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聲 第6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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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如此,奚茴又怎會真的尋死呢? 謝靈峙的心口傳來一陣陣刺痛,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當(dāng)年的奚茴只有八歲……而他卻無能地連岑碧青說的話也無法反駁。她一個人承受了這么多,如何會對行云州、對蒼生還保持善意? 是因為奚茴從未得到過旁人對她的愛,是他們一步步將她逼上了這條不歸路。 原諒二字哪有那么容易?趙家不會輕易原諒殺了趙欣燕的奚茴,奚茴自然也不會輕易原諒曾那般迫害她的趙欣燕。 可這些謝靈峙不知道,他的確知道奚茴在漓心宮里沒有朋友,為人孤僻還總是會撒謊,不受旁人喜愛,可他從不知道她一直備受欺凌,她也不曾與他說過…… 謝靈峙一瞬窒息,記憶中某些片段浮現(xiàn)。 奚茴真的沒有說過嗎? 她好似在他面前有過幾次難以言喻的扭捏,又因他被岑碧青急著召回而匆匆打斷,只留給她一些不值當(dāng)?shù)男∥锛?,留下一句“阿哥下回再來看你”便打發(fā)了。 “阿茴……”謝靈峙不知此刻該怪誰,到頭來,他最痛恨的卻是當(dāng)年不作為眼盲心瞎的自己。 “你與云公子,便是那時相識的?”謝靈峙的聲音有些啞。 奚茴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她靜默了許久,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謝靈峙。奚茴曾今很討厭謝靈峙,恨不得推他去死,許是長大后人的心境會變,奚茴對謝靈峙早沒那么多恨意了,或許是因為他從始至終除去這個身份之外,也沒對她做過多少壞事。 “是啊。”回答的不是奚茴,卻是憑空出現(xiàn)的云之墨。 眾人聞言才猛然朝另一側(cè)看去,方才還沒瞧見院子里有這個人的身影,卻見他從紫玉蘭花樹下掀開花枝踱步而來,一派閑散的模樣,面上掛著冷淡的笑容。 “當(dāng)時的小鈴鐺小小的一只很可憐,瘦弱得如同四、五歲的幼童,根本不像八歲的小姑娘,可見行云州的人的確沒什么品行,竟能如此惡毒地對待一個小孩兒。”云之墨展開折扇,淺淺釋放的威壓使得一行人抬不起頭來。 不單是這些行云州的弟子覺得雙肩沉沉,呼吸困難,便是才到院外不久的二人也剎那雙腿虛浮,險些被這威壓壓彎下了腰。 一道清冷的女聲從院外傳來,只輕飄飄兩個字:“奚茴?!?/br> 聽見這久違又陌生的聲音,奚茴渾身一顫,抬頭望去,便見院落月洞門外緩步而來的身影。 女人還如往常一般裝扮,青藍(lán)色的長裙上銀線繡云,滿袖寒顏香的味道。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啊,昨天沒更新也沒法兒請假。 我的眼睛很痛,右眼有血塊,眨一下都痛,沒法兒碼字。 第66章 烈陽之風(fēng):十四 ◎從今時起,她便徹底自由?!?/br> 被火光包圍的軒轅城中, 唯有客棧上空的這片天透出幾抹陽光,此刻陽光正照射在奚茴所住院落的小屋頂上,因此處天熱, 院子里的花草枯萎了大半。 岑碧青許久沒有離開過行云州了,自從幾年前謝靈峙能在外獨當(dāng)一面后她便一直留在了漓心宮內(nèi), 往年曦地與如今不同, 她與張典一路過來看見了太多凡人流離失所??拷┲? 漫天的黑云烏壓壓地將天拉下了一半, 可那些黑暗中唯有一處被燒得通紅, 遠(yuǎn)遠(yuǎn)便能看見軒轅城上空的烈焰。 此等法術(shù),就連年紀(jì)一把的張典也從未聽說,更別說尚算年輕的岑碧青了。 入了軒轅城, 他們被城中火光炙烤,再尋找客棧而來,便在院外聽到了奚茴的一番話, 沒聽全, 卻也知道她認(rèn)下了殺害趙欣燕的事實。 岑碧青抬頭看了一眼陽光落下來的地方, 微微瞇起雙眼。 她背對著奚茴,回想起離開行云州前幾位長老對她說的話。