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淵 第71節(jié)
周頌臣目光不離他:“說謊,呼叫鈴就在旁邊?!?/br> 穆于剛才是真沒想起這茬,但也被周頌臣質問的語氣弄得有些不悅。 他轉過身,看向周頌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我們之后再說。” 周頌臣雖然病著,臉頰和嘴唇都被燒得鮮紅,竟生出種驚心動魄的艷麗:“我要你留在這里,留在我身邊?!?/br> 那種不適感靜悄悄地攀上了穆于的腳踝,他知道放縱這種感覺下去,遲早會被扼住喉嚨。 周頌臣如今的模樣,就好像將穆于很珍貴的東西用力打碎后,又鬧著脾氣要穆于一片片撿起來,湊出一個完整模樣,再給周頌臣一次。 哪怕那東西早已支離破碎,不復原樣。 周頌臣不但不介意,還很想要。 可是……他已經不想再給了。甚至認為那些珍貴的碎片,早已不在。 穆于往后退了一步:“你爸媽很快就到了,我出去接他們進來?!?/br> 說罷他轉身離開病房,頭也不回。 第64章 出了病房,穆于沒有走得太遠。說要出來接周霆夫婦,不過是個托詞而已。 靠在醫(yī)院的窗口上,穆于從兜里掏出了香煙。 他是在港城時學會的抽煙,印象中又嗆又苦澀的尼古丁,在時過境遷后,變得截然不同。 不能說有了煙癮,只是在心情苦悶,壓力頗大時便會來上一根。 最近因為星路棋途的事情,穆于斷斷續(xù)續(xù)抽了有一包。 如今剛從周頌臣的病床邊離開,煙癮來得突然,他也放縱著自己點燃了一根。 緊接著,他便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 是周頌臣追了出來,拔了輸液針的手垂在身側,尚未凝固的針孔往下淌血,他絲毫不去理會,任由那觸目驚心的鮮紅濺在醫(yī)院青色的瓷磚上。 他在看周頌臣,周頌臣也在看著他。 穆于倚在醫(yī)院的窗口,一株掛著紫藤的枝丫悄然沒入窗沿,親熱地貼著他撐在窗沿的手,夾著香煙的指尖舒展著,險些點燃那簇紫意。 轉過來時煙霧正從那淡紅的唇中吐出,模糊了穆于的臉。 穆于身型仍似從前的單薄,模樣卻變了很多。 摘去了眼鏡,露出占據五官比例最大的眼,小巧的臉,瞳色似頭發(fā)一樣濃黑,看起來毫無攻擊性,望著人的模樣,乖得近乎純真。 周頌臣認為穆于總是吸引一些蒼蠅在身旁圍繞,也跟這樣的氣質有關。 惹人喜愛,又誘人毀滅。 但這種外形,好像能幫助穆于輕而易舉地獲得孩子們的喜愛。 在周頌臣眼中,棋社里身為老師的穆于,更像是一個大孩子帶著一群小孩子,看著毫無說服力,也不知為何這樣討家長們的喜歡。 第一天在棋社報名時,負責老師便告訴他,穆于的課程是棋社里最熱門的,人人都愛穆老師。 從前怎么沒發(fā)現,穆于有這樣討人喜歡的本事。 正如他不知穆于什么時候學會了抽煙,離開的十一個月,重逢的一個多月,將近一年的時光,穆于變得太多。 一年前,他接到了穆心蘭從醫(yī)院撥來的求助電話。 穆心蘭在電話里跟他說,穆于不見了。 彼時他剛因穆于將他電話掛斷而生氣,他早就猜到以穆于刨根究底的性格,遲早會讓這段曖昧不清的關系難以維系。 周頌臣只需要順著穆于,將這段脫軌失控的關系重新推回正道上。 他不相信穆于舍得離開他,他們可以跟從前那樣,做回有過“親密接觸”的好友。 雖然那時他沒能擺脫穆于對他的莫名吸引力,但他相信時間能夠解決一切問題。 而穆于仍會像從前那般堅定而明確,永不知疲憊地愛著他。 就好像行星永遠遵循著天體的引力,在既定的路徑圍繞恒星旋轉,四季更迭,日夜交替,永遠不會離開,正如過去的那十年。 通話中穆于說的那些話,在周頌臣看來不過是氣話而已。 周頌臣在電話被掛斷后,氣惱地沒再撥打回去。 他在等著穆于冷靜下來,同他認錯,他再決定到底要不要原諒穆于。 然而穆于的來電沒能等來,卻等到了穆心蘭的電話。 穆心蘭用一種恐慌的聲音問他,穆于是否有聯系過他? 那時周頌臣才知道,穆于因為骨折導致定段失敗,進了醫(yī)院。而就在他們結束的那通電話后,穆于從醫(yī)院里失蹤。 周頌臣趕往醫(yī)院時,穆心蘭已經嚇得雙腿發(fā)軟,被護士扶著在旁邊喂著葡萄糖。 她面色煞白,擔心穆于因為定段失敗,沖動地做了傻事。 穆心蘭抓著周頌臣的手,說話都變得顛三倒四:“我該看出他不對勁的,他把自己脖子都抓爛了,還一直哭,他說他想吃水果,我回來床上都是血…… ” 院方告知穆心蘭,穆于是自己辦理了出院。 穆心蘭撥去的所有通話皆被掛斷,這時周頌臣才發(fā)現,自己的微信和電話號碼,已經被穆于拉黑了。 周頌臣不相信穆于會干蠢事,但穆心蘭的恐慌好像傳染給了他。 學校、閆路棋社、穆于不開心時會躲的公園,周頌臣通通找了一遍。 直到穆心蘭告訴他,警方聯系上了穆于,穆于沒有做出蠢事,他只是單純地不想見到他們。 