錢電話。 憶及穆心蘭送他去學圍棋時,面對脾氣極大,一言斷定他并沒有圍棋天賦的老師面前,低聲下氣的笑臉。 那個夏天穆心蘭帶著他到處找老師,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濕,后頸被太陽曬得通紅。 那一刻穆于發(fā)現自己已經比穆心蘭高了,可他卻始終沒有長大,仍然需要穆心蘭為他耗費心血。 他和穆心蘭之間,擁有著這個世界上最緊密的聯(lián)系——斷不了的血緣。 同穆心蘭大吵一架后,對方將他拉黑,他就再沒有回過家。 他以為他能夠強大起來,離開穆心蘭,逃離這個讓他窒息的家。 這就是他逃避的結果。 穆于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門終于打開,穆心蘭臉色蒼白地躺在推車上。 他猛地起身,卻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發(fā)黑。 周頌臣及時地扶住了他,給予他支撐的力量。 穆于緩過那陣低血糖導致的眩暈后,勉強地道了聲謝,隨后跟著推車,進入病房。 伴隨著推車左右,他聽見穆心蘭哆嗦著喊冷,正想轉身找護士,肖韻就已經將一個熱水袋塞進了穆心蘭的被子里。 “剛才我問護士術后注意事項,麻醉可能會導致體溫暫時無法調節(jié),是正?,F象,做好保暖就行?!?/br> 她話音剛落,周頌臣從門口進來,手上捧著床不知哪兒來的被子,蓋在了穆心蘭身上。 果然加了被子和熱水袋后,穆心蘭就不再繼續(xù)喊冷了,雙眸緊閉,再次陷入昏睡。 穆于坐在病床邊,注視著昏睡的穆心蘭,伸手牢牢握住了對方被子下的手。 這只手不像肖韻那樣保養(yǎng)得宜,光滑細嫩,上面充滿著各種粗糙的紋路。 穆心蘭用這雙手打他,也用這雙手將他養(yǎng)大。 周頌臣出去了一會,回來時手里拿著一個燙傷膏。 穆于垂下眼,他穿的是寬松的睡褲,露出一截腳踝。 被打翻的熱水所燙過的地方,皆已漲得通紅。 周頌臣讓他將褲腿卷起來,穆于握著穆心蘭的手沒有動:“我沒事,不用給我涂藥。” 周頌臣沒跟他廢話,直接握著他的腿輕輕抬起:“我不喜歡一件事說兩遍,也不喜歡說一些顯而易見的廢話?!?/br> 穆于聞言下意識地抖了抖,想收回自己的腿。 周頌臣收緊手指,不讓他動:“但有時候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須這兩件事都做。比如現在──如果你不涂藥,之后傷口感染惡化,誰來照顧你媽?” 穆于抿了抿唇,他不是沒感覺到小腿上的疼痛,只是覺得疼痛像某種甘之如飴的懲罰。 但周頌臣說得沒錯,這種時候,他不能倒下。 他不再抗拒涂藥,放松了腿上肌rou,周頌臣感覺到了,迅速檢查了一下燙傷的部位,給他上好藥,又出去幫忙辦理好醫(yī)院的陪護。 肖韻繳清了住院和手術的費用,拿著一堆單子走了回來,她第一時間走到自己多年閨蜜身邊,心疼得直嘆氣:“臉色也太差了?!?/br> 穆于想接過對方手里的單據,想將費用轉給對方。 肖韻將單子收進包里:“小孩子家家別cao心錢的事,哎呀!你腳怎么傷到了???!” 肖韻還要追問,忽地目光移到病床上:“心蘭醒了!” 穆于趕緊回頭,走到病床旁邊。 穆心蘭疲倦地睜開眼,看見穆于的那刻,又冷淡地移開了目光。 穆于心下微沉,但他早已習慣穆心蘭這樣的反應,也沒覺得如何受傷。 還是肖韻看不下去了:“你看看你,都這么大個人了,還跟孩子鬧脾氣,小于知道你進醫(yī)院都嚇壞了,你看他自己腳傷了都不去處理,就顧著守在你床前?!?