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為聘 第25節(jié)
** 華燈初上,裴衍回到府上,先去楊氏那里請了安,還被勸說該去山鵑苑那邊送上祝福。 裴衍知道聞氏是無辜的,當著母親的面沒有拒絕,想著讓秦妧備著禮品送過去。 回到素馨苑時,見一身石榴紅裙的秦妧等在廊下,他徑自走了過去。 “肚子還難受嗎?” 哪想到他會記得這事兒,秦妧輕輕咳了聲,用以掩飾尷尬,“好多了,讓兄長記掛了?!?/br> 一口一個兄長,還真是叫順溜了,裴衍剛要揶揄兩句,卻被視野中突然出現(xiàn)的碧綠身影擾了注意力。 暮荷蓮步上前,低眉順目,“世子、小姐,飯菜備好了?!?/br> 感受到暮荷的殷勤,秦妧有種說不出的被動,然而是她自己搬起的石頭,又能怨誰? “兄長,可以開膳了?!?/br> 在聽得這聲稱呼后,暮荷滴溜溜轉(zhuǎn)動著眼珠,在兩人之間來回偷瞄。新婚沒多久,小姐就能將世子往外推,很可能說明她心里還有二爺,一時半會接受不了世子。 有了初步的猜測,暮荷上前一步,笑著張羅起來,“奴婢已為世子備好了溫水凈手?!?/br> 裴衍帶著秦妧走進堂屋,本打算像往常一樣安靜用膳,卻發(fā)覺暮荷在一旁躍躍欲試,意欲布菜。 平時怎么沒見她如此勤快? 再反觀秦妧,一副放任的模樣,也不知在醞釀什么。 裴衍品出些貓膩,卻又覺得不至于。沒有正室會傻到在懷上子嗣前,就給丈夫身邊塞人的,除非......心有所屬,不圖日后富貴。 想到此,清眸一凝,他淺嘗了一口暮荷夾到盤中的酸辣筍絲,沒有表露出厭煩。 見狀,暮荷更為賣力地布菜,但也沒忘了照顧秦妧,畢竟自己的榮華與自家小姐息息相關。 她拎得清身份,知道有些東西的得失,僅憑主子的一句話而已。 入夜,裴衍坐在東臥窗邊的榻前,一手持書卷,一手剝桂圓,動作嫻熟、干凈利索。 秦妧則坐在桌前開始選繡線,打算送聞氏一個防受風的刺繡抹額。少時清貧,她靠女紅謀過生,繡工還算精湛,來京尋父后也沒有丟了這門手藝。 倏然,屋外傳來腳步聲。 接著,一道粗獷的聲音打破了屋內(nèi)的安靜。 “十六衛(wèi)副統(tǒng)領有事稟奏!” 來者身形健壯,單膝跪在裴衍面前,看樣子十分焦急。 十六衛(wèi)謹護東宮,乃太子近侍,直屬太子掌管,但太子年紀尚淺,便由身為太子少傅的裴衍代為執(zhí)掌。 在太子的師傅中,雖還有太子三師及少師,但皆已年邁,加之裴衍躋身內(nèi)閣,自然而然在東宮有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裴衍屏退其余人,只留秦妧在旁,“講?!?/br> “稟裴相,定昏時分,太子殿下在暖香閣被三皇子出手給打了!貴體雖無大礙,但情緒不穩(wěn),不肯離開暖香閣?!?/br> 裴衍捏捏眉,起身走向屏風,“妧兒,替我更衣?!?/br> 聽出事態(tài)的嚴重性,秦妧不敢耽擱,小跑著跟了上去。 半晌,從屏風后走出的男子,緋色襕袍、玄黑革帶,一派威嚴浩氣。 副統(tǒng)領趕忙起身,卻聽走出門檻的男子道:“妧兒,隨我一同前去?!?/br> 副統(tǒng)領詫異地扭過頭,看向同樣詫異的姝麗美人,不懂裴相為何要帶上女眷,他們明明是要去處理極其嚴肅的事。 