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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行云聲在線閱讀 - 行云聲 第92節(jié)

行云聲 第92節(jié)

    行云州往境內(nèi)弟子都傳了那道信符,神明降臨,是曾拯救過曦地的靈璧神君,他于世人而言代表了希望與無畏,于奚茴而言不是。若青梧宮當真有能讓奚茴恢復理智的辦法,當她在行云州內(nèi)“蘇醒”,又見到另一個“云之墨”,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這一夜,年城內(nèi)地動山搖,鬼域朝曦地又逼近了幾分,年城街道上的魂魄愈發(fā)地多,大有往日百鬼夜行之勢。城中百姓已經(jīng)驅(qū)散了大半,剩下的都是原本不愿走的人,卻也在今夜 冒著大雨離開。

    謝靈峙立在窗側(cè)沉默地看向寂靜的年城,看向遠方漆黑的天,他將引魂鈴拿出,對著窗外搖響鈴鐺,將那些散亂的魂魄收入鈴中,這已是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事了。

    叮鈴鈴引魂鈴響,滿街游魂化作一縷縷清煙飄上,謝靈峙的身后忽而傳來一道聲音,輕輕地喚他:“哥哥?!?/br>
    謝靈峙微怔,回眸看去,奚茴不知何時醒來,乖巧地抱著雙膝坐在床頭,裹著厚軟的被褥正笑盈盈地望向謝靈峙,在與謝靈峙對上視線后,呆滯了片刻。

    奚茴的眼眨了眨,看向謝靈峙手中的引魂鈴,輕聲道:“哥哥。”

    謝靈峙的引魂鈴是行云州中最普通的樣式,青銅的圓鈴鐺上花紋簡單,鈴聲也不清脆,如石子撞擊銅片,卻與當年奚茴所用的引魂鈴一模一樣。

    謝靈峙忽而記起,奚茴的引魂鈴好似就是從他這兒拿去的。那時她還小,許是已經(jīng)知曉謝靈峙來漓心宮的目的,假模假樣地與他交好,又偷偷將他的引魂鈴偷走,謝靈峙只以為是自己掉在了何處,干脆又去領(lǐng)了個新的。

    “哥哥”二字,是奚茴在她三魂七魄封鎖后蘇醒時說的第一句話。

    謝靈峙以為她喜歡鈴鐺,便將自己的引魂鈴交給奚茴。奚茴看向掛在眼前的青銅鈴,狐貍眼笑得彎如月牙,她抬起雙手捧著接住了引魂鈴,再拿到跟前細細去瞧,臉上的笑容逐漸淡了下來。

    “不是。”她將引魂鈴丟去床尾,叮當當?shù)拟徛曧懥似獭?/br>
    謝靈峙問她:“不是什么?”

    奚茴又不說話了。

    她眉目低垂,像是在委屈,也像小孩兒在鬧脾氣。

    云之墨的魂魄附著于引魂鈴上時,那枚青銅制成的引魂鈴便成了暗紅色,上面的花紋也復雜了許多,與謝靈峙的這個乍一眼看過去一樣,細看卻不相同。

    奚茴也不知自己想要找什么,情緒低落后便陷入了沉默,她的頭腦與心都是空蕩蕩的,謝靈峙知道他問不出什么,干脆不問了。

    年城的天不會再亮了,謝靈峙見雨勢小了些便與齊曉駕著馬車帶奚茴闖入了萬年密林,從昨夜醒來奚茴除了說那簡單的兩個字,便再沒出聲。許是她也看出此處不是元洲臨海小城的客棧,沒再像之前那樣僵著不肯離開,謝靈峙只要在前頭搖一下鈴鐺,她便抬步跟上,隨著鈴鐺聲主動鉆進了馬車的車棚內(nèi)。

    齊曉嘀咕了一句:“你這樣像趕尸?!?/br>
    謝靈峙瞪了他一眼,齊曉抿嘴,知是自己失言。

    天燈特殊,能引奚茴沖出客棧,跳入深海。

    鈴聲也特殊,能叫她開口說話,應聲而動。

    謝靈峙雖不知她曾與云之墨經(jīng)歷過什么,但也猜得到,這兩樣必然與云之墨有關(guān)。

    “其實她如今這樣癡傻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省去了許多痛苦,若明佑長老真的喚醒了她的情感,失去摯愛之痛也會卷土重來。我們身處行云州,她再遇見那個靈璧神君……師兄,你可想過到時,奚茴怎么辦?”齊曉問完,久久沉默。

    萬年密林中沒雨,只是也無光,一塊明晶制成的玉佩在馬車前引路,這里他與齊曉經(jīng)常出入,早已熟悉了。

    若奚茴真的醒來,再遇見靈璧神君,他還能認得她嗎?她又認得出他嗎?

