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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聲 第40節(jié)

    氣分明有省事的辦法,偏偏又束手束腳不得自在。

    氣那遠在千里之外行云州里與司玄密切相關(guān)的寧卿。

    云之墨瞇起雙眼垂眸看向奚茴,像是他所有氣惱皆因眼前女子,卻其實與她毫無關(guān)系。

    曾在問天峰下的封印之地云之墨見過太多想要挑戰(zhàn)他權(quán)威的惡鬼,他們見他身作墻,魂作界,看他周身布滿了封印枷鎖以為他是個軟柿子任人拿捏,紛紛來他眼前找不自在。那些無知的東西最后皆被命火化作了煙,連灰沫都不剩,魂魄絞碎,再不能轉(zhuǎn)世重生,后來便是在鬼域里赫赫有名的惡鬼到他跟前也得俯首稱臣。

    方才客棧雅室里那群人,云之墨也只記住了謝靈峙的名字而已,便是如此,謝靈峙于他面前又算個什么東西?

    偏生的似乎殺也殺不得了。

    百日之內(nèi),他若輕舉妄動,引來寧卿,即與不想見之人相見,與不想面對的過去重會,與他身體里另一抹堅毅果敢且正義的意識彼此排斥又互相爭奪,那如今所行便得不償失。

    何況屆時,他自有一堆麻煩事未定,謝靈峙等人身死全落在奚茴一人身上,其余行云州人跟隨而來,小鈴鐺又該何去何從?

    “若非要幫你在那群人面前做臉,我又何必連個人都殺不得?!痹浦崛ツ切┖紒y想,只隨口一道,將他所有生氣的理由化作輕飄飄的一句,過后便不再想。

    誰知奚茴反而較真,怔了一會兒后對他道:“你等等我?!?/br>
    她轉(zhuǎn)身往客棧二樓跑,腳步飛快,踩著木階梯發(fā)出吱吱聲響。

    “你做何去?”云之墨雙臂環(huán)抱,瞇起雙眼盯著奚茴的背影問,奚茴悶不吭聲,沉著一張臉順著記憶往雅室方向跑去,半途遇上追過來的謝靈峙也沒瞧見,埋著頭便往雅室里沖。

    “阿茴?!敝x靈峙見她去而復(fù)返,臉色不對,抓住奚茴的胳膊卻見寒光一閃,她藏在袖子里的匕首露出半截,割裂了謝靈峙腰間衣料。

    謝靈峙大驚,再朝僅幾步之遙關(guān)閉的雅室房門瞧去,立時拽著奚茴往一旁走。奚茴掙扎他便按住對方脈門,捏麻了她的手臂奪過匕首收起,待到?jīng)]人的地方才問:“你要做什么?!”

    二人站在樓梯口轉(zhuǎn)角處,若有人來去隨時都能看見,只沒瞧見就站在樓下隔著一層竹面屏風(fēng)的云之墨。

    奚茴右臂發(fā)軟,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來,再看被謝靈峙奪去的匕首,沉默不語。

    見她眼底兇光謝靈峙便猜到她的目的:“你想殺了阿成?為何?怕他舌頭接回去能說話,去衙門告那位公子的狀?還是怕他回到行云州養(yǎng)傷,卻在姑姑面前提起你在外交了惡友,就要誤入歧途了?”

    奚茴眨了眨眼,她從沒這樣想過。

    衙門算什么?管得了惡鬼殺人?岑碧青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她早已不在乎對方對她是何看法。

    奚茴只是……她只是單純地不想云之墨受了委屈。

    他方才說,都是為了她。

    他以前就是被關(guān)入渡厄崖下幾萬年的惡鬼,能有此年歲必是生前十惡不赦了,那不是想殺誰就殺誰,想要誰的命任何人也管不了?怎能成了她的鬼使被她拘了天性,阿成惹他不高興,他便可殺了阿成,他們結(jié)契時云之墨就說過他行事恣意慣了,若給她惹了麻煩叫她莫哭。

    奚茴答應(yīng)了他的,不在意他添麻煩,她會給她兜著,兜不起兜不住也兜著。

    他想殺了阿成因她未成,那她便替他去殺他!

