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淵 第77節(jié)
郭高來之前已經(jīng)充分了解過穆于這邊擁有的底牌:“我必須指出原告所持有的所謂證據(jù),是非法地從一家公共場所獲得的監(jiān)控錄像?!?/br> 謝青作為星路棋途的被告代表坐在長方桌后,抱著胳膊不悅地注視著穆于,聽到郭高的發(fā)言后,他頷首表示贊同。 郭高乘勝追擊:“獲取監(jiān)控錄像的方式未經(jīng)過相關(guān)方的同意,違反了我們的法律程序,任何證據(jù)如果獲取方式違反了法律規(guī)定,那這證據(jù)是不可接受的?!?/br> 聽著郭高的口若懸河,把玩手中鋼筆的周頌臣緩緩勾起唇角,冷眼瞧著對面律師精準地踩進了他布置的陷阱。 法官回道:“好的,我們會在正式審判中詳細審理關(guān)于錄音的爭議。另外,你們是否打算調(diào)解?” 周霆溫聲道:“我們當然樂于聽取解決方案,但任何調(diào)解都必須基于對我方合法權(quán)益的充分尊重?!?/br> 謝青有些嗤之以鼻地搖了搖頭,似乎在嘲笑穆于的天真,竟還妄想私下和解。 法官: “那我們就按照這個進程準備,請各位在庭審前提交所有必要的文件,我們將在下周一開庭。” 離開會議室后,謝青走到穆于身旁:“穆老師,何必鬧得這么難看呢,本來我們可以私下解決,現(xiàn)在就算你愿意賠償五倍違約金,我們星路棋途也不會接受,并且會追究到底?!?/br> 穆于心平氣和道:“我對這次的審判充滿期待,也接受一切需要承擔的結(jié)果?!?/br> 謝青冷笑著道:“你就期待著吧……” 話音未落,面色難堪的郭高走到了謝青身邊:“謝青,我需要你向我解釋一件事情?!?/br> 郭高剛完成了證據(jù)交接,并第一時間查看了證據(jù),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誤導了。 對方所謂的錄音證據(jù),根本不是他以為的非法監(jiān)控錄像。 那段錄音讓他們的立場變得十分被動,可能會對法庭的辯護產(chǎn)生巨大影響。 謝青不解地看向郭律師,來之前郭律師信誓旦旦地同他保證,這個案子不算太難,他們的贏面很大。 這時周頌臣從會議室走出,步到穆于身旁,對郭高說:“看來在棋盤上,不止只有棋手需要預測對手的下一步,法律也是場策略游戲,郭律師,您似乎錯過了一步致命棋?!?/br> 隨之而來的周霆輕咳一聲:“頌臣,不可以這樣跟郭律師說話。” 說完周霆和顏悅色地問穆于:“小于,今天要不要去我們家吃飯?” 看著謝青被郭律師拉走,周頌臣抬手攬住穆于的肩膀:“走吧。” 穆于不動聲色地推開了周頌臣的手,轉(zhuǎn)至周霆的方向:“叔叔,我下午還有課,得先回成大了,告訴肖姨,下次我一定會去嘗一嘗她的手藝?!?/br> 剛才還在庭前會議上贏得一場的周頌臣,看著落了空的臂彎,得勝的愉悅蕩然無存。 到了正式開庭那日,穆于穿著一件白色襯衫,盡量整潔得體地出了庭。 法庭上的辯論如他所想一般,唇槍舌劍,針鋒相對。 周霆的辯論重點始終圍繞在穆于簽署合同前,被對方口頭承諾參加青秀賽,這是重要的簽約動機。 有了錄音的力證,郭高也無法進行反駁。 只能從穆于不肯答應直播,配合商務活動,違背了合作精神下手。 雙方各自圍繞合同的精神和字面意義、口頭承諾的效力以及未明確的商業(yè)意圖等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 比起郭高的極快語速,周霆雖然聲音不緊不慢,卻也字字珠璣,鏗鏘有力。 隨著庭審接近尾聲,周霆對法官示意,希望結(jié)案陳詞由他的助理周頌臣來進行。 周頌臣在短暫的驚訝過后,下意識望向穆于的方向。 