    馬車進入萬年密林的迷霧,馬蹄聲不斷,車輪聲滾滾,謝靈峙知曉行云州就在眼前。他無權(quán)決定奚茴日后的選擇,但他答應過云之墨,一定會護她一生,照顧好她,這是他的承諾,也是他的責任。

    馬車穿過迷霧,跨入行云州境內(nèi)。

    陽光破云而出,行云州外的百花州雨水泛濫,年城不見天光,這里卻如他們當初離開時一樣,無視了外界寒冷的冬,甚至山林中草木繁花盛放。

    齊曉與謝靈峙一起抬手短暫遮在眼前,瞇起雙眼看向頭頂?shù)年柟?,嗅著行云州風中的靈氣。

    之前他們便收到信符了解了行云州的近況,便是張典與岑碧青一并到達軒轅城后,也提過行云州陷入暴雨,陰氣沉沉。

    如今似春暖花開,遠山近林,當真如信符所書,神明降世,福澤大地,徹底驅(qū)散了行云州一切陰霾。曾經(jīng)的問天峰消失不見,那里的天坑向蒼穹豎起幾道虹光,靈氣浮于光柱,像是星空縈繞。

    這光太過耀眼,穿過馬車的竹簾射入車廂內(nèi),原本呆滯沉默的奚茴被陽光晃了眼,身形微動,似有所感般掀開了車窗簾,朝遠山天際望去了一眼。

    百里之外,懸云山上,成片的楓林中高大的男子白衣賽雪,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翻開,一片紅楓輕飄飄地落在他的手心里。

    忽起清風,不知從何而來的鈴鐺聲吹過耳畔,他微側(cè)身尋聲去看,便見一輛檐下掛著一枚引魂鈴的馬車踏風入界。

    車窗內(nèi),一雙狐貍眼竟越過山川隔閡,直勾勾地望來。

    第88章 九夜長燈:四

    ◎云之墨好像真的不在了?!?/br>
    行云州的懸云山上有一片小小的紅楓林, 因不是季節(jié),此處的楓葉紅得不多,從樹上飄零下來的幾片僅葉尖褪色, 唯有司玄手中的那一片是純紅色的。

    方才從萬年密林闖入行云州的馬車順著山路往五宮方向飛奔而去,叮鈴鈴的引魂鈴聲逐漸遠去, 馬車中遠遠瞥過來的一眼叫司玄定了定神, 再去看, 云山霧繞遮蔽了視線, 馬車不見, 車里的人也不知是誰。

    掌心的紅楓微顫,司玄收回目光,再將視線落于那片紅楓上, 眉目溫柔了些。他身形化作云煙從懸云山上消失,不過片刻便來到了五宮之后曾經(jīng)的問天峰處。

    天坑的玄天光柱周圍靈光微現(xiàn),五色光柱中的女子召蒼穹神靈現(xiàn)身, 過不了多久收到指引的神仙便會一并出現(xiàn)在行云州, 共商大事。

    司玄看向?qū)幥涞姆较? 右手背在身后,他靜靜地站了許久沒出聲, 待到寧卿發(fā)現(xiàn)他時才眉目舒展, 露出一抹淺笑來。

    寧卿見到司玄的笑容微怔,收了神力朝他飛身而去, 待落在司玄面前了, 寧卿才抬眸仔仔細細地看向面前的男子, 他的容貌與她記憶中的一樣, 那雙溫和的眉眼中倒映著她的面容。

    司玄白衣翩翩, 廣袖如云, 如寧卿一般,他亦身背五彩霞光,周身縈繞著淡金色的光芒,更襯得面正端莊。他將右手慢慢伸出,一片純紅的楓葉遞到了寧卿面前,低沉的聲音一如寧卿記憶中的模樣:“卿卿,給你?!?/br>
    “你……特地去為我摘了楓葉?”寧卿看向那片紅葉,抿了抿嘴,不知第幾次看向司玄的眼,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無措。

    “可惜未到時候,僅這一片紅得徹底,像卿卿的花鈿?!彼拘f著,目光便落在了寧卿眉心位置。她額上的花鈿便是朱紅色的,形如紅楓葉,因花鈿位于眉心,與雙眸最近,司玄每每瞧見紅楓便像是在心里瞧見了寧卿的眼。

    寧卿有些高興,她伸手接過司玄手中的紅楓,楓葉握在手中,叫她不禁想起幾日前發(fā)生的事,一切恍如做夢,卻又成了現(xiàn)實。

    寧卿以為,她再也見不到司玄了。

    她無法拯救世人又徹底失去了司玄,她將自己困在了曾經(jīng)司玄為她畫出的小世界里,那座滿是紅楓的仙山,天池中倒影著藍天白云,片片楓葉不知落下多少次,終于又一次為她帶來了分別了六萬多年的故人。