緊迫之下不容遲疑,秦妧隨手拿過一件薄斗篷披在身上,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東宮的馬車行駛在夤夜中,快到破曉時,才抵達城外的暖香閣。 暖香閣是皇族靜思之地,五歲的太子因?qū)m宴時打盹,被天子送來此地思過,誰會想到,竟遭了皇兄的“毒手”。 畢竟是個五歲的孩子,頭一次遇見這種事,不免鬧起脾氣,說什么也不肯回宮。 “本宮現(xiàn)在回去,只會被大皇兄和二皇兄嘲笑,才不回去丟人現(xiàn)眼!爾等退下,別來煩本宮!” 白胖的小家伙窩在床角,犟得像頭牛犢,厲目瞪著一眾宮人,“再拉本宮,本宮砍了你們的手!” “殿下若真能下得去手,臣反倒欣慰了?!?/br> 隨著一道冷幽的聲音傳來,裴衍推門走進,視線掃過眾人,落在犄角的小家伙身上。 胖胖的太子立馬爬下床,赤腳跑向裴衍,告起了狀,“少傅,三哥打我!” 緊跟在裴衍身后的秦妧盯著趴在裴衍肩頭,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小家伙,喟嘆不已。 來的路上,她聽裴衍講起皇族的情況,也就并不疑惑,堂堂東宮太子怎會被三皇子打了。 嘉仁帝有四子,太子最小,是已故的張貴嬪所生,前面三位皇兄分別出自皇后、賢妃和德妃。 張貴嬪曾寵冠六宮,卻因出身低微,無法晉升妃位,后因一次救駕有功,換取了子嗣的榮華。 張貴嬪因傷離世那日,嘉仁帝痛不欲生,臥床多日,病愈后下了兩道圣旨,追封張貴嬪為懷德皇后、封四皇子為東宮太子。 可坐擁佳麗三千的皇帝,又有幾人專情?很快,嘉仁帝身邊有了年輕貌美的新歡,對小太子母親的感情,也轉(zhuǎn)到了新歡身上。 沒了父愛的小太子,成了眾矢之的,幸得敬成王和安定侯扶持,得以在宮中立足。 雖大事有人撐腰,可細碎的小事,尤其會牽扯宮妃和皇子的家事,外人就不好插手了。 今日動手的人是三皇子,其母德妃,乃大理寺卿之女,雖不再享有盛寵,卻得嘉仁帝的信任,時常輔助皇后料理后宮諸事。 三皇子比小太子年長十一歲,尋常就是個混世魔王,根本不把“妖妃”之子看在眼里。 此刻,亂作一團的屋子里,因裴衍抱起了小太子而變得安靜。宮人們松了一口氣,至少有人能降得住暴躁的小牛犢了。 可出乎眾人意料,裴衍并沒有寬慰懷里的小家伙,而是將他放在地上,輕輕推向秦妧。 “這是內(nèi)子秦氏,殿下有什么委屈,可與她傾訴?!?/br> 秦妧這才明白,裴衍帶她前來的目的,無非是哄孩子。 暗自搖搖頭,她附身看向小太子臟兮兮的臉,溫柔笑道:“殿下不妨將事情經(jīng)過講給妾身聽,讓妾身來評評理兒?!?/br> 小太子還想抱裴衍的大腿,卻見自己的少傅兀自坐在窗邊,只能扁著嘴看向秦妧,恭恭敬敬地拱起手,“師母,學生有禮了?!?/br> 哪受得起啊,秦妧立即還以一禮。 之后,小太子講述起了打鬧的經(jīng)過,都是些孩子間的斗氣。 秦妧溫聲安慰許久,才換來小太子的笑臉。 五歲的小家伙還不懂記仇,沒一會兒就拉著秦妧絮絮叨叨,暫忘了煩心事。 可他暫忘了,不代表輔臣會略過。小孩子間的斗氣,換作尋常人家是沒什么,可東宮太子是君,三皇子再矜貴也是臣,實不該以下犯上。況且,三皇子已經(jīng)十六了,只比秦妧小兩個月。 