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秀 第21節(jié)
謝慎辭嚴謹?shù)溃骸半m然她還是新人,接觸這行沒多久,但她的觀察和共情能力超凡脫俗。我看過很多單口喜劇表演,國內(nèi)和國外的都有,具備這種天賦的人很少。” 這是非常高的評價,或許有些人喜歡信口開河,但謝慎辭氣質(zhì)并不是那類。 楚雙優(yōu)挑眉,似將信將疑。 謝慎辭:“您可能誤會了,我不是逢人就勸他們做脫口秀,實際國內(nèi)演員到達峰值后,很多人不增強技術(shù),都會被迅速淘汰。這是世間規(guī)律,野蠻生長和行業(yè)化的差別很大。” “有些演員覺得搞笑就好了,只要嘻嘻哈哈一番,將觀眾逗樂就可以,不在乎什么手段?!彼林?,“但有的演員能更上一層,消解很多人類共通的痛苦,有時候心上有道疤,笑一笑將膿水擠掉,傷口就會更快愈合?!?/br> 楚雙優(yōu)一言不發(fā)地聽著。 “不是人人都有這種能力,有些演員手勁太大,真的會讓觀眾難受,恰到好處的人很少?!?/br> 謝慎辭眼眸漆黑,此時卻盈潤起光,好似回憶起什么:“她很擅長這件事,可能她在乎遇到的所有關(guān)系,重視每一份感情。即便這能力在別的行業(yè)無法變現(xiàn),但非常適合單口喜劇?!?/br> 楚雙優(yōu)無言以對。 她沒法否認這件事,但不想認可謝慎辭,索性將臉埋進圍巾。羊絨布料很柔軟,拂過肌膚也順滑,如同綿綿的云朵。 meimei挑選的生日禮物,都跟自身有共通之處。 “太陽總是耀眼,導(dǎo)致人們忘了,白天也有月亮?!敝x慎辭察覺對方動搖,先一步握住門扉把手,“但現(xiàn)在天黑了,該欣賞月亮了?!?/br> 室內(nèi),開放麥氛圍一如既往,周末的觀眾比較松弛,時不時發(fā)出陣陣歡笑。 楚獨秀躲在臺側(cè)陰影處熱身,打算試一試今天新寫的段子。即使jiejie不支持這件事,日子還得繼續(xù)過,明天太陽照常升起,計劃還要推動下去。 臺上,聶峰照常擔任主持人,高聲介紹道:“讓我們有請下一位演員——楚獨秀!” 楚獨秀連忙奔上臺。 場內(nèi)隱隱響起歡呼聲,前排還有女生揮揮手,明明表演還沒開始,氣氛已經(jīng)活躍起來。 聶峰佩服道:“可以,有點人氣了?!?/br> 小蔥:“既生蔥何生秀啊!” 楚獨秀堅持來練開放麥,在酒吧的炸場次數(shù)很多。盡管燕城的脫口秀圈子不大,但也有固定的受眾群體。他們有的純粹是觀眾,有的看過很多演出,慢慢就變成演員。 當然,這些人對頻繁露面的演員如數(shù)家珍。 就像聶峰等老演員一樣,楚獨秀作為嶄露頭角的新人,逐漸在燕城演員圈擁有姓名。 門扉叮鈴一聲被推開,楚雙優(yōu)剛剛踏進屋里,就有歡騰的熱浪拂面。 周圍的人相當躁動,不知歡迎什么人物,興高采烈地鼓掌,呼喊著耳熟的名字。 下一秒,她聽到熟悉的聲音,從舞臺方向傳過來,洋溢著往常朝氣。 “大家好,我是楚獨秀,一個即將畢業(yè)的大學生?!?/br> 第18章 ◎我們只是看見了不完美的自己?!?/br> 臺上,楚獨秀穿著鵝黃毛衣,在燈下毛茸茸,像披著一層光。自我介紹后,她沒有立刻開講,反而環(huán)顧一圈觀眾,聲音從活潑轉(zhuǎn)向沮喪,長嘆道:“哎——” 觀眾們面露迷惑,不懂她為何變臉,瞬間被吸引注意,卻聽她再次嘆息。 “哎——朋友們,我好焦慮啊。除去每天必須完成的工作,我的生活好像只有三部分,焦慮,玩手機……”楚獨秀補充,“以及一邊焦慮一邊玩手機?!?/br> 臺下有人輕笑。 “我不知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了,我們班一共三十五個人,一打聽三十四個人焦慮,只有一位同學不焦慮?!彼裏o奈道,“她是真的抑郁,病理性的。” “我已經(jīng)焦慮到什么地步?手機都有大數(shù)據(jù)監(jiān)控,開始給我推‘緩解焦慮’的文章了。那一刻,我突然感覺,人類科技真好,大數(shù)據(jù)懂我。”