此番之所以讓岑碧青過來, 也是因為她是奚茴的母親, 如若奚茴的身邊的確出現(xiàn)了個身份神秘心狠手辣之人,也唯有她說的話能讓奚茴聽上幾分。 謝靈峙等人都被張典帶了出去, 獨院中只剩下岑碧青與奚茴二人, 就連云之墨也被奚茴支走, 因為她有話要對岑碧青說。 兩方沉默, 便看誰先沉不住氣。 奚茴的性子比岑碧青急躁, 她以為岑碧青趕了這么久的路必然有話要對她說, 可到頭來奚茴在岑碧青面前還是如此被動。 她撇了撇嘴,心中早已覺得無所謂,也就不再與岑碧青犟這個脾氣了。 “我知道為何這么多年你對我總這般冷淡了?!鞭绍蠲蛑?,看向岑碧青的背影道:“因為你也認(rèn)為我是怪物。” 岑碧青聞言,微微垂眸。 她與奚茴十年不曾再見,也從未有過幾次交談,可過去奚茴總想討好她的畫面似乎還歷歷在目,明明是個半人高的小不點兒,不知不覺中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如今對她說話的口氣也變得不那么卑微獻好。 “我三歲那年重病,你曾親眼見到過我死而復(fù)生,對不對?” 奚茴的聲音響起的剎那,岑碧青便渾身一僵猛然睜大雙眸,她未轉(zhuǎn)身,也不敢轉(zhuǎn)身去看奚茴。 岑碧青不知奚茴是從何得知她曾在三歲那年死過一回,這是岑碧青一直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秘密,無人知曉,更因為她怕被人發(fā)現(xiàn)而請走了曾照顧奚茴的嬤嬤。 奚茴看向一直背對著自己的岑碧青,即便說再多不在意,可心里始終有些失望,即便她已經(jīng)將話說得這么直白岑碧青還是不愿多看她一眼,奚茴便知道過去的自己有多可笑了。 “我曾不知為何自己總不能討你喜歡,想方設(shè)法地想要引起你的注意,我看旁人都有人可以依仗,更覺得自己孤苦無依,可原來我的確與旁人不同,所以才得不到與旁人相同的關(guān)注和愛意。”奚茴輕聲道:“前段時間我生了一場病,病中夢到了許多過去的事,三歲那年我病死在了床榻上,也聽見了你的呼喚看見了你的眼淚,可我活過來的那刻你卻并不開心。” “也許我天生是個怪物吧,饒是如此,我也期待過你的愛,哪怕我的確生來不詳,我也是在你的肚子里待了十個月才被生下來的。”奚茴不再看向岑碧青:“岑長老,在你生下我之前,也必然期待過我的到來吧?” 一聲“岑長老”將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劃分開,岑碧青身形恍惚,眼眸抬起時才驚覺眼眶中蓄了淚,只要輕輕一眨便能落下來。 她怎么可能不曾期待過奚茴呢? 奚山死去之前,岑碧青每日都在期待奚茴的降生,她是岑碧青與奚山愛意盛濃時的結(jié)晶。 岑碧青在懷奚茴時身體發(fā)腫,奚山舍不得她受苦,也說過不論他們的孩子未來是否成才,他們都不會再要第二個,他們會將所有的愛意都給這個在期待中孕育的孩子,日后奚山教她練劍,岑碧青便教她術(shù)法。 那是她此生中最美好的畫面了,即便已經(jīng)過去了十八年,如今想來也仍舊足夠她心動。 岑碧青的心里充滿了矛盾,她不知自己要如何面對奚茴,尤其是在聽到對方一番話后她就更加覺得無地自容,回想起這十八年來她從未對奚茴好過,又怎么有資格當(dāng)一個母親?所以奚茴叫她“岑長老”也不錯。 奚茴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眼神也漸漸冷了下去,她對岑碧青道:“不論你是如何想我,但當(dāng)初的我卻是十分真心地將你當(dāng)做我的母親對待的?!?/br> “你還想認(rèn)我這個母親嗎?”岑碧青終于舍得開口了。 奚茴聞言,視線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沒出聲,只聽見岑碧青道:“我愿意給你這個機會,奚茴,我可以讓你回到我身邊,我也會像對待謝靈峙那樣對待你?!?/br> 奚茴微微皺眉,她沒想到岑碧青此番過來與她說話竟會有如此反轉(zhuǎn),她還以為她是來興師問罪的呢。畢竟趙欣燕都被殺了,更遑論在此之前,趙欣燕還向行云州告狀。 她輕聲問:“此話怎講?” 