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淵 第52節(jié)
又做了,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看著桌上那攤濕潤的痕跡,穆于茫然地想。 周頌臣重新點燃了一根煙,擦火的聲音微響,薄荷味的尼古丁混著空氣中還未散去的氣味,凝成一種濃稠的,讓人無法掙脫的氛圍。 穆于提起褲子,不經意地扭過頭,他想說點什么,但是話語在看見周頌臣當下的神情時,他愣住了。 香煙后的周頌臣,襯衣敞著幾顆紐扣,頭發(fā)凌亂蓬松,單手撐在床單上,眉眼里帶著些許厭倦。 那點負面情緒像團化不開的烏云,就好像周頌臣比穆于還要懊惱這場情事的發(fā)生。 口中的唾沫劃過喉頭,變成刀子,穆于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他狼狽地拉上拉鏈,穿上衣服。 他被脫光了,但周頌臣只是拉開了褲鏈而已。 不體面的人,從頭到尾都只有穆于。 他走到房門口,又遲疑停下,扭頭看向窗戶的方向。 穆于在思考原路返回的可能性,周頌臣起身,走過來擰開臥室房門,替穆于選擇了回家的方式:“走吧,我送你。” 兩人一路沉默,好在回家的路很短,沒幾步路就到了。 穆于敲響了房門,他從臥室一躍而出時,沒想過要帶鑰匙。 又或者在本來的預想中,他不會回家。 他現在回了,在靜謐的長廊上,一聲聲地叩響屋門。 周頌臣站在他身后,他聽見對方對他說:“比賽加油?!?/br> “嗯?!?/br> 這是穆于給出的回應,有些冷淡,也有些疲憊。 穆心蘭出來開門的時候,有點驚訝,她不知道穆于是什么時候出的門。 穆于也沒有力氣解釋,身后的周頌臣倒與穆心蘭聊了一會,替他遮掩一二,但穆于沒心情聽了。 他不想站在這兩個人中間,只是悶頭走了進去,徑直往臥室的方向走。 隱約能聽見穆心蘭在他背后不滿道:“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br> 周頌臣說了什么,他沒聽見,因為他關上了房門。 將影響他的所有人,都關在門外。 緊鑼密鼓地集訓后,全國職業(yè)定段賽終于正式開始。 前九輪比賽為晉級賽,挺過晉級賽后,最后三輪是關鍵。 一共十二輪比賽,以積分作排名,最后以排名成績定段。 今年參加比賽的將近七百人,只有前二十名能成為職業(yè)初段。 這次定段賽,陳路和穆于一起參加,他們住在同一個酒店里。 前六輪為晉級賽,穆于成功拿下六連勝。 他心態(tài)很平穩(wěn),既沒有連勝的沾沾自喜,也沒有往日的過度緊張。 這種久違的松弛感,讓他下棋時能夠更加自如。 到第七輪時,他遇到一位實力強盛的棋手,勉強以一子之勝贏了對方。 從賽場出來,早已贏棋離場的陳路湊到他身旁:“今天跟你對弈的是前三年的守門人,棋下得不錯,你贏了他,我看這職業(yè)初段,你是定上一半了?!?/br> 守門人是指在積分排名上,只差一名就能成功定段的棋手。 同時因為實力強勁,每年參加比賽時,棋手如果想要成功定段,必須擊敗守門人。 因此陳路才說,擊敗守門人,定段成功率就會翻倍。 也不知是否上天見不得穆于這般得意,剩下的兩輪比賽中,穆于連失兩場。 他碰上了積分榜前幾名的棋手,哪怕他竭盡全力,最后還是輸了。 九輪比賽,穆于輸了兩輪,即使最后成功晉級,可他心知肚明,這次晉級屬于險勝。 接下來三場比賽,如果他不能夠好好表現,積分不夠,排名過低,定段就會失敗。 在極大的壓力下,穆于反而冷靜了下來。 就在陳路以為穆于會因失利而失眠時,穆于在復盤完輸掉的兩盤棋后,早早就上床睡覺。 連輸兩場后,穆于轉守為攻,成功地拿下了兩場勝利。 陳路就沒有那么幸運,他已經輸了三場,比賽輪次越靠后,難度就越大。 連日來不斷地下棋,也在考驗棋手的心態(tài)。 時間很快來到了最后一日的比賽,也是最重要的一場。 穆于看過自己的排名,他排在二十一位,和二十名的棋手比分咬得很緊。 如果他要成功定段,最后一輪的比賽尤為重要。 能撐到最后一輪比賽的棋手們,個個實力強勁。 穆于對上的最后一位棋手,是竟風道場的天才新人張嶺,歲數雖小,棋風卻相當多變,尤為難纏,非常擅長設陷,不容小覷。 這令穆于下的每一步,都變得十分驚險,直至午休時間一到,兩人仍然不分伯仲。 穆于輕吁一口氣,只覺得汗水已經打濕背脊上的衣服。 中場休息,他有些虛脫地離開會場,去找陳路。 