    這是一時沖動腦熱便要去做的事,如今半途被謝靈峙扣了匕首又傷了手臂,還問出一些莫須有的問題,奚茴不知如何回,她沒想那么多。

    “阿茴,不履邪徑,不欺暗室,這是做人的道理?!敝x靈峙蹙眉。

    奚茴沉聲道:“聽不懂?!?/br>
    謝靈峙知曉她沒讀書的機會,認(rèn)得的那幾個字還是他們年幼尚未分道揚鑣時他教的,有些話聽不懂,卻是必須要聽的。

    “我曾想拉你向善,實則是我想偏了,人只要一生不行惡事便已足夠?!敝x靈峙低聲道:“那個公子……不是良人?!?/br>
    “背后說旁人壞話者,便是良人了?”云之墨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只見他人從竹屏風(fēng)后走出來,折扇打開遮簾,雙眸朝樓梯口的轉(zhuǎn)角處一瞥,正落在謝靈峙抓著奚茴手腕的手上,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方才的話他聽見了,知曉奚茴氣沖沖地往回跑是為了去殺人,他心里那點兒不快間釋然,反而有些覺得好笑。奚茴那么點兒大的小人,又沒什么本事,怎敢沖進去殺人的?

    她雖行事不怎顧后,卻也不是沒有腦子,能這樣沖動必是因為他,這樣一想,云之墨心里甚至高興起來了。

    “公子若身家清白,為何隱姓埋名?若是光明磊落,又為何無故出手傷人?”謝靈峙看向云之墨,心跳加快,屏息防備。

    他不齒云之墨的手段,又畏懼他的能耐。

    云之墨道:“不告知姓名原就是看不起你們,不欲與爾等為伍,至于傷人一事……我不是已經(jīng)將那人的舌頭接了上去?”

    “那你又為何因一時不忿攛掇阿茴替你殺人?!”謝靈峙質(zhì)問。

    這回不待云之墨開口,奚茴便道:“是我自己想殺他,他讓哥哥不高興就該死?!?/br>
    她將云之墨護得嚴(yán)嚴(yán)實實,弱小的幼苗還想替參天大樹遮風(fēng)擋雨。

    樓下云之墨低聲笑了起來,階梯旁的地?zé)襞饴湓谒纳砩?,似于男子周身形成了幾層光環(huán)。

    云之墨道:“我現(xiàn)在就很高興了,小鈴鐺,下來。”

    奚茴眨了眨眼,她奇怪地朝云之墨看去:“你不生氣了?”

    云之墨搖頭擺扇,雙眉微抬,非但沒有生氣的模樣,甚至心情甚好,那雙眼都因心情不錯而彎彎。

    既然他不生氣了,那阿成也不必殺了。

    謝靈峙瞬間察覺到奚茴所有防備與戾氣于這一瞬卸下,她扭著手腕重新看過來的眼神也沒有方才的偏執(zhí)狠厲,平靜地朝他伸手:“小刀還我。”

    謝靈峙握緊匕首沒還給奚茴,轉(zhuǎn)而對云之墨道:“我要與你談?wù)劇!?/br>
    “你不配與我談?!痹浦绍罟垂词郑骸斑^來,我?guī)闳コ詒ou。”

    奚茴腳已經(jīng)跟著云之墨走了,頭還回過去看著謝靈峙:“我的刀……”

    闊步朝外走的云之墨抬起另一只手,晃了晃手中做工尋常卻被磨得鋒利的匕首,赫然就是被謝靈峙方才拿在手里的那個。

    謝靈峙一驚,低頭去看,右手空空,可他連對方何時從他這里取走匕首也不知道。

    心中駭然如浪濤,層層疊起,云之墨說他不配與他談,如今看來,他們之間力量懸殊,云泥之差,此人若真要對奚茴不利他根本阻止不了。

    “阿茴!”謝靈峙喚了奚茴一聲,匆匆從樓上追了下來。

    奚茴回眸。

    曦地九州能人居多,只要是習(xí)了法術(shù)的世家都在行云州人面前報過家名,更有擠破頭想將年輕一輩的佼佼者送入行云州修習(xí)的,那些人的底細謝靈峙都知道。云之墨不在其列,他遠在謝靈峙之上,遠在那些世家之上,甚至遠在五宮長老之上。

    他是何時遇見奚茴的?

