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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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把眼淚流干,姜漣漪抬起頭,她能感覺到,她的眼睛腫得只剩一條細縫,因為她的眼皮重重的,她看到的世界也比往常小得多。 在淚眼朦朧的小小世界中,她看見了一個少年,站在不遠處,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仿佛是擔心她要做出什么輕生的舉動。 她著實太難過了,沒有發(fā)現(xiàn)天臺何時多了一個人,更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 少年朝她走近,姜漣漪愣愣地看著他,視線越來越清晰,她看清楚了對方出眾的皮相、漂亮的桃花眼以及抿直的薄唇。 姜漣漪懵了幾秒,后知后覺地開始尷尬。 所幸,她留著劉海,劉海被汗浸得像老舊的拖把一樣,左一條、右一條地黏在她的額頭上。她戴著口罩,只露出腫脹的眼睛。和她平時的模樣判若兩人。 這些都像面具似的,給她戴了一層保護套。 少年走到她跟前,擋住了太陽,在她身上投射出陰影,他很高。她馬上反應過來,用手左右抹了一下臉上的淚痕,然而無濟于事。 少年一邊蹲下,一邊從口袋里拿出一包餐巾紙,細長的手指從中抽出了一張,遞給她。 姜漣漪沒來得及思考,一只手已經(jīng)下意識地接過了,又下意識地用它擦眼淚。紙巾中有股綠茶的香味,沁人心脾,在夏天格外好聞。 姜漣漪朝他道謝:“謝……” 一出口,語氣中滿是哭腔,完全變了調(diào),她有些說不下去了。 少年有著洞察人心的觀察力,或許說是一種共情力,他接過她未說完的話,不太在意道: “不客氣。” 他的聲音帶著少有的少年氣,干凈又溫柔。 姜漣漪聽得一愣,她訥訥地點點頭,對上他清冽的目光,她不自在地撇開視線。 少年仍未走開,他猶豫了幾秒,還是開口多管了這樁多管閑事:“人生在世,總有許多挫折,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br> 少年頓了頓,觀察著女孩的神色,見她沒有露出抵觸的神色,才繼續(xù)說下去:“你現(xiàn)在年紀還小,有些事情現(xiàn)在看來過不去,在將來的你看來,不過是人生的一點碎石罷了……” 跟繞口令似的,雖然他的聲音很好聽。 姜漣漪聽了個七七八八,終于恍然,他以為她想不開要自殺。 也許是,對方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過于唬人,她聽得認真,沒有出聲反駁。 少年說得口干舌燥,把他聽膩了的大道理全都復述了一遍,他蹙眉想了想,似乎是在組織語言。 陽光正當好,空氣燥熱得不行。 少年蹲在她面前,他蹲著也比她高得多。不偏不倚地為她擋住了陽光的熾熱。 陽光大面積地曬在他的背上、頭上,他沒有任何牢sao,就像感覺不到熱似的。 可他明明很熱。 姜漣漪看著少年額前細碎的汗水從無到有,又慢慢滑過他細膩的皮膚。他的眉眼間全是專注,仿佛在解什么奧數(shù)難題。 說了太多的話,他的唇有些干了,卻還是時不時擠出幾句安慰。 她的心也跟著漏了一拍。 意識到自己盯久了,姜漣漪慌亂地點點頭,表示自己認可他的說法。 見呆愣的女孩終于有了反應,少年眉眼一松,嘴角弧度勾起。 姜漣漪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心里想的是,他笑起來可真好看,桃花眼像漩渦似的,只一眼就能把人卷入其中。 像是完成了大任務,少年眉眼止不住地輕松,笑盈盈地問她:“走嗎?” 姜漣漪盯著他起了干紋的唇,胡思亂想著,該涂點唇膏了。因而沒聽清對方在說什么。 他說完了,溫柔地注視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姜漣漪不知要回什么,她有些懊惱,本來在他面前只是個啞巴,現(xiàn)在還多了個傻子。 少年以為她還沒想開,看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晚點走也沒事。” 姜漣漪這回聽清楚了,從簡短的幾個字中猜測出了前因后果。 “走吧。”她急忙地點點頭,低低地吐了兩個字,聲音沙啞又模糊,模糊得她都擔心對方聽不清楚。 如果不是驕陽似火,她可能會自私地扮演一個落難者,讓他多陪自己一會兒??