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聲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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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碧青當(dāng)時已有身孕,不管不顧也要跟著奚茴的爹一并入問天峰。 那夜眾人于山外落下封印,他們的確在問天峰頂看見了一抹異光,金線從蒼穹的云層中墜落,那束光助他們結(jié)下封印,可奚茴的爹卻沒能從缺口被封印前走出來。 岑碧青當(dāng)時渾身血色褪盡,落魄地捧著肚子于最后一刻跨出,她癱倒在問天峰下,周身被鬼域的陰氣籠罩著。她沉浸在死去丈夫的悲痛中,也因?yàn)閯恿颂猓⒆訉⒁R盆而痛苦著。 奚茴就是在那日出生的,在四宮長老的護(hù)陣下,在行云州幾名接產(chǎn)婆的圍繞下,幾乎要了岑碧青半條命才呱呱落地。 可她沒看奚茴一眼,聲音顫抖卻冷得嚇人,在奚茴的哭聲中不斷重復(fù)一句:“將她抱走!” 行云州的一場禍亂因岑碧青的夫君死去而停止,所以其余四宮的長老對她多了感激,即便他們心中認(rèn)定奚茴于那日誕生實(shí)為不詳,卻還是將奚茴留在了行云州內(nèi)。 岑碧青不曾管過奚茴的死活,奚茴甚至都不曾喝過她一滴乳汁。 眾人都說怪胎命大,誰說不是呢? 否則奚茴早死了。 炎上宮上的煙中夾著灰屑,似雪花兒般輕飄飄地落下來,落了奚茴滿身,只是雪花兒是白的,從不會落在奚茴的身上。幾片灰屑擦過她的臉,叫她蒼白的小臉看上去更加凄慘狼狽了些。 奚茴的那聲娘叫岑碧青皺起了眉頭,她錯開身子似乎連離奚茴近一步都難以忍受。 在岑碧青的身邊還站著個十三歲的少年,劍眉星目,如朗月皎皎。他先是看了奚茴一眼,再看向岑碧青,隨后眼神又落在奚茴身上,動了動手想上前去扶她,又因周圍氣氛嚴(yán)肅而止步。 “奚茴,平日里你再無狀我們也念你年幼,多番忍讓,回回教導(dǎo),可你這次火燒炎上宮,致使損失慘重!幸而未有人傷亡,否則就算是拿你的命來抵也不夠!”炎上宮的典長老提起此事便吹胡子瞪眼,對奚茴是十二分的厭惡。 這種顧著自身面子的呵斥于奚茴而言不痛不癢,甚至還不如旁人說她一句死了爹還沒娘養(yǎng)更扎人,她也就不動聲色,乖乖跪著。 “你們瞧瞧!她這悶不吭聲的,哪兒有半分悔改的樣子?!依我說她就不該留在行云州!我們行云州為天神所授,人人五歲開靈智習(xí)得使鬼之術(shù),為曦地萬民存亡而生,可她呢?她哪怕干過一件正事兒也就罷了,非但屢教不改,更是回回變本加厲!” 典長老看向自己被燒毀的宮殿,氣得指著奚茴的鼻子罵:“你母親是漓心宮的長老,行云州的女中豪杰,你爹奚山更是落得曦地凡仙的名聲,怎么你卻這般爛泥扶不上墻?非要害我行云州不成?!” 奚茴聞言,心想什么叫爛泥扶不上墻? 她能活著長大已是不易,那些使鬼的法術(shù)誰也沒教過她,她也想學(xué)一身好本事叫人刮目相看,可但凡偷看一眼都會被那些人的鬼使捉弄,不是掉進(jìn)泥坑,就是摔進(jìn)水里,幾次掙扎死里逃生,誰又管過她? 冠冕堂皇的話奚茴聽都聽厭了,也懶得開口反駁,只冷冷哼笑了一聲,這一聲很輕,卻被人聽見,下一瞬就有一道氣勁揮來。 