楚獨秀一只手握著麥克風,一只手做手機滑屏的動作,“趕緊點開一看, 第一篇文章標題是《大學四年靠兼職存款20萬,我終于破除焦慮》?!?/br> “第二篇文章標題是《自律改變?nèi)松?,考公上岸后,我不再焦慮》?!?/br> 楚獨秀眉頭緊皺,她朝觀眾搖了搖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科技有點發(fā)展太快了,大數(shù)據(jù)懂我,還借機嘲笑我?!?/br> 角落里,楚雙優(yōu)安靜地觀看表演,聽到身邊人發(fā)出了笑聲。 “朋友們,這是緩解焦慮嗎?它什么意思?我天真地以為,它讓我想開點?!背毿泱@道,“現(xiàn)在我懂了,它想讓我死?!?/br> “我看著推薦內(nèi)容,很想說一句?!彼p手交握,乖巧地低頭,像祈愿的小女孩,“dear big data,答應(yīng)我,別有自主意識好嗎,你是大數(shù)據(jù),不是妄圖毀滅人類的邪惡人工智能。” “或者我該再強勢一點,直接說……” 楚獨秀忽然切換成東北口音:“底兒貝隔逮塔,你瞅啥,你瞎琢磨啥玩意兒,再發(fā)這些,我抽你了信不信!” “大數(shù)據(jù)回我一句,瞅你咋地!” 一問一答的連貫表演,出其不意的口音轉(zhuǎn)換,瞬間讓場內(nèi)爆發(fā)出哄笑。 “dear big data!底兒貝隔逮塔!”小蔥忍不住樂了,他一邊模仿,一邊好笑道,“真行!這什么高級的喜劇技巧!” 聶峰贊嘆:“東北演員的幽默天賦都給她學走了?!?/br> 楚雙優(yōu)怔神,眼看全場觀眾緊盯臺上,面帶歡笑地盯著meimei。 所有人情緒都被楚獨秀牽著走,跟隨她的話語起伏動蕩,漾起歡樂的浪潮。 “我的生活兵荒馬亂,給我推這種文章,純屬傷口撒鹽吧。難道平臺推薦機制和醫(yī)學常識有關(guān)?”楚獨秀聳肩,“淡鹽水有利于消炎止痛,所以上岸前在海里游一圈,就能徹底治療我的傷口!哎,上岸后不焦慮了!” “很荒謬,但我媽就是這么認為的,她覺得我焦慮,主要是沒上岸,再有就是玩兒手機玩的。”她欲言又止,“不得不說,有點道理,dear big data?!?/br> call back喚醒剛才的回憶,讓場內(nèi)觀眾再次笑出聲。 “不要嘲笑我的英語,主要是遺傳我媽。我媽是個很彪悍的人,年輕時搗鼓些小生意,跟一群大老爺們搶國外單子。每次對著那些金發(fā)碧眼的人,她英文都不怎么會說……” 楚獨秀模仿道:“就這么拍胸膛,喊著‘give me a face!give me a face!給我個面子!給我個面子!’ 笑聲在酒吧內(nèi)彌漫,楚雙優(yōu)的嘴角上揚,但她很快意識到此事,連忙控制唇邊弧度,又用余光偷瞄謝慎辭,唯恐被人當場抓住把柄。 幸好謝慎辭也在專注欣賞表演,他全神貫注地望著楚獨秀,眼神都柔和起來。 “我媽很強勢,我們家一般小事聽她的,有大事的時候,就像古希臘雅典公民大會,搞直接民主,投票表決。我家有四口人,我、我姐、我媽和我爸……”楚獨秀一邊掰指頭數(shù),一邊有條有理道,“三個女人一個男人,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所以我爸說話基本不頂用?!?/br> 她語調(diào)降低:“倒不是他投不過我們,而是他類似古希臘雅典的女性,不算公民,沒有投票權(quán)?!?/br> 全場觀眾大笑。 楚雙優(yōu)同樣笑出聲來,聲音被笑浪淹沒,沒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她故意將圍巾拉高一點,以此遮掩自己的表情。 “當然,我們家有大事的情況也很少,基本還是聽我媽的。我一回家,剛踏進門,她就要問‘你為什么不考公’?” “我能說什么呢?”楚獨秀攤手,接著垂下眼,含糊其辭道,“啊,這,沒必要吧……” 下一秒,她猛然抬頭,握拳道:“但我心里有一個自由的靈魂在吶喊!去你的吧!我的人生,我的夢想,我要講脫口秀!” “我相信好多人跟我一樣,就在這個年紀,覺得父母不理解自己,他們限制了我的生活。