周頌臣也有點生氣了,穆于拉黑了他,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許主動低頭去聯絡穆于。 起初,他們都以為穆于的離開只是暫時的。 定段雖然失敗,但書還得繼續(xù)讀的。等這個月過去,學校開學,穆于總得回來繼續(xù)上學。 可他們又一次想錯了,穆于不僅沒有回來,還自作主張地休學了。 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周頌臣找了陳路、江萊,甚至千方百計地尋到了牧野的聯系方式,這些人都表示自己不知道穆于在哪。 周頌臣不相信,除了人在國外念書的牧野,他追到陳路的學校,查到了江萊的住處,甚至在江萊的警惕目光下,硬闖進對方家中,逼得江萊報了警。 直到警察來前,周頌臣仍覺得穆于會出現,穆于不可能對他坐視不理。 帶著一種盲目的自信,再次踏足派出所時,周頌臣不為自己作出任何辯解。他只是安靜地看著派出所的入口,等待著穆于的露面。 不知是否因為他望著大門方向,期待穆于到來的行為過于明顯,最終江萊選擇放棄追究。 周頌臣聽到江萊跟警察解釋他們兩個本就認識,試圖將這個事定性為朋友之間的吵架時,他主動開口道:“我不認識她,擅自進入他人住宅行為也屬于違反治安管理,要受到行政處罰?!?/br> 江萊面色變了:“周頌臣你神經病??!想坐牢想瘋了?” 周頌臣不說話,只是再次側過頭,望著大門方向。 江萊氣得要命:“穆于他不會來了,不管你怎么盼怎么求,他都不會再回來了!” 話音剛落,江萊就害怕地抿唇,因為周頌臣的眼神在那一刻變得特別嚇人,尤其是在她說穆于不會再回來以后。 無法抑制的怒火席卷了周頌臣的心,這段時間尋找的疲憊,無數次的失望,都變成了熊熊燃燒的怒焰。 穆于憑什么不回來?憑什么單方面切斷了他們的關系?憑什么用消失的決絕手段,結束這一切?! 就算真要有一個人選擇結束這段關系,那個人也該是他周頌臣! 回到公寓,周頌臣憤怒地想要清理掉關于穆于的一切,然后他才發(fā)現,穆于留在他家里的東西是那樣地少。 他家來來往往過很多客人,為此他準備了許多一次性的生活用品。 穆于也屬于使用一次性用品的范圍里,所以他的家也從未留下關于穆于的任何痕跡。 周頌臣翻箱倒柜,只找到穆于送的那箱禮物和一雙蠢得要命的水豚拖鞋。 那拖鞋被鐘點工深深地收進了鞋柜深處,水豚公仔又扁又臟,灰撲撲的,就像曾經的穆于。 他用塑料袋裝著那兩樣東西,走到樓層的垃圾桶前,高高揚起手,試圖把東西砸進去。 然而十分鐘后,周頌臣只是陰著臉提著那個塑料袋,將東西歸回原位。 生氣就好像是在意了,他不在意,當然也沒必要生氣。 要是給不知道鬼混到哪里去的穆于知道,他為其大動肝火,豈不是讓穆于得意。 說不定哪天穆于就會突然出現在路上,然后死皮賴臉地要跟著他,仰著頭向他索要不該要的感情。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夏去秋來。 終于度過了無法冷靜的階段后,周頌臣終于開始面對難以接受的現實——穆于真的走了,毫不留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甚至拉黑了他的一切聯系方式。 他們的最后一條聊天記錄,是周頌臣發(fā)過去的,收獲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周頌臣往上翻閱,卻發(fā)現記錄是那樣的短,在穆于離開之前,他們已經冷戰(zhàn)了許多回,穆于的熱情也不復以往。 那些聊天記錄沒幾頁就見了底,因為周頌臣當初將兩人的聊天記錄毫不猶豫地刪除過。 已經刪除掉的聊天記錄,再也找不回來了。 周頌臣開始用努力充實日常生活的方式,進行逃避,只要想起穆于,他就會讓自己忙起來。 他努力學習,做好充足的準備,通過司法考試,考了四門cpa。 即便是他,為了準備這些考試也實在花費了不少精力,這成功地讓他淡忘了穆于,以及穆于已經離開了十一個月零十六天的這件事。 不管穆于在或者不在,他原本的人生規(guī)劃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他依然每周放假都會回家,次數頻繁到肖韻都驚訝地問他,是不是學校遇到了什么事,怎么每周都回家,從前一學期都不見他回來幾次。 周頌臣坐在房間里,從書桌的那扇窗戶望出去,對面窗戶緊閉,安安靜靜,不會再有燈亮起。 偶爾周頌臣騎著重機車兜風,總是會無意識地拐到那來過不知幾回的棋社。 他戴耳機,卻多了收聽電臺的習慣,有時候一些體育頻道的相關消息,都會在電臺里播放。 微信公眾號,所有社交媒體的賬號,仿佛監(jiān)控到了周頌臣的心思,經常給他推送圍棋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