啪—— 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耳光落在奚茴的臉上,將她整個人打歪了身子,臉頰腫起,唇角溢血。 奚茴渾身顫抖,她慢慢抬頭看向出手的人,女人離她十步之遠(yuǎn),甚至此刻眼神也沒落在她身上一瞬,偏偏方才袖間帶風(fēng),是她漓心宮里的寒顏香。 “岑長老,你看這丫頭如何處置?”嶸石宮的長老開口詢問。 奚茴畢竟是岑碧青的女兒,如何發(fā)落,還要看岑碧青的態(tài)度。 片刻沉默,奚茴聽到熟悉的聲音開口:“姑姑,阿茴還小,多多教導(dǎo)便好,不如小懲大誡……” 少年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岑碧青一記眼神止住,他動了動嘴唇,有些擔(dān)憂地看向奚茴,她這回闖下的禍實(shí)在太大了。 “炎上宮的事我不好參與,典長老自行處置,有錯罰之,有過處之?!贬糖噙@話,將她與奚茴的關(guān)系擇了個干凈,擺明了不會庇護(hù)她。 奚茴自然也聽出來了,她心中憤怒、不甘,還有些許被忽視冷待的委屈。 她從來就沒明白過岑碧青為何會如此厭惡她,若真不喜歡她,為何不在生下她后便掐死她?又為何要將她留在行云州,冷眼旁觀所有人對她鄙夷、嘲弄,甚至連護(hù)身的本事也不曾教她半分。 奚茴抬眸,那雙眼緊緊地盯著岑碧青,她眼眶通紅,鼻尖酸楚,拔高聲音道:“我聽見他們說話了!” 突如其來的少女聲音打破那些圍觀窸窸窣窣的雜聲,奚茴的身上還有傷,她還在流血,可她的娘親一眼也沒看她,周圍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也都是譏笑嘲諷、厭煩嫌惡。 “我聽見他們說話了!我都聽見了!就在炎上宮!”奚茴突然不管不顧了起來,她指著除岑碧青外的其他幾位長老道:“他們在商量我的去留,說我天生不詳,不配留在行云州,要將我扔出去!這個張典……他說、他說我于鬼氣中而生,怕我離開行云州脫離你們的掌控,將來會禍害一方、要、要他們騙你,說與其將我扔出去,倒不如……滅口……” 奚茴越說越難過,她止不住哭腔,卻又強(qiáng)忍著不落淚,可眼睛被淚水模糊她控制不住,便不斷抬手去擦眼角,到后來帶著哭腔,控訴著典長老。 “我氣不過他,他既想殺我,那我便燒他宮殿,我錯了嗎?”奚茴說這些話時,眼神一直落在岑碧青的身上,她想看看岑碧青知道張典想過要她死,她會是什么表情。 可岑碧青沒有表情。 比起奚茴忍不住的聲淚俱下,岑碧青也僅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而已,她好像……真的很討厭奚茴。 不……她不是討厭她,她是無視她。 奚茴忽而覺得自己萬分可笑,她以為她的痛斥能換來什么?換得岑碧青心軟嗎?這個人會對這世間所有人心軟,人人都說她一句溫柔,可唯獨(dú)對奚茴狠心。 奚茴咬緊下唇,擦掉嘴角的血跡,她慢慢起身,即便說出火燒炎上宮的原因也無人同情她?;蛟S在這些圍觀的人中,大部分人的想法都與典長老一樣,認(rèn)為她不詳,是怪胎,留在行云州將來會害了行云州,出了行云州將來會害了曦地。 奚茴即便站起來也很小,還不到典長老的胸膛高,一個八歲的女孩子,剛剛過成年男子的腰。 正午的陽光落下,明明早間看日出時還很溫柔暖和,奚茴現(xiàn)下卻如置冰窖,那束光在行云州五宮長老的頭頂形成光圈,他們那么高大,她又那么渺小。 