好煩啊,好想逃,他們不是完美的父母?!?/br> 臺下有人應(yīng)聲:“對——” 楚獨秀望向那人,目光跟對方接觸,煞有介事道:“但最近我有個發(fā)現(xiàn),那是我還不夠強,才會有負面情緒。如果你夠強,你就不會逃,逃的是他們?!?/br> 觀眾們升起好奇心,全程聽得津津有味。 “我有一個jiejie,她特別優(yōu)秀,雖然是雙胞胎,但完全不一樣?!?/br> 楚雙優(yōu)一怔。 “由于我姐,我第一次知道,如果高考分數(shù)夠高,是會被系統(tǒng)屏蔽的。就是這個考生沒有分數(shù),只有排名,說是保護學霸個人信息,也讓學渣們免受打擊?!?/br> 楚獨秀慢悠悠道:“當然,只保護外面的學渣,不保護家里的學渣,我也沒法跑出去報復(fù)社會,比如寫篇文章,《高考改變?nèi)松?,我姐狀元后,我不再焦慮》。” “畢竟我倆同廠同工同料,我屬于原單尾貨,不貼牌的狀元?!?/br> 前排觀眾響起咯咯笑聲,一聲接著一聲,完全停不下來。 吧臺后,陳靜被逗笑:“原單尾貨,不貼牌的狀元……” 小蔥激動拍腿:“那我就是不貼牌的最強新人王!” 舞臺上,楚獨秀握著麥克風,不緊不慢道:“我姐畢業(yè)后也很厲害,厲害到什么程度,我有一天發(fā)現(xiàn),我媽有點怕她?!?/br> “我媽體檢查出來點問題,醫(yī)生建議她吃藥,降降血壓和血糖,但她那個人很倔,她覺得自己挺好,她討厭吃藥。她堅信,自己健康又強大,這幫庸醫(yī)不懂她,所以決定不體檢了。” “有一天吃飯,我姐突然問她,‘你為什么不體檢’?” 楚獨秀認真地解釋:“其實我姐語氣很平靜,就無波無瀾地看過去,但可能是工作習慣,壓迫感特別強。” “更讓我驚訝的是,我媽居然慌了,開始閃爍其詞,說‘啊,這,沒必要吧’……” 她震撼道:“你們懂我當時的感受嗎?我媽那么強勢彪悍的人,居然也會看人眼色了!” “她也會焦慮,抗拒自己身體變差的事實?!?/br> “她聽不懂我姐講金融投資,也不知道什么叫組織架構(gòu),她的小生意在上市公司面前不值一提?!?/br> “她老了,她的孩子擺脫她掌控了,甚至變得很厲害,開始可以掌控她?!?/br> “那一刻,我看出來了,她心里有一個自由的靈魂在吶喊!去你的吧!我的人生,我的夢想,我不吃降壓藥!” 現(xiàn)場觀眾無人說話,他們?nèi)汲两渲?,唯有臺上人酣暢淋漓地表演。 楚獨秀面露哀意,輕聲道:“我突然跟我媽共情了,我覺得她好弱小,好可憐,我必須做出點什么,就像她以前對我的那樣?!?/br> “我當即拍案而起,正義凜然道……” 正當觀眾陷入柔軟感動,卻見楚獨秀的畫風突變。 她一秒轉(zhuǎn)換情緒,連珠炮般地呵斥:“就是!媽你怎么一點規(guī)劃都沒有?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身體?都那么大人了,還要我姐和我cao心,你渾身上下那么多毛病,我看就是玩兒手機玩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剛剛沉寂的場子被瞬間炸翻,壓抑的情緒頓時沖破云霄,化作掀翻觀眾們的歡樂旋風。 眾人都在笑,有的忍俊不禁,有的興奮鼓掌,有的前仰后合。他們沒料到事態(tài)后續(xù),歡鬧聲持續(xù)好長時間,夾雜著驚嘆及起哄。 楚雙優(yōu)都笑得肩膀發(fā)抖,再也無法克制自己表情。 楚獨秀微抬下巴,臉上都溢滿嘚瑟,還在繼續(xù)著表演:“什么叫風水輪流轉(zhuǎn),什么叫莫欺少年窮,沒想到吧,我姐發(fā)達了——” “我媽也懵了,接著立刻不慌了,反而拋我一句英文,就像她年輕時那樣……” “give you face!給你臉了!” 快樂的笑聲如山洪,崩塌而下,來回震蕩。余波許久不停,顛得人七倒八歪,徹底掉進歡暢中,都顧不上形象。 臺下人面帶微笑,被逗得歡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