上В€不夠自私。 下一秒,她知道他聽清楚了。 少年松了一口氣,朝她笑了笑,率先站起來。 姜漣漪雙手撐住膝蓋,試圖站起來,蹲得太久,她的雙腳已經(jīng)麻了。好不容易站起來,她情不自禁地搖晃了兩下,仿佛下一秒就會四腳朝天,摔倒在地板上。 少年連忙伸出雙手,扶住她的手臂。待她站穩(wěn)后,他馬上收回了手。 他的手很熱,被他扶過的肌膚也變得灼熱起來,像是被燙過一樣??伤啦皇?,是她的肌膚害羞了,自動紅了臉。 姜漣漪回味著轉瞬即逝的感覺,看著他隨意垂在兩側的雙手。顯然,他們的感覺完全不同。 他的手隨性地擺著,只是舉手之勞的事,他沒有當成一回事。 少年似乎以為她只是腿腳麻了,正在等待著她緩過勁來。 她的眼睛太腫了,導致她不能自然地睜大眼睛,去看他的臉。只能抬頭看,可是抬頭,又過于奇怪。 姜漣漪沒忍住,匆匆抬頭看了他一眼,倏地,低下頭。 他的鼻梁好高,人也高,她才到他的肩膀。 單看身高的話,像是大人和小孩似的。姜漣漪搖搖頭,從腦海中甩掉這個不恰當?shù)谋扔鳌?/br> 半晌,姜漣漪指了指門,抬腳往那走。 她深知自己的嗓音沙啞。 像是和女巫交換嗓音的小美人魚,寧愿在王子面前做個啞巴,也不愿暴露難聽的腔調(diào)。 她走得很慢,全神貫注捕捉著身后的人的一舉一動。身后響起了腳步聲,不緊不慢地跟著。 等她進了門,踏上樓梯的階梯后,少年走到了她的身側。誰也沒有說話。 姜漣漪努力再放慢腳步,每一步都走得不情不愿。 可即使她走得再怎么慢,也不過短短幾十秒,就到了三樓— 徐純的病房所在的位置。 姜漣漪頓足,少年跟著停了下來。 姜漣漪抬頭看他,這一次她終于沒有閃躲。她抬手指向三樓走廊的深處,揮手向他告別。 少年點點頭,同樣朝她揮手。 姜漣漪抬起腳,朝走廊深處走去。短短幾十米,她無數(shù)次想回頭望,看看少年還在不在原地。 忍了又忍,終是忍住了。 回到病房里時,徐純和老奶奶還在午睡。 姜漣漪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自己的手臂,心里空落落的。 她想了又想,找到了一個形容詞—— 悵然若失。 如此說來也不貼切。 因為她從未得到過,所以談不上失去。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顧不上傷身,跟只螞蚱一樣從椅子上蹦起來。怕吵醒病人,她躡手躡腳地走到房間的窗前,往外望去。 幸運的是,她找到了他的身影。 不幸的是,他已經(jīng)走到醫(yī)院外的保安亭邊,只要再走幾步,就會消失在人海之中。 她睜大了腫脹的眼睛,不敢再眨眼。 少年被一個小學生模樣的小孩攔住。他低下身子,雙手撐著膝蓋,和小孩說著些什么,一邊說,一邊往里面指了指。 壓根聽不見他的話。 她卻能想象到,他該是溫柔的、耐心的、輕聲細語的。 所有美好的人所具有的形容詞,她不吝于用在他身上。 小孩朝少年點點頭,撒丫子往里跑。少年目送著他,直到確認他走對地方,才放心地往外走。 醫(yī)院的外面是車水馬龍的街道,沒有紅綠燈,少年左右觀察了一眼,避開車流走向對面。他一過馬路,一輛大卡車轟隆隆地開過,擋住了他的背影。 等大卡車開走時,少年已經(jīng)不見蹤影。 姜漣漪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人海之中。 從這一天起,姜漣漪黯淡無光的人生中,有了一個新的期待,期待再次見到他。 事先聲明,她沒有任何詛咒他的意思。她只是幻想著,他會再次來到醫(yī)院。 一個會去醫(yī)院天臺的人,多少是和這家醫(yī)院有點熟悉。 遺憾的是。 第二天,姜漣漪想要去天臺偶遇他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天臺門上鎖了。接連好幾天,天臺的門都是鎖著的。 再也沒有開過。 她的期待落了空,只得每天守在病房的窗戶前,死死地盯著醫(yī)院的大門。 一開始,她還會想象著,再次見到他時,要說些什么。 先要和他道謝。 如果可以的話。 還想認識他。 很多年后,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一個詞“crush”—形容猛烈的、短暫的喜歡。 姜漣漪看到crush這個詞的第一秒,腦海中閃過的是天臺少年的臉。 她遇見了她的crush。 她把crush解釋為驚鴻一瞥,以及怦然心動。 似乎年少的喜歡,總會帶點遺憾的。 她也沒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