奚茴對著他們道:“既然你們不想我留在行云州,我又闖下大禍,不如便借著這個機(jī)會將我趕出去吧?!?/br> 她的聲音顫抖,卻下定了決心。 奚茴想走,并非那么容易。 “你是行云州的人,若無約束,誰知你離了行云州可會打著行云州的名號興風(fēng)作浪,此舉不妥?!苯锹淅锏慕饦?qū)m長老開口:“既然你已認(rèn)罪行,便按罰典幽禁,一宮三殿二十四舍,罰幾日,便關(guān)幾日。” 奚茴的臉色在他的話語中逐漸褪去,她連呼吸都忘了。 “岑長老,意下如何?”幾人看向岑碧青。 岑碧青沉默了一瞬,轉(zhuǎn)身離開,便是應(yīng)了他們的話。 跟在她身側(cè)的少年聞言,心中不忍。幽禁不比禁閉,禁閉門前每日有人輪守,還能有外界聲音順通風(fēng)口傳入,有人會告知時辰,叫禁閉之人不至于不分晝夜,不知幾何。 幽禁,便是將她圈在一處結(jié)界里,與外界徹底失聯(lián),常人關(guān)上一個月便足夠崩潰,奚茴燒了炎上宮,至少得按三年起算。 少年的眼神一直落在奚茴的身上,他動了動嘴唇,才要說話請幾位長老從輕發(fā)落,便聽見岑碧青叫住了他。 “靈峙。” 謝靈峙頓了頓,白著一張臉跟上了岑碧青的步伐。 岑碧青走了,無人管奚茴死活。 按罰典,她得幽禁十年。 聽見這時間奚茴的心里卻沒多少波瀾,也不知是不是恐懼到了極點(diǎn)反而無所畏懼,她只是目送岑碧青于視線中消失,又因人微力小,只能沉默著被人押向幽禁之路。 那一路上奚茴沒哭,難得押她的應(yīng)泉覺得此罰略過,也不知是同情還是譏諷地說了她幾句,見奚茴沒應(yīng)聲,也就不再開口了。 行云州雖四季如春,但山巒之間也有背陰之地,凌風(fēng)渡常年不被陽光所照,那里的野草卻長得很高,成大片墨綠色,草地之下是一圈圈如密集蛛網(wǎng)般的陣法牢籠。 幽禁之地,便在此處。 應(yīng)泉沒犯過大錯,也只關(guān)過禁閉幾日。 禁閉是在行云州嶸石宮后的暗室里,通風(fēng)口處可見每日晨光,三餐送至兩掌大的小窗前,黎明還能聽見嶸石宮的師兄弟們練功的聲音,亦有鬼使相伴。 應(yīng)泉沒來過凌風(fēng)渡,乍一見只覺得這里的雜草長得太野蠻了,那一條深川盡頭像是被黑墨熏染,雖不比嶸石宮的暗室有人氣兒,卻也沒傳聞中的那般駭人。 應(yīng)泉道:“還好還好,你還能看見山山水水?!?/br> 此話才落,便有金橋?qū)m的人來領(lǐng)先前滋事受罰幽禁的弟子,長老宮印一出,便見墨綠草叢翻滾,如濤濤浪潮,越來越高,像是要將幾人淹沒。 一股寒氣吹過雜草叢中,凄厲的叫喊聲順著冷冽的風(fēng)傳來,那金橋?qū)m的弟子是從草叢中撲出來的。一個二十好幾的高壯男子形容枯槁,發(fā)絲凌亂,臉色蒼白,嘴里不斷喃喃:“師父……我錯了,有沒有人能聽見?有沒有人……” 應(yīng)泉見他瞧見金橋?qū)m的弟子,一時驚又一時喜色,竟過于激動,噴出一口血來。 這一口血將應(yīng)泉嚇得往后退了半步,他不禁朝奚茴看去一眼,還不等看清奚茴的側(cè)臉便有師兄將奚茴推入了那像能吃人的怪草叢中去。 一步踉蹌,奚茴于暗幽無盡的野草間消失,應(yīng)泉被風(fēng)噎了一下,再見金橋?qū)m的弟子要走,便撇開了自己漓心宮的師兄,厚著臉皮湊上前問了句:“幾位師兄,那位師兄被關(guān)了多久?” “兩個月?!