    謝靈峙忍了又忍,最終沒忍住問出:“你究竟是何時……與他相識的?”

    奚茴抿嘴,已走至客棧門前的云之墨替她回答:“細算起來,應(yīng)是十年零兩個月。”

    竟有十年。

    謝靈峙又問:“你是行云州人?”

    這回云之墨沒有回答他,奚茴也跟上對方跑出客棧。

    十年前奚茴被關(guān)入凌風(fēng)渡,謝靈峙知曉云之墨非鬼魂,唯一能解釋的便只有他是行云州內(nèi)某隱世氏族之后。

    謝靈峙想成為奚茴的盾,卻知他或許永遠也近不了她的身側(cè),可這世上似乎已經(jīng)有人成為她的盾,有人能護她叫她不受欺負(fù)了。

    云之墨于旁人是邪,于奚茴是善,謝靈峙心中五味雜陳,喜憂參半,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確認(rèn),他絕不會傷害奚茴。

    第40章 琵琶有語:四

    ◎他的身上也有珠子。◎

    繁城入夜更顯得熱鬧, 許是因為多半百姓都無需做農(nóng)事討生活,玩樂起來不分晝夜,大街小巷里走動的有男有女, 結(jié)伴而行的公子哥兒和小姐們說說笑笑,一派欣榮。

    高樓聳立, 路寬街廣, 道路兩旁的鋪子酒樓里時不時傳來一陣吃食香味, 奚茴本就沒怎吃飽, 如今聞見味道走不動道, 拉著云之墨的袖子站定在一家酒樓前。

    這酒樓算不上繁城里多出名的,卻也有一兩道拿得出手的菜色,樓中掌勺的大廚從潼州而來, 有一道旁的地方?jīng)]有的潼州美食頗受繁城人喜愛。

    奚茴聞到的便是那道菜的香味,這里人多,她不想頂著坑蒙拐騙吃霸王餐的危險叫云之墨丟臉, 索性奚茴身上有錢, 干脆拉著對方直接跨入酒樓里。

    酒樓立馬有小廝迎來, 瞧著來者相貌非凡,那男子一瞧便非富即貴, 一男一女牽著手來吃飯關(guān)系必不簡單, 小廝便給他們挑了個沒人打攪的角落里。

    奚茴也不知這里有什么特別的菜色,只是盯著隔壁桌的瞧著不錯, 便說與那桌來個一模一樣的就好, 小廝退下后, 她才好奇四顧。

    酒樓不大, 堂內(nèi)也有個小臺子, 臺子上放了個銀邊鏤空雕菊花的屏風(fēng), 屏風(fēng)若放在小臺子前頭,便是有人在里頭彈唱,但放在小臺子后方還加一桌一椅,必是有人要說書了。

    如今桌椅被人抬上了臺,旁邊桌有人開口:“聽說今日說書的是黃先生。”

    “他慣會說些嚇人玩意兒,李兄若怕,我們便速速吃了,早去百瓊樓找?guī)讉€體貼的服侍歇下?”另一個人打趣道。

    便有男子哼了聲:“誰怕?說到底就是個故事,我非與你坐在這兒聽完不可,來人,再上兩壇酒!”