引啜完盞中茶,裴衍看向副統(tǒng)領,“早朝后,將三殿下帶來這里。” 副統(tǒng)領一愣,“裴相,這不大合適吧,恐會觸怒德妃娘娘?!?/br> 裴衍放下茶盞,淡淡道:“若娘娘問起,就說是我的意思。” “......諾。” 兩個時辰后,三皇子在掌印太監(jiān)安常保的陪伴下,來到了暖香閣,傲慢之態(tài),全寫在臉上。 年過半百的安常保是個人精,笑著打起圓場,“血親兄弟哪有隔夜仇啊,三殿下給太子殿下賠個不是,這事兒就算翻篇了?!?/br> 三皇子伸出手,“是臣下手狠了,尚希見宥。” 那態(tài)度,看不出半點歉意。 小太子躲在秦妧身后,雙手揪著她的裙裾,委屈巴巴的。 安常保躬身上前,笑瞇瞇道:“殿下給老奴個薄面,跟三殿下握手言和怎樣?” 安常保是御前紅人,別說小太子,就是兵權(quán)在握的諸侯王都要給他三分面子。有他隨行,三皇子是有恃無恐的。 察覺出世態(tài)炎涼,秦妧不知哪來的底氣,竟將小家伙往自己身后帶了帶,柔而嚴肅道:“太子殿下乏了,兩位先回吧?!?/br> 三皇子挑高眉頭,這才看向眼前的陌生女子,腦海里不自覺蹦出一個詞。 瑰姿昳貌。 以為她是新晉的東宮女官,想要借機向太子表忠心,三皇子面露蔑意,話語更是犀利,“哦,不是有人請本皇子來道歉的么!你是覺得誠意不足,替太子殿下婉拒了?誰給你的膽子,???!” “我給的?!?/br> 沒等秦妧回答,一直緘默靜坐的裴衍開了口,執(zhí)壺的手上,一枚嶄新的翡翠銀戒戴于食指,于暖陽中,散發(fā)冽冽寒光。 三皇子在對上裴衍的視線時,氣勢明顯弱了一截,“若沒記錯,裴相還在燕爾新婚,怎地替旁的女子說起話了?不怕尊夫人吃味兒?” “這里沒旁的女子,只有內(nèi)子,三殿下可還異議?” 三皇子詫異不已,忍下憋屈,朝秦妧一揖,“不知夫人身份,失敬之處,望海涵?!?/br> 秦妧面容淡淡,不想再與這個傲慢無禮的三殿下多言。她拉起小太子的手,走到了裴衍的身側(cè)。 小太子淚眼婆娑,終于有了被人撐腰的感覺。 一旁的安常保笑道:“歉也致了,日后兄友弟恭的多好?!?/br> 可惜,裴衍并不買賬,“安掌印此言差矣,三殿下是臣,為臣者,頂撞儲君,怎可草草了之?” 安常保維持著笑意,耐心十足,“那裴相還想怎樣?” 裴衍忽然伸手,越過秦妧,將小太子拉到跟前,“殿下記住,有時候,以牙還牙是自保?!?/br> 安常保當即變了臉色,“裴相三思!” “三殿下動手時,怎么沒有三思?” 在眾人的震驚中,裴衍將小太子的手捏成拳,“三殿下是如何打殿下的,殿下十倍還回去就行?!?/br> 小太子不確定地扭頭。 裴衍眸光平靜,用大手支撐著他瘦小的身板,向前推去。 緊接著,那個瘦小的身影走到三皇子面前,開始了拳打腳踢,雖沒多大威力,卻像是積壓過后的發(fā)泄,有股子狠勁兒。 三皇子連連后退,身體趔趄,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哐當”倒在地上。 他滿眼震怒,可最終也沒敢還手。 安常??丛谘劾?,閉眼深深呼吸,最后擠出笑,“裴相可滿意了?滿意的話,老奴便帶三殿下回宮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