苯饦?qū)m的弟子言罷,便抬著昏厥過去的人離開了。 才兩個月…… 奚茴要被關(guān)十年的。 她方才被推進(jìn)去之前,怎么也不哭一聲。 應(yīng)泉沒忍住回眸朝身后凌風(fēng)渡看去,陣鎖陣,籠中籠,那里就是一片永無陽光照入的山淵雜草。 第5章 銀杏生火:五 ◎奚茴不認(rèn)錯!◎ 問天峰上,云潮翻涌,寸草不生的渡厄崖經(jīng)萬年寒風(fēng)吹割,將崖邊削得凌厲鋒芒,崖壁上每一塊凸出的碎石皆如刀刃。 落日的光灑在翻騰的云層上,倒映著即將暗下去的藍(lán)天,太陽與遠(yuǎn)山、天際相連,浮翠流丹,卻寒風(fēng)凜冽。 最后一束光即將隱入云層,不知從何處帶來的一絲火星,順風(fēng)而降,渡厄崖上現(xiàn)出一道身影,欣長高大,宛如一尊神石像,滿身玄色,長發(fā)幾乎及地,在風(fēng)中微微凌亂。 他如濃墨撞入了清水,衣袂與發(fā)尾暈開,隱隱透出些暗紅色,似將入夜跳躍的火光。 火屑從他的雙肩與眼睫上散去,颶風(fēng)中的人面色不改,幽深的瞳孔中倒映著遠(yuǎn)方赤紅,眼看著太陽徹底陷入黑暗了,他的身后才起了一陣黑風(fēng)。 滿地黑煙匍匐著朝那道身影靠近,又在距離他幾步內(nèi)停下,黑煙逐漸化形,霎時間定身,竟成了個渾身長滿了眼睛的怪物,凸出的眼珠在黑煙中翻滾,偶爾猙獰出血絲。 “拜見焱君。”渾身眼睛的黑煙開口,聲音嘶啞,宛如瀕死的老者。 他集諸多鬼魂所煉化,從鬼域中逃出,又被困問天峰下,滿身的眼睛可爬地而行,成為鋪天的網(wǎng),所及之處,任何事情皆無可隱瞞他。 而此刻背對著他,面向渡厄崖云海的人,正是令整個鬼域都聞風(fēng)喪膽的存在。兩界交處,不論是多惡的鬼無不對其俯首稱臣,尊稱焱君。 即便是受萬鬼膜拜,多少年來,這個男人也不曾離開過問天峰下的封印。 “恭喜焱君擺脫封印?!鼻空\心叩拜。 男人負(fù)手而立,擱于后腰的手白皙纖長,遠(yuǎn)看像一截枯瘦的白骨,近看又漸漸化作人形。 他垂眸瞥了一眼自己飄搖的袖擺,那里暗紅色的火幾乎燒至地面,與地面相連。 “只是魂魄出來了而已?!痹浦吐暤?。 與他幾乎隱蔽于夜色的氣質(zhì)不同,他擁有一雙透亮的眼,與清澈的聲音。 他腳下踩著的問天峰,于幾萬年前而立,為蒼穹之上諸天神仙合力設(shè)下,化作降鬼壓魂的封印。而他,即便魂魄此刻能站在渡厄崖上看日出日落,那具身體仍被壓在了山下,沉入水中,被烙印下無數(shù)符文法咒。 說起來能得見天日,還得多虧了那一心尋死的小丫頭。 幾萬年來,從渡厄崖上跳下來的人不止一個,或?yàn)榍樗В虮恍哪?,那個小丫頭絕不是第一個墜下渡厄崖的生人??蓻]有一個人能活著穿越命火,化作一縷鬼魂,也不可能完整地從那些這幾萬年來被丟下渡厄崖的惡鬼中逃脫。 “你可看清她是如何進(jìn)入封印的?”云之墨問。 只要是黑暗中,便沒有千目不知曉的事。 千目道:“命火處屬下不敢靠近,不知她是如何在命火中活下來的,但她闖入惡鬼陣中,周身似有一道無形的氣勁,凡是想要將她吞噬的惡鬼皆被風(fēng)化,那個小姑娘似乎不簡單?!?/br> 她的確不簡單,能活著進(jìn)入鬼域與曦地的封印界處,還能將他的魂魄也從問天峰下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