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聲 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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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茴抬頭看去,應(yīng)泉又道:“香里加了迷煙?!?/br> 老鴇聞言,連忙擠上前道:“沒有的沒有的,我們做生意不會用這些害人的東西,張員外與紅燭好了有三年,還說過要為她贖身,紅燭也不會干這種事?!?/br> 趙欣燕開口:“香里的確放了藥,是誰放的暫不論,只能說明張員外死得蹊蹺。若是鬼殺人,何必用藥,若是人殺的,這屋里又的確有些鬼氣……” “天老爺呀!真是鬼吶?!”老鴇顯然被嚇得不輕,扶著桌子坐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猶豫著開口:“還請各位仙使莫將鬧鬼之事宣揚出去,我,我還要做生意呢……” 謝靈峙回頭看了老鴇一眼,轉(zhuǎn)身道:“走吧,帶我去看張員外的尸體?!?/br> 先前死的那些人尸體放不了太長時間,死者家里人也在鬧,故而都已埋葬,早已化作枯骨。張員外死了才三天,又是外城的人,傳信的今日都未必送到他家也沒人管著,所以尸體放在衙門里就等著謝靈峙去看。 幾人要走,奚茴也直起身,只是目光又瞥了一眼方才看的書,垂下眼將那本書拿起來,卷成筒藏進了袖子里。 一旁沈秋招看見她拿東西了,卻沒看清她到底拿了什么,只是一直盯著奚茴,猶豫要不要開口,見人都走了,張了張嘴到底沒出聲。 謝靈峙他們?nèi)パ瞄T看尸體奚茴覺得沒趣,開口說累了謝靈峙便讓秦婼和沈秋招與她一起去住宿的客棧里。 奚茴瞥了一眼趙欣燕,自然也察覺到了對方的目光,趙欣燕連著幾天都在盯她的一舉一動都被她看在眼里。 奚茴開口:“秦婼修為低,你都說這繁城有惡鬼了,我不要她跟著,讓葉茜茜跟著我。” 秦婼聞言立刻明白奚茴的用意,奚茴自己不來,卻要她盯著趙欣燕,等她回到客棧,今日所見都要說給對方聽的。 謝靈峙朝葉茜茜看去一眼,原還怕她不答應(yīng),葉茜茜尚未說話趙欣燕反而不同意,她怕葉茜茜與徐菱一般,離開他們便受奚茴迫害。 葉茜茜不知趙欣燕所想,她又不怕奚茴,給了趙欣燕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趙欣燕她會看好奚茴便跟著奚茴走了。 一路回客棧,見奚茴沉默著葉茜茜覺得她不安好心問了幾句,沒得到回復(fù)沒忍住氣惱道:“你別想?;ㄕ?,以為我跟著你便能裝可憐誣陷我什么?喂!非要我跟著該不會是真的怕惡鬼吧?說話!” 喋喋不休又不依不饒,奚茴嫌煩,到了客棧門口回頭瞪了她一眼:“閉嘴,再煩我把你舌頭拔了!” 沈秋招聞言震驚地看向她,奚茴一言不發(fā)地走向客棧錢柜,拿了鑰匙便由小廝領(lǐng)著去院后客房。 待沒了人影沈秋招才問葉茜茜:“這,這位師姐怎么……” “師姐?她可不是你師姐,她是異類,怪胎,你別與她走得太近,以免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葉茜茜說罷也進了客棧。 關(guān)于奚茴的身份葉茜茜沒向沈秋招說,少年回想起謝靈峙待奚茴與葉茜茜待奚茴的態(tài)度,還有奚茴從望春樓里偷東西的畫面,頭腦一時混亂了。 客棧院后蓋了兩層平樓,前頭是飯館兒,后面可住宿,平樓前兩層美人榻上都放著鮮亮的盆花。