穆于自然尊重周霆的一切決策,實際上在開庭前,周霆便告訴穆于,他想要將結(jié)案陳詞交給周頌臣來演講。 一方面年輕的助理律師進行陳詞會給法官和陪審團留下深刻印象,這是一種策略選擇。 另一方面,這個案子是周頌臣全程跟下來的,費時費力,費盡心思,周霆希望周頌臣能在庭上有一個表現(xiàn)自己的機會。 穆于迎上周頌臣的目光,看著不遠處因為忙于這個案子,眼眶下都染上青黑的周頌臣,輕輕地點了點頭。 得到了穆于的示意,周頌臣理了下領帶,站了起來。 他邏輯清晰,層層深入,逐一反駁了對方的論點,同時巧妙地利用了法律和案例支持自己的觀點。 他的陳詞不只是法律論證,同時融入了法律職業(yè)道德和社會責任的討論,引起庭上人員共鳴,充分地展現(xiàn)了口才與感染力。 穆于想象過周頌臣在法庭上的模樣,可現(xiàn)實中的周頌臣遠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完美。 他的聲音雖然平靜,卻充滿了激情:“尊敬的法官,各位陪審員,今天我們在這里不僅僅是為了穆于的個案,更是為了探索我們的司法系統(tǒng)是否能在商業(yè)化大潮中維護公正性?!?/br> 這一刻在庭上的周頌臣,好似立于不敗的舞臺上,他眼神掃過法庭,聲音堅定。 “穆于先生只是想要一個公平的競爭環(huán)境,一個屬于他的舞臺。當合同被單方面隨意解釋和修改,當一個人的夢想和權(quán)利受到踐踏時,我們必須站出來發(fā)聲?!?/br> 他的目光掃過全場后,落在了穆于身上,那一刻銳利的眼神,好似春風化雨,柔軟不少:“我的當事人五歲開始學棋,七歲取得業(yè)余1段。這份夢想在他長大成人后依然未曾改變。在去年定段賽時,我的當事人在前往場館時遇到了一場車禍,他救下了一名男孩,因此斷了三根肋骨。即便在身體遭受重大創(chuàng)傷的情況下,我的當事人仍然選擇堅持比賽,最后遺憾止步第二十一名。” 旋即周頌臣語氣一轉(zhuǎn),聲調(diào)抬高,就像他為穆于感到驕傲:“我的當事人用一年提高了自己的棋藝,苦心鉆研,終于在今年以全勝定段的成績完成了自己的夢想。他這個年紀在棋手里已算高齡,但他未曾有過一絲放棄的念頭,還是想要走得更遠更高。一個棋手的黃金年齡不算太長,圍棋俱樂部本是棋手助飛的翅膀,不應該成為他們道路上的絆腳石?!?/br> “我們要求的不僅僅是一個合同上的條款,我們要求的是對一個職業(yè)棋手最基本的尊重和公正。今天,這個案件不只是一個簡單的合同糾紛,它關(guān)乎我們?nèi)绾慰创?、道德和商業(yè)化對職業(yè)圍棋的影響?!?/br> “當職業(yè)圍棋逐漸被金錢和商業(yè)利益所主導時,我們不能忘記,它原本本應是一種藝術(shù),一種對技藝和公平競爭的尊重?!?/br> 周頌臣的演講結(jié)束了,法庭上一片寂靜,法官的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陪審員們也在交頭接耳地討論著。 郭高顯得有些不安,而周霆則對著周頌臣投去了贊許的目光。 周頌臣從講臺踱步而下,朝穆于走來,法庭光線落在他肩側(cè),照耀著凱旋歸來的勇士,走向自己勝利的桂冠。 穆于眼神微動,沖周頌臣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結(jié)果一如周頌臣的預期,法院當庭宣判穆于勝訴,宣布穆于與星路棋途俱樂部簽訂的合同無效。 從法院出來,因為周霆要留在法院與另外一個當事人碰面,便讓周頌臣先送穆于回去。 兩人步出法院門口,周頌臣走下數(shù)步臺階后,才發(fā)覺穆于沒有跟上前來。 他站定回身,穆于立于長階之上,平靜地望著他。 很突然地,他似乎預感到了穆于接下來要說的話,而這一次,他難以阻止,也阻止不了。 