陳路喪著一張臉從比賽會場出來,他比穆于還慘,已經輸了四場,雖然成功晉級,但眼看著定段無望,現在只是強撐著將最后一輪下完。 看見穆于,陳路依舊怏怏的:“午飯我就不吃了,你自己去吧?!?/br> 穆于有點擔心陳路:“要不要我給你把飯帶回來,不管怎么樣,都得好好吃飯,才有力氣繼續(xù)下棋?!?/br> 陳路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穆于便轉身離開會場,打算去附近一家小餐館打包兩份飯回來。 小餐館在會場附近,離得不遠,不過兩百米的步行距離。 穆于慢步走著,一邊走一邊思考下午該如何下棋,才能贏面更大時,突然間,他聽到了周圍人的尖叫。 穆于驚訝轉頭,一輛失控的汽車撞翻了路邊的桌椅,朝馬路上駛去。 此刻距離他不遠的斑馬線上,有一個正在過馬路的小孩。 在腦子反應過來前,穆于身體已經動了。 他飛快地朝孩子跑去,用力抓住對方的胳膊。 尖銳的剎車聲刺耳響起,穆于抱著孩子用力后仰,重重地摔在了路上。 孩子的體重連帶著力的作用,砸在穆于身上,摔在地上的那一刻,穆于疼得眼前發(fā)黑,幾乎喘不上氣。 汽車的輪胎碾著他們腳邊而過,他們頗為驚險地躲開了車子,可以預見,如果沒有穆于的干預,懷里的孩子現在肯定已經被卷到車胎底下。 失控的汽車撞到路邊大樹后,總算停下,扭曲變形的前蓋開始不斷冒煙。 周圍行人一擁而上,將穆于和孩子團團包圍。 孩子嚇得哭了起來,穆于單手撐著身體,試圖起來,想要安慰懷里的孩子。 可動的瞬間,他臉色卻慘白一片。 劇烈的疼痛從肋骨處傳來,伴隨著呼吸的頻率,疼痛逐漸加劇。 陳路等了許久,見穆于還沒回來,不免有點著急。 正想出去找人的時候,就見穆于緩步走了回來,中午離開時還是整潔的衣服,現在到處都是臟印。 “這是怎么了?”離得近了,陳路看到穆于額上汗珠密布,唇色煞白。 穆于不敢用力呼吸,體內的疼痛在短短的路程中,不斷增強,隨之而來的胸悶氣短,也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摔了一跤,不要緊的。” 剛才不少圍觀群眾要送他去醫(yī)院,都被穆于拒絕了。 疼痛還沒到難以忍受的地步,但比賽絕對不可以缺席。 短短幾百米的距離,穆于走了將近半個小時,走走停停,到最后幾乎是拼著一股勁在堅持。 陳路看他臉色不對:“不行,還是去醫(yī)院一趟吧,你這臉色不對啊。” 穆于反手抓住陳路的手腕,用力到指尖泛白:“時間不夠了,你扶我一下,等我下完這盤棋。” 陳路急了:“連路都走不穩(wěn)了,還下什么棋??!” 穆于咬著牙,齒間都泛起血腥氣:“只剩最后一輪了,我得下完?!?/br> 陳路理解穆于為什么要這么倔,他自己是沒有機會了,但穆于還有。 沒有人愿意在最后一輪的時候放棄,只差那么一步,誰肯放棄。 陳路啞聲說好,將人扶到位置上:“到底怎么摔的,摔得這么嚴重,你哪里疼,骨頭不會出事了吧?” 穆于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搖搖頭,強烈的疼痛不斷地分散著他的注意力。 好在右手還能抬起,他還能下棋。 穆于的對手張嶺回來時,看見他的臉色,也嚇了一跳:“你沒事吧?” “沒事?!蹦掠趩÷晳馈?/br> 陳路滿腹憂心地離開,穆于將背靠在椅子上,試圖緩解些許疼痛,但是效果并不明顯。 主持人宣布比賽開始后,穆于艱難地伸手捻起棋子。 張嶺看著穆于手一直在顫抖,可落在棋盤上的那刻,卻是那樣穩(wěn),好似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影響他落子。 隨著時間流逝,張嶺感覺穆于下得越來越慢,臉色隱隱發(fā)青,額上的汗水打濕了頭發(fā)。 “你狀態(tài)不對,我?guī)湍憬幸幌鹿ぷ魅藛T吧?!睆垘X主動道。 穆于搖頭拒絕了他:“不用了,謝謝?!?/br> 他聲音弱得厲害,幾乎是喃喃自語。 張嶺從一開始的擔憂,到最后面露敬佩,只因穆于竟然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還堅持跟他纏斗到了最后。 一開始張嶺還覺得有些勝之不武,但后來他發(fā)現這種想法,才是對面前棋手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