奚茴住在二樓角落里,門前是四盞茉莉,白圓的花苞上剛灑了水,清澈通透如琉璃一般,推開門青澀香味撲面而來,屋里除了茉莉,還有兩盆梔子。 屋子窗戶朝北,正對著百瓊樓后的珠翠街與紅絡(luò)街,兩條街離得有些選,最熱鬧的街市是看不見了,但三層樓之上的懸橋和樓閣還是能看清楚的。 奚茴站在窗前踮起腳看去,能看見銀妝小城懸橋之上斜斜依靠在美人榻上的女子們,各個衣裝清涼,露出纖細白膩的胳膊與小腿,披散著頭發(fā)口銜鮮花,媚眼如絲地與橋下男子說笑著。 那些女人的打扮與奚茴帶回來的那本書里畫的一樣,都沒穿兩件,猶抱琵琶半遮面,露的比遮的多。 晚風(fēng)吹過,奚茴端著凳子坐在窗前,聞茉莉與梔子的香味兒將袖子里藏著的書拿出來。 那本書她就看了前頭兩頁,畫里一男一女臉頰貼在一處,莫名叫奚茴想起前不久云之墨忽而出現(xiàn)的那夜,她被對方身上的溫度燙得幾乎要烤熟了,那時他們便如這本書畫上的男女一樣,手腳并用地抱在一起,臉貼著臉,額抵著額。 奚茴看了一眼書封,上面寫了四個字——金庭夜雨。 沒看懂什么意思,奚茴繼續(xù)往后翻,隨手展開一頁沒來得及看,身后忽而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緊接著溫?zé)岬臍庀湓诹怂亩?,神出鬼沒地問了句:“在看什么?” 奚茴轉(zhuǎn)身,直接撞進了那雙深邃的眼里,她心跳忽而漏了兩拍,訥訥地將手里捧著的書遞到云之墨的面前:“看……書。” 作者有話說: 云之墨:看什么? 奚茴:看書,你看嘛?一起! 半盞茶后,云之墨、奚茴:?(? ? ?w? ? ?)? 金庭夜雨:怎么樣?我精不精彩? 第38章 琵琶有語:二 ◎就像那夜擁抱的溫度?!?/br> 有風(fēng)略過窗欞, 吹亂了奚茴手捧的書頁,云之墨垂眸看去,一副副雙人圖畫閃過眼前, 因翻頁的速度過快倒顯得里面的人活靈活現(xiàn)地動了起來。 畫中人背靠著美人榻或太師椅,又或是雕花紅床, 旁邊不是畫了梅就是畫了蕉葉, 還有幾張圖上了彩, 衣不蔽體, 互相糾纏, 什么姿勢都有。 云之墨微微瞇起雙眼,書本合上,劣質(zhì)的暗藍色書封上《金庭夜雨》四個字顯現(xiàn)出來, 下面還有一排小字。 他再度俯身,高大的身形彎下腰,從奚茴的后背貼過來, 下巴幾乎磕在她的肩膀上輕聲念出了那模模糊糊的蠅頭小字:“春花撩月色, 燭影并雙人, 香汗?jié)裨启W,集如夜雨聲?!?/br> 云之墨輕聲說話時聲音壓得低沉, 像酒醉人, 奚茴聽他念詩只覺得耳廓發(fā)癢發(fā)燙,沒忍住聳肩蹭了蹭, 她才在書面上看見這一排小詩, 里面還有幾個她不認得的字。 “這是什么意思?”奚茴問。 云之墨輕輕眨了一下眼, 再瞥她:“你不知?” 奚茴搖頭:“我就見里面全是畫才拿回來的, 我識字不多, 只能不叫人騙過去?!?/br> 說著, 她用手指向書面上的字:“春花,月色,燭,并雙人,香汗?jié)裨疲缫褂曷??!?/br> 再翻開里面的圖,這一頁里的男女正好是靠窗的,窗外蕉葉探入一半,男人抵在女人的背后。掀裙抬腿,姿勢不太雅觀,那二人頭倚著頭,與此刻云之墨磕在她肩上的下巴一樣,顯得親密無間。 “這是什么書?”奚茴逐漸覺得不太對勁來,可又說不上哪里不對。 她八歲便被關(guān)入凌風(fēng)渡,在凌風(fēng)渡里度過了十年,便是心性成熟對男女之事卻是一竅不通。八歲之前沒人教,十八歲之后剛自由了兩個月,因前頭圖畫上兩人曖昧的姿勢眼熟她才將這本書偷回來的。 不懂,卻也不是不會看。 那畫上的男女衣衫褪盡,或掛手肘上,或堆腰腹間,露出了太多便讓人琢磨出不對來了。 