穆于隔著數(shù)級臺階的距離,垂眸看著這個他愛了許多年的人。 剛才法庭上的那場演講,同樣震撼了他的心。 他的堅持與努力對周頌臣而言,不再是個笑話,它是可以被肯定,被承認,甚至被贊揚的。 曾經(jīng)的那些傷害、難過,絕望,在這一刻,他終于徹底釋懷了。 “周頌臣,謝謝你。從今天開始,我們過去的一切,無論好的壞的,都讓它過去吧。” 穆于眼眶氤氳著霧氣,沖周頌臣笑了,笑得毫無陰霾:“我們之間……兩清了?!?/br> 不會再怨恨你,也不會再喜歡你。 說完,穆于步步走下臺階,越過周頌臣,緩慢離開了法院。 周頌臣仍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他們在臺階上背道而馳。 陽光讓他們的影子短暫融合、抽離、分開,漸行漸遠。 第71章 至那一日在法庭外告了別,穆于和周頌臣突兀地斷了聯(lián)系。 也不能說是故意,因為穆于實在是太忙了。 穆于跑了趟律所,不顧周霆的勸說,堅持以市場價格支付了律師費。 而后穆于便馬不停蹄地參加比賽,他在一個月里接連參加了兩場賽事。 今天是比賽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他跟羅軍坐在場館外的餐廳里吃飯。 羅軍說:“你也別怪師父,他生氣也是正常的,你簽約解約都不跟他說,甚至我們幾個也幫你一塊瞞著他,他老人家能不動怒嗎?” 曲盛何止是動怒,他甚至要將穆于逐出師門。 最后在所有弟子的勸說下?lián)Q了主意,改令穆于半年內(nèi)將段位提升到三段。 為了能夠比賽,穆于簽了羅軍的俱樂部,只簽了半年。 因為曲盛說如果半年后他沒能升到職業(yè)三段,也不必在羅軍俱樂部里蹉跎。 簽了俱樂部,羅軍就著手幫他安排賽事。 好在大四課程不算多,輔導員知道他要比賽,批假也很痛快。 羅軍猶豫道:“你不想麻煩師父,本質(zhì)上也是因為你沒把自己當他徒弟,你老覺得自己資質(zhì)不夠。師父提的條件是苛刻了點,但他要是沒對你給予厚望,也就不會提出來了?!?/br> 羅軍認為就算穆于沒能在半年里達到要求,曲盛也不會真把人逐出師門的,不過都是氣話而已。 穆于笑道:“我知道的,師父都是為了我好?!?/br> 半年內(nèi)雖然升到職業(yè)三段很難,但也不是不可能。 這是曲盛給他的考驗,也是讓他邁過心頭那道坎的機會。 穆于參加的第二場比賽叫春城挑戰(zhàn)錦標賽,在北市國際圍棋中心舉行,那是一個現(xiàn)代化的場館,設有特別區(qū)域,以屏幕直播供觀眾觀看比賽。 參賽之前,陳路和江萊都沒有空閑,穆于手中的觀賽票送不出去,便把票拿到棋社,讓有興趣的孩子們可以來觀看比賽。 因為票數(shù)有限,幫忙分發(fā)的老師設立了一場比賽,優(yōu)先勝出的孩子們能夠獲得觀賽票。 穆于對此沒有異議,甚至有些害羞,他覺得自己的比賽過程可算不上什么獎勵。 羅軍臨時抽了一天來觀賽,拿的也是穆于給的票。 座位號是連在一起的,他們這一排拿的應該都是穆于給的票。 羅軍按著座位號尋到自己位置,那排坐了好幾個只有十多歲的孩子,另有一個成年女性看管著他們,瞧著像是中小學生來參加課外活動。 因為人員組成過于特殊,令坐在其中的年輕男人異常顯眼。 羅軍忍不住將這男人看了又看,心想穆于竟認識這樣的朋友,不管是長相或是身材都相當優(yōu)越。 男人似乎感覺到他的視線,扭過頭來,就在羅軍以為對方不會同他搭話時,對方主動道:“你也是穆于的朋友?” 羅軍摸了摸下巴:“朋友算不上,我是他師兄?!?/br> 男人尊敬地同他握了個手,他說他是穆于的朋友,名叫周頌臣。 比賽還未開始,兩個人閑聊了起來。 不知為何話題就轉(zhuǎn)到李蟄身上,周頌臣說穆于跟李蟄好像吵了架,不知和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