    司玄出現(xiàn)在紅楓林中時寧卿不敢相信,腦海中反復徘徊著云之墨的話,再面對如今周身仙云靈氣環(huán)繞的司玄,寧卿一時不敢靠近,直到對方喊了一聲“卿卿”。

    再見司玄她生怕對方對她亦很陌生,也怕司玄會如云之墨那般排斥她的靠近,她的膽怯被司玄看在眼里,于是他朝她露出了笑容。當時寧卿不管那是不是夢,至少這一聲“卿卿”她等了數(shù)萬年之久,她沖向了司玄的懷抱,越過了他們之間墨守的禮儀,緊緊地抱住了他。

    許是入人間太久,寧卿亦沾染上了人間的情,長出了一顆類人的心,她感受著司玄懷抱的溫暖,這一瞬,她聞到了滿山花香,紅楓如火,燒去了她所有不安。

    這六萬多年曦地發(fā)生的事司玄皆無所知,但他知道如今鬼域重新朝曦地融合,情況比六萬多年前還要驚險,他說這是他醒來時聽到的第一縷聲音,熟悉又陌生。

    他見到了人間的慘狀,卻還是想先來找寧卿。

    “不知卿卿如何度過這些年呢?”司玄沒有推開寧卿,他的手輕輕拍著寧卿后腦上的發(fā),這一聲像是無奈的嘆息,又像是長久思念沉淀下的憐愛。

    寧卿緊緊地抓著司玄的衣裳,她知道司玄回來了,又怕司玄會陷入當年,面臨同樣的選擇。她怕他們相聚不了幾時,他又將墜入鬼域,化作那道拯救世間蒼生的結(jié)界壁,亦不知,他的異念是否會再生出另一個云之墨。

    寧卿有許多話想問他,又不知如何開口,這短短幾天的時間內(nèi)他們誰也沒有提起曦地,默契地享受難得的重聚,與小世界里片刻的安寧。

    但最終,他們還是要歸回現(xiàn)實世界,還是要面對蒼生的祈求。

    刻寫在司玄血液里的上古咒印不知被什么壓制,又或是受到了何種阻礙,不再像當初那樣輕易被他的神力調(diào)動。便是他用盡全力去喚醒上古咒印,也無法如當年一般以身化界,無法阻止人間這一場浩劫。

    寧卿對此沉默著,她總?cè)滩蛔∪タ此拘难?,心中害怕下一刻他便會成為另一個人男人,對她變成另一種態(tài)度,但這些天不論寧卿如何看,司玄依舊是司玄。

    云之墨好像真的不在了。

    人有七情六欲,有旖念,神明原是沒有的。

    可寧卿見過云之墨如何對待奚茴,她見過了這世間的愛不分大小,有自我犧牲,亦有魚死網(wǎng)破的殉情,她也生出了七情六欲,她擁有了旖念……或許,她的旖念早在六萬多年前就已經(jīng)生出了。她對司玄有敬仰,有愛慕,亦有心動和忍不住靠近。

    她曾在那片紅楓林中踮起腳尖去親吻司玄,只是一片紅葉隔在了他們倆唇間,寧卿的那一次主動,猶如佛子破戒,她的情不再單單面向蒼生,所以她不曾被上古咒印選中。

    那如今呢?

    如今司玄亦無法調(diào)動體內(nèi)的上古咒印,是否也有這一層關(guān)系?

    他再度蘇醒后明明見到了人間慘狀,卻還是選擇先來看一眼寧卿,他為行云州停了雨,召來陽光,喚醒山林花草與靈獸,為的不過是能在人間替寧卿摘一片紅楓葉。

    寧卿猜測或許正因如此,所以司玄不能再化作結(jié)界壁。

    天下蒼生要救,他們少了一條路,便只能選擇其他方法。寧卿與司玄雖是上古神靈,比起蒼穹上其他神仙多出一些本事,可在曦地蒼生面前,他們也一樣無可奈何。

    此刻,寧卿背對著玄天光柱,看向手上的紅楓,心下微沉。

    一切不如當初云之墨所想,即便司玄蘇醒也無法救活奚茴,她得到了紅楓,卻有人失去了所有。

    “為何難過?”司玄略彎腰湊近寧卿,他不解地望向她的眼,企圖看清她情緒低落的原因。

    寧卿搖了搖頭,她不知要如何去說,云之墨知司玄的存在,能見到司玄的過往,司玄卻不知云之墨的存在,忘記了云之墨用他這具身體經(jīng)歷的一切,包括云之墨愛上的人。