云之墨盯著奚茴手指落下的方向,簡單上色的朱紅肚兜遮一半露一半,畫上女人的臉都是模糊的,旁的細節(jié)卻描繪得仔細。他微微蹙眉,心里亦覺得怪異,以往倒是讀過許多書,可在渡厄崖下數(shù)萬年,被封印折磨得神智都快渙散,何況那些記憶,更別提禮義廉恥,那是對云之墨而言最沒用的東西。 他道:“不知是什么書,你從哪兒拿來的?” “望春樓?!鞭绍畛巴庵噶藗€方向道:“前幾日望春樓里死了個人,說是被惡鬼挖心而死的,謝靈峙帶我們?nèi)ダ锩孓D(zhuǎn)了一圈。那望春樓外頭看上去就已足夠氣派,里面更是我從未見過的精細,它的堂內(nèi)有個泡滿花瓣的池子供人戲水,繁城人取樂的方式果真不一般。” 云之墨順著奚茴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樓層的確挺高,掛著的燈沒點亮,雖在百瓊樓中不算數(shù)一數(shù)二的,卻也比一般的酒樓茶館要氣派許多。 他道:“既是從那里拿來的,那這本書的作用里頭的人必然知道?!?/br> 云之墨垂眸朝奚茴看去:“凡是書,必是想教會人什么,哪怕是你以前看的那些圖畫書也可教小兒啟蒙,你若想知這畫上二人為何糾纏,過去問問便明白了?!?/br> 奚茴哦了一聲,話雖如此說,可這本書畢竟是她偷出來的,回頭帶著書再過去問這不擺明了告訴別人自己是小偷了嗎? 奚茴雖不介意被旁人打成壞人身份,可在曦地的這段日子簡直是她過去十八年都不曾體會過的輕松愜意,曦地的人亦不會用警惕與厭棄的目光看向她,若非必要,她不想破了自己在這些人眼里的形象,就當(dāng)個好人,還能占些便宜。 若真想知道卻也簡單,她只去了望春樓中一個房間,待找到機會再去其他房間偷幾本,兩相對比總能看出端倪了。 奚茴將書放下,云之墨已經(jīng)坐在了她對面,二人中間的花凳上放了一盆水養(yǎng)茉莉,瓷盆里一半懸空種了茉莉花,茉莉花的根透過木網(wǎng)探入水里,而那瓷盆中漂著幾片茉莉花瓣,手指長的小紅魚在水中自由游動,偶爾用頭頂過花瓣戲耍。 一時沉默,奚茴先開口:“你這些天去哪兒了?身體如何?” 她的手摸向腕上掛著的引魂鈴,鈴鐺一直都是微涼的,因沒變得如之前那般糟糕,她也就認定云之墨暫且沒有危險。但那日他如同被火燒光了五臟六腑般發(fā)燙,卻還一直喊冷,如同中了什么折磨人的咒術(shù),叫奚茴始終有些擔(dān)心。 她問話便直勾勾地盯著對方,云之墨對上奚茴的視線見她不避,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沒什么大礙?!?/br> 這幾日他也沒去哪兒,一直就在奚茴的不遠處跟著罷了,至于為何不出現(xiàn)…… 云之墨懷揣秘密,不欲為人知,他以為自己意志堅定必能獨自在孤山上度過漫長的一百日,到頭來才不過七天便忍受不住尋求奚茴緩解痛苦。堂堂焱君,經(jīng)歷了幾萬年冰封卻始終畏懼嚴寒,還將自己的脆弱展現(xiàn)在一個不過才活了十八年的少女面前,由她溫柔庇護安撫了一整夜,到底破了云之墨的自尊,讓他面對奚茴總會退怯。 這是他心中糾結(jié)之處,所以才多日不曾露面。 可說到底奚茴并不知他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他的過去,他的由來,她雖身份神秘卻也好懂,在云之墨的面前從沒秘密,此刻看過來的眼神里便是明晃晃的擔(dān)憂,再無其他探究。 她似乎不在意他曾是誰,連好奇也不曾有過。 云之墨到底不能因此躲避奚茴一輩子,一百日尚且漫長,他如今靈魂仍舊被寒冷包圍,下一次失控是在何時也不由他控制,總不能每回過來都為取暖,那也太懦弱了。 