    說到這兒,二人又開始胡侃,奚茴沒細聽他們說什么,只是將目光落在一旁抖臂卷袖的年輕男人身上。見他端起銀杯飲茶漱口,吐出的水都有人特地接著,做派威風(fēng)。

    “有何好看的?”云之墨也朝那男人掃了一眼,展扇扇風(fēng),隨口問了句。

    “他的身上也有珠子。”奚茴指著那個男人說道。

    云之墨本想問什么珠子,隨后雙眸微瞇,看見了那男人袖子里露出一截穗子,穗子上方打了瓔珞,里面裝著微微發(fā)著光的東西,可不就是與先前在年城能保戚裊裊尸身不腐的“舍利子”一模一樣。

    那本就不是什么舍利子,而是妖丹,被小正交給葉茜茜后便落在了謝靈峙的手里。

    奚茴因此還在心里嘀咕,那東西本就是她撿到的,如今也不能還給她了,而謝靈峙能有那么多好東西送給她當(dāng)獎勵,怕也是這樣走一路撿一路的。

    云之墨只掃過一眼珠子,嗯了聲:“是從同一個妖身上落下來的?!?/br>
    他一頓,想到了什么:“你想要?取來就是?!?/br>
    說是取,實則也就是搶,這東西于奚茴而言可有可無,只是曾被人從自己手上拿走過一個,再見到一個便難免手癢。

    恰時飯菜上桌,她也沒說自己要不要,立刻就被端上來的吃食吸引目光,只道:“瞧著真不錯?!?/br>
    比客棧里謝靈峙他們吃的那些要好太多了,那邊清湯寡水一瞧便沒胃口,哪兒有這里的飯菜香。油燜筍,百菇湯,大刀白rou都被切成了一片片晶瑩薄翼般端上來,放了咸甜的蘸水,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酒樓里潼州來的大廚拿手的便是一道叫花雞。

    那菜用料簡單,工藝卻頗為復(fù)雜,先將雞rou泡在牛乳里兩個時辰,待雞rou軟和也吸飽了牛乳再用香料腌制,多包幾層荷葉增香,裹緊了蓋上一層鹽和的泥巴,放在火爐里烤上一段時間,再拿出來時雞便成了個黑不溜秋硬邦邦的蛋。

    奚茴還沒下筷,便見小廝掏出個袖珍的銅錘頭用力敲了兩下,泥塊散開香味兒撲鼻而來,撕開荷葉里頭是汁水飽滿的雞rou,筷子一戳就開,油汪汪的散發(fā)著香料與荷葉的味道。

    什么珠子不珠子,舍利不舍利的,在這從未見過吃法的雞面前,于奚茴而言都是浮云了。

    每當(dāng)吃飯時奚茴總很安靜,她以前時常吃不飽,故而嘴里只要塞了食物便不出聲,一口一口吃到夠為止。

    這邊埋頭用飯,那邊穿著姜黃色繡金錢菊長衫的男人已經(jīng)上臺,他也揮著折扇,聲音不高頗為蠱人,帶著情緒去說故事。大家都知道黃先生擅說嚇人的志怪故事,起先聽的人不多,后來覺得這故事頗為耳熟便都聽了進去。

    “城中男子一個接一個死去,七竅流血,被人生生地挖去了心臟?!秉S先生見眾人都朝他看來,故意壓低聲音道:“鮮血流了一地卻不見那些死人的身上有什么傷口,便有仵作去查,原來那些人的心臟都是被人以手探入喉嚨,穿過脖子抓到胸前里,又生生地從嘴里給拽出來的?!?/br>
    “咦——”幾人抖起胳膊,桌上的飯菜都不香了。

    這故事可不耳熟,便與他們繁城近幾個月發(fā)生的類似,都是一些達官顯貴家中的男人不知因何原故在各種地方被殺,還都是挖心而死。

    不過也有不一樣的地方,因為繁城內(nèi)因挖心而死的人中還有兩個女人,這些死者之間毫無關(guān)系,有的甚至從未見過面,城內(nèi)城外的都有,這才讓衙門里的人毫無頭緒。

    “誰人能有這個本事,從嘴里伸手進去掏走人的心臟?便有人猜殺人的根本不是人,或妖或鬼。衙門里的人聽了覺得有道理,便請了大師前來作法,果不其然被那大師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順證據(jù)尋了過去便發(fā)現(xiàn)殺人兇手就藏在了一個官老爺府中,是那家府里的小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