    她只是覺得可惜,這世上無兩全,在她知曉云之墨不是司玄后,蒼天卻注定他們二人只能活一個。

    “卿卿也有不能對我說的話了?!彼拘氖终戚p輕蓋在了寧卿的頭上,他沒有責怪寧卿,也沒有追問,只是有些感嘆。

    一場橫跨兩界的變故,實則動的是三界眾生的心。

    他變了些,寧卿也變了些。

    -

    青梧宮的大殿上,少女乖巧地坐在了圓凳上,裊裊青煙飄著青松的香,身著綠衣的青年彎腰看向少女的眉眼。

    他的手上拿著一枚行云州內(nèi)尋常的引魂鈴,少女那雙木訥的眼只在他搖響鈴鐺的時候微微顫動了睫毛,目光看向引魂鈴,確定不是她要找的那一個后又回到了灰暗。

    明佑收了引魂鈴,忽而伸出一指點了一下奚茴的眉心,淡綠色的光鉆入了她的額頭。奚茴放在膝前的手忽而收緊,眉頭緊皺,低垂的眼眸泛著紅,不及眼淚落下,那抹綠光便消失了。

    “她在逃避?!泵饔拥溃骸安皇俏覠o法喚醒她的三魂七魄,而是她在抗拒我?!?/br>
    謝靈峙與齊曉站在明佑的身后,二人看向殿內(nèi)四角點燃的引魂香,哪怕是那些有一魂一魄離體的人,聞到引魂香的味道也該將魂魄召回,恢復清明了,這香氣對奚茴似乎無用。

    奚茴抗拒蘇醒,是因為她是主動選擇龜縮于心海,不去面對真實世界的傷害,若強行將她的三魂七魄從心海中拉出來,或許會很傷身。

    “她的身體太弱,經(jīng)不起摧殘了?!泵饔愚D(zhuǎn)身對謝靈峙道:“不知這些日在外奚茴經(jīng)歷了什么?她的壽命很短,恐不過兩三年。”

    齊曉輕輕啊了一聲:“她好幾次死里逃生,死而復活,這樣特殊的體質(zhì)也活不過兩三年嗎?”

    奚茴在晏城替謝靈峙扛下死招,又在元洲吐血、跳海,這樣她都沒能死掉,又怎會只有兩三年的壽命呢?

    “她五臟皆衰,如同花甲之年,便是這兩三年的活頭也得需好好護著她才行?!泵饔拥溃骸八男悦挥伤约鹤鲋?,是生是死,還看其他造化?!?/br>
    謝靈峙一直沉默著,青梧宮內(nèi)陷入安靜后,謝靈峙才問明佑:“當年……他們?yōu)楹我f阿茴是怪胎?”

    明佑微怔,他今年三十好幾,奚茴出生時他并不是青梧宮的長老,可也是知事的年紀。當年行云州發(fā)生的事他隨師父看在眼里,奚茴會被說成怪胎一點也不奇怪,只是從無人去挖掘其真正原因。

    “奚茴出生前,行云州問天峰下封印松動,險些釀成大禍,她出生那日奚山前輩犧牲,而她又在鬼氣與陰氣環(huán)繞下誕生。天驟然落雨,夜半無數(shù)鬼影異動,哀嚎聲響徹整片行云州,正因如此,奚茴才被視為噩兆伴身?!泵饔拥溃骸八簧潞螅L老很懼怕她,奚茴三歲那年……發(fā)生了一件事?!?/br>
    那時明佑練氣歸來,見岑碧青神色匆匆慌張無措地從奚茴的房中出來,那日過后她便趕走了照顧奚茴的嬤嬤,任由她自生自滅。

    明佑年輕,即便不認同行云州人對待奚茴的態(tài)度,卻也因自身清高和事不關(guān)己的冷漠,從未管過她半分。

    岑碧青不許人教奚茴法術(shù),其他四宮的長老都覺得她知曉奚茴身世的真相,只是他們誰也不能從岑碧青的嘴里聽到真話,只是更加佐證了當初的噩兆果真是奚茴帶來的,后來,他們便對奚茴越來越苛刻。

    被人排擠,被人輕視,被人欺辱,奚茴學會了自保,她會撒謊,會傷人,好的學不會,壞的不用教,漸漸就成了眾人口中的怪胎。

    謝靈峙總算弄清楚了奚茴過去在行云州發(fā)生的事,因為知曉過往而更加自責,他自以為對奚茴比旁人要好,實則也是那些傷害中的一筆。

    “阿茴不是怪胎?!敝x靈峙道:“她比所有人都厲害,比所有人都重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