岑碧青應(yīng)當(dāng)不會白白給她機會,奚茴知曉人性善變,卻也沒有變得這么徹底的,難道這十年來她一直都在害自己親生女兒被關(guān)凌風(fēng)渡中而愧疚? 不過片刻,岑碧青便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我親自培養(yǎng)你,也想被行云州認(rèn)可,這些都不是難事,但你要知道我不會要一個殺人犯的女兒,所以在趙欣燕這件事上,是你太過激進,處理不當(dāng)?!?/br> “你想要我如何做?”奚茴問。 岑碧青深吸一口氣開口:“我要你去趙家請罪,自請認(rèn)罰剔除雙手的手筋,以平息他們喪女之痛。之后我會找神醫(yī)救治你的雙手,保證你平日里的生活,從此之后你便跟在我身邊,我來教你讀書寫字,教你為人處世?!?/br> 岑碧青頓了頓,心有不忍,又不得不說:“你不是一直想學(xué)些東西嗎?到時候雖不能修習(xí)法術(shù)練劍擺陣,可握筆寫字作畫應(yīng)當(dāng)是不成問題的?!?/br> 奚茴微微挑眉,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她就知道岑碧青哪兒有這么好心,又怎會真的將她當(dāng)成親生女兒對待。 在岑碧青的心里,奚茴永遠(yuǎn)都是個怪物,什么殺人犯的女兒,什么挑去手筋認(rèn)罰都不過是對方騙她繳械的手段,待她真的挑去手筋跪在趙家面前,恐怕趙家早就一劍劈下來要了她的命,而那時岑碧青眼也不會眨一下。 “若我按照你說的做,你就會認(rèn)我這個女兒?昭告行云州所有人?”奚茴問她。 岑碧青應(yīng)聲:“是?!?/br> “那我要是不按照你說的做,你又想如何對我?” 岑碧青蹙眉,奚茴不等她回答便道:“若我不答應(yīng)去趙家面前請罪,你是否還會認(rèn)我這個女兒?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你的女兒,還是你手中的風(fēng)箏?你以為你緊一緊線我便要跟著你走?那你未免將自己看得太重了些?!?/br> “奚茴!”岑碧青見她如此不懂禮數(shù),不禁微惱地轉(zhuǎn)過身來瞪向她,可卻在對上奚茴那雙眼睛時渾身一顫,剎那頭腦空白,到了嘴邊的話也說不出了。 奚茴的眼中沒有愛恨,不見往日對她的崇拜敬仰和愛慕,也不見惱羞成怒后的不甘,唯有冰冷的嘲諷,就像她如今變成了高高在上的那個人,不曾將岑碧青真的放進眼里過。 “岑長老,我想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奚茴忽而笑了一下,這一笑更叫岑碧青心中發(fā)寒。 她道:“我是刻意留在客棧等你的,否則就憑行云州的那幾個廢物根本攔不住我,而我等你到來也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廢話,只是為了通知你一聲,從今往后我便要如你所愿,徹底與你斷開關(guān)系了?!?/br> 岑碧青微微張嘴,屏住呼吸,奚茴接下來的話她全都聽見,卻像是耳鳴般不能理解。 “三歲那年我重病死而復(fù)生,你與他人一般將我當(dāng)做怪物對待,我不怪你,畢竟任誰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兒是個死不掉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就連你們行云州都不能看穿我為何能重活一次,可見我也注定不是行云州的人。”奚茴道:“所以我想了許久終于想通了,從今往后,我不再是你岑碧青的女兒,不稀罕你那高高在上的垂憐,也無需你自以為是的施恩。” “說實在的,聽見你方才那一番話我只覺得可笑,趙欣燕我想殺就殺,不用經(jīng)過趙家同意也無需他們原諒,甚至日后若有我看不順眼的,我亦不會輕易放過,這便是我奚茴的性子,要讓我忍氣吞聲地活,那不能夠?!鞭绍盥叩绞琅?,自在地坐下,再微微抬起下巴朝岑碧青看去,極盡嘲諷:“你就當(dāng)我三歲那年死了吧,別想用我早已不需要的廉價母愛來綁架我,我不吃這一套?!?