今日出現(xiàn),云之墨還以為她會問許多問題,奚茴曾說過他不曾騙過他,故而他在心中設(shè)想她會問的問題里,也有許多是敷衍的謊話,如今看來那些謊言是沒機會說出口了。 云之墨架在窗臺上的手指輕輕搓著,廣袖如玄色沉香垂至地面,他看著茉莉花下的幾條小魚,忽而就被奚茴抓住了手。 奚茴的身子朝前傾來,兩只小手捧起他的手掌像是試探溫度般捏了捏,他們之間沒有男女顧忌,就連親近都顯得無比自然。 云之墨眼睫輕顫,深邃的雙眸中倒映出奚茴的影子,少女眉頭輕輕皺著,小臉湊在茉莉花旁,人比花嬌,只要一捏就能掐出水來的柔嫩。 鳳眼如狐魅成精,抬眸望過來時似情真意切,水汪汪的。 奚茴擦了擦手心里的汗,輕聲道:“你還是很燙?!?/br> 就像那夜擁抱的溫度。 云之墨手指微微收攏,輕易將奚茴的手掌包裹其中,他呼吸停滯片刻,再吸氣時胸腔發(fā)悶,心跳也于往常更快了些。 “云之墨?!鄙倥囊羯謇?,卻因輕柔吐出這三個字,莫名像佛山晨鐘于他心口敲響,一字一下。 奚茴喚他的名字,認真地看過去:“你是不是被什么東西詛咒了?” 所以一個已經(jīng)死了幾萬年的鬼魂,才會如同凡人生病一般感受痛苦與寒冷。 冰與火,熾與寒本就不相容,卻在他一個人的身上交匯,怎會不難受呢?奚茴記得她在他的身上看見過符文咒印,像是蜿蜒的血蟲爬上了他的脖子,如今那脖子細膩白皙,可當(dāng)時于月色下,赤文發(fā)著微光,像是要將他的皮膚撕裂。 云之墨的視線落于露出一截的手腕上,他身體里的每一滴血都被上古咒印浸透,那是刻在司玄靈魂里的東西,故而痛苦也不僅在于身體。 若說是詛咒,也未嘗不可如此形容。 咚咚咚—— 房門被人從外敲響,云之墨回神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握著奚茴的手掌,對方也不掙脫,半邊身子越過那盆茉莉花,極為依賴地靠近他。 他松開了手,奚茴出聲:“誰?” “師姐,是我,沈秋招。”沈秋招站在門前:“謝師兄他們回來了,師姐一路勞累,出來一并用飯吧?!?/br> 這幾日為了趕路,他們在途中也沒好好休息,今日除了早間出門前喝的一碗粥,奚茴滴水未進,此刻的確餓了,便朝云之墨看去。 “作甚?”云之墨往身后太師椅慵懶靠去,對上奚茴的目光。 方才還款款看來的雙眼忽而轉(zhuǎn)為質(zhì)問與強硬,只聽她似命令口氣:“你跟我一起去!” 云之墨挑眉,沒出聲,奚茴自顧自道:“你總是這樣!沒有誰當(dāng)鬼使如你這般自由散漫的,咱們結(jié)契了,我若喚你,你就該來!可你總是不聲不響地就走了,我甚至無法聯(lián)系你,搖鈴鐺也不管用!” 云之墨又沒真與奚茴結(jié)契,不過面對奚茴氣鼓鼓的臉他還是輕聲笑了一下,隨后起身不知從哪兒翻出了一把折扇,展開扇風(fēng),又散漫道:“好,我陪你去?!?/br> 奚茴展顏一笑,而后又皺眉,仍舊氣鼓鼓。 云之墨好說話時待人極溫柔,似乎奚茴要什么他就能給什么,可她又知道,便是他成了她的鬼使他們結(jié)契了,她也不曾真的能掌控他。 于奚茴而言,云之墨自是屬于她的,他的一舉一動都該在她眼皮子底下進行,可他實力過于強大,奚茴的確沒辦法將他徹底拴在身邊。尋常鎖鏈困不住鬼魂,結(jié)契也不能約束他,他來去自如捉摸不住,察覺到這一點,便是奚茴一直鼓著臉不高興的理由。 云之墨見奚茴還抿著嘴皺著眉,便問:“怎么?陪你去你還不高興?” 奚茴朝他望去一眼,如不安的孩童般抓住他的袖子問:“你是我的吧?云之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