/br> “母子哪有隔夜仇啊,你生病了,最惦記著你的還是小于?!?/br> 肖韻絮絮叨叨,希望他們母子倆能夠早些合好。 見穆心蘭看向穆于,她趕緊起身,拉著周頌臣出去了,將房間留給這對母子。 穆心蘭仍有著術后的疲憊,麻醉效果沒有完全過去,她低聲問道:“腳怎么了?” 平日里,穆心蘭很少關懷他,現下他也知,這句問話,穆心蘭難得的示弱。 穆于垂下眼,忍耐著喉頭的酸澀:“沒事,不小心燙了一下,已經上過藥了?!?/br> 穆心蘭閉了閉眼:“今晚多虧了阿韻和頌臣,你一會要記得多謝謝人家?!?/br> “我知道的?!蹦掠谳p聲道。 穆心蘭既然已經沒事,醫(yī)院里留這么多人也沒必要,穆于直接讓肖韻和周頌臣回去休息。 肖韻不放心穆于一個人,最后留下了兒子陪對方。 “有什么事及時跟我打電話,那我先走了哈?!?/br> 肖韻走后,周頌臣再次回到病房,穆于發(fā)現他身后還跟著一位陌生的中年婦女。 見穆于目露茫然,周頌臣湊到他耳邊說:“這是醫(yī)院的護工,你來照顧穆阿姨,多少有點不方便,有什么事,交給她做就行,你在旁邊打打下手。” 很快,穆于就明白,周頌臣口中說的不方便是什么。 護士進來給穆心蘭拆導尿管時,穆于只能回避。 為了防止術后腸道黏連,病患在術后需要盡快下床走動。 穆于扶著穆心蘭在醫(yī)院走廊還沒走上幾圈,穆心蘭就想要去廁所,他只能把女護工叫過來,陪穆心蘭進女廁。 護工還能在穆心蘭上廁所時,幫忙搭把手,扶她起來,好叫手術刀口不要太痛。 包括洗澡擦身,諸多不便,都讓穆于慶幸有個護工在旁,避免了不少陪護上的尷尬。 大概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疾病與手術,穆心蘭再也端不住以往的冷硬面孔,對他的態(tài)度和緩不少。 見穆于天天待在醫(yī)院里,便語氣生硬道:“你不是要去參加那個什么集訓嗎?” 穆于正在給穆心蘭切橙子,聞言抬起頭來:“已經結束了?!?/br> 在穆心蘭進醫(yī)院的第二天,他沒有參加最后一日的集訓。 聽說曲盛來了,見他不在,還問了幾句。 穆心蘭沉著臉:“七月份就是定段賽了吧。” 穆于切橘子的手勢一頓,原來穆心蘭查過今年職業(yè)定段賽的時間。 “嗯,7月19號?!蹦掠谇泻昧顺茸?,放到碟子里,遞給穆心蘭:“吃點水果?!?/br> 穆心蘭沒接:“如果你這次定不上,打算怎么辦?” 穆于沒說話。 穆心蘭直白道:“如果你失敗了,就放棄圍棋,回來考公?!?/br> 穆于起身給穆心蘭接了被溫水,放到桌邊,還是沒答話。 穆心蘭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將他扯到自己身邊,因為動作幅度過大,牽扯到傷口,疼得她輕聲抽氣。 穆于不想她再繼續(xù)折騰,知道不給一個肯定的答復,穆心蘭今日是不會善罷甘休。 對方才剛做完手術,元氣還未恢復,他不想在這個時候惹她不高興:“你先躺下?!?/br> 穆心蘭仍然抓著他的手,目光直勾勾的,帶著某種偏執(zhí):“你先答應我?!?/br> 穆于斂眸,輕聲道:“好,我答應你?!?/br> 穆于看著穆心蘭握住他的手,穆心蘭的手,看著蒼老而多斑,不像她這個年紀。 同樣記得的,還有穆心蘭的腳,因為穿高跟鞋而扭曲足尖。 穆心蘭討厭抱怨,從不訴說生活的苦難,生活卻在她身上留下隨處可見的痕跡。 對穆心蘭,穆于無法做到全然地恨,更不能狠心地跟她一刀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