/br> 岑碧青震驚地站在距離奚茴幾步遠(yuǎn)的地方,她能清晰地看見奚茴臉上每一次細(xì)微的表情,可就是這么一點距離,于她們之間彷如無法跨越的鴻溝。 奚茴覺得過去的自己可憐又可悲,她看著岑碧青不可置信的臉,仿佛能從她的眼神中看見過去的自己——那個可憐的小小的奚茴總偷偷跑進漓心宮里,哪怕碰不見自己的母親,也想去聞一聞寒顏香的味道,幻想她就在自己身邊。 奚茴喃喃:“若是我年幼無知,又或是無人愛我……” 她想若從凌風(fēng)渡中十年過來她還是如過去一般,那岑碧青今日的條件必能誘、惑到她,她會愿意舍棄修習(xí)法術(shù)的機會,來換取對方微弱的愛。 現(xiàn)在,她不需要了。 “我知道你說這些話的目的,因為你們害怕?!鞭绍畹溃骸拔抑廊缃裥性浦萸闆r不好,漫天大雨帶來了鬼域的陰氣,你們早就亂成一團了,而趙欣燕還在你們面前編排我,她一定與你們說過我與惡鬼結(jié)契了吧?那個渾身長滿眼珠子的惡鬼是多了不得的鬼魂嗎?至今我也不知他的身份,你可以說來給我聽聽?!?/br> 岑碧青早已被奚茴這番話打得措手不及,哪兒還能想到其他,見她提起那兩萬余年前的惡鬼,便立刻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去探她有無與之結(jié)契。 奚茴也不掙脫,她坦然地伸出自己的右手,倒是一直在那株紫玉蘭花樹下隱身的云之墨微微瞇起了雙眼,警惕地看向岑碧青,只待對方有任何傷害奚茴的舉動,他便會毫不留情地將其燒死。 千目隱藏于云之墨的結(jié)界范圍內(nèi),聽到奚茴提起自己,悄悄朝云之墨瞥了一眼,心中莫名有種被認(rèn)可了的自豪感。 岑碧青只探了一下便收回了手,奚茴卻輕輕笑了起來:“怎么樣?現(xiàn)在你知道,其實我根本沒有與鬼使結(jié)契吧?是不是驚訝又失望?” 岑碧青的確驚訝,更驚訝的卻是云之墨。 他看向奚茴的雙眼眨也未眨,幾片紫玉蘭花瓣略過眼前,而他在這一瞬連呼吸都停了。 早間山巔上奚茴的一番問話沒有糾纏下去,關(guān)于結(jié)契之事輕巧帶過,云之墨以為她不知情,可她又何等聰明。 原來奚茴知道他們并未結(jié)契,原來她只是要確定他是她的就好。 奚茴道:“趙欣燕不是我殺的第一個行云州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至少那個張典今晚就要小心他的腦袋,我有一把鋒利的匕首,只待取走他的首級?!?/br> “你怎么變得如此狠毒……”岑碧青道:“到底是我沒有教養(yǎng)好你?!?/br> “你也不是對我的成長毫無用處,至少你教會了我一點……便是只要是不在乎的人,便可以隨意冷漠?!鞭绍罹徛卣酒鹕淼溃骸敖袢瘴业饶惚闶且c你說清,從今以后我奚茴不再是你的女兒了,你若是想后繼有人,大可以叫謝靈峙當(dāng)你的兒子,謝家說不定也會很高興的?!?/br> 說完了這些,奚茴也覺得輕松多了。 她的本意便是要與過去劃清關(guān)系,小怪物日后有小怪物的人生。 “還有一點要讓你失望了,善惡于我無用,我亦沒有道德,正義束縛不了我,如今血緣也無法牽制我?!鞭绍畛糖嘈Φ脿N爛:“你以為除了你之外,這世上無人愛我,可實際上有個人他給了我這世上無人能及的愛,說出來,不過是想向你炫耀一番?!?/br> “岑長老,我日后一定會比你幸福的,因為時至今日,或許這世上真就無人愛你了?!鞭绍钫f罷,揮著胳膊頗為自在地朝外走。 從今時起,她便徹底自由。 路過那株紫玉蘭花樹前,奚茴似有所感地朝樹下瞥了一眼。她像是看見了隱身于樹下被她一番話驚得久久不能回神的云之墨,又像是在看某一朵開得極鮮艷的花,臉上的笑容越發(fā)輕松愜意,最終甩開袖子朝外小跑而去。 云之墨見奚茴離開才漸漸回神,奚茴的話他都聽了進去。 她說這世上有一個人給了她無人能及的愛,無需指名道姓云之墨也知道那個人是他。她曾說他是她的心愛之人,也問過云之墨,她是否為他心愛。 當(dāng)時云之墨以為奚茴不懂何為愛,其實真正不懂的是他,是他的想法太過淺薄,他以為愛與欲并存,奚茴若對他無欲,何談有愛?可事實上奚茴最懂愛,她就曾熱烈地愛過岑碧青,即便那不是愛情,可過去的岑碧青的確占滿了奚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