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聲 第9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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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父的胡須很長, 身量高又瘦, 一副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只是老人的眼里多出幾絲精明,此刻看向謝靈峙也分外不滿。 他道:“大呼小叫什么?你還有沒有一點(diǎn)規(guī)矩?” “敢問父親,不顧我的意愿,不顧奚茴的意愿,便強(qiáng)行將她綁來意圖用她威脅我,與我成婚,逼我就范,這就是規(guī)矩了嗎?”謝靈峙便是猜也能猜到前因后果。 他的確沒想到他父母會走到這一步,更可笑地以為自己在漓心宮里多少有些話語權(quán),眾人皆知他護(hù)著奚茴,便沒人敢欺負(fù)奚茴,誰料如今的漓心宮不是岑碧青做主,也不是他做主,卻成了早早覬覦這個位置的謝家人。 “放肆!”謝母蹙眉,端莊的婦人苦口婆心:“我們都是在為你好啊,靈峙,你怎么不明白,若你坐上了漓心宮長老之位,謝家的榮耀也會更上一層,遠(yuǎn)超那些氏族不說,更能讓你洗去沒有鬼使便是無能的污名!你是我們謝家罪有出息的兒郎,怎能被他人看輕?那趙家的,應(yīng)家的,哪個能比得上你呢?” 謝靈峙再看向依偎在岑碧青身邊的胞妹一眼,曾經(jīng)天真靈動的meimei如今已嫁做人婦,盤著婦人髻,雖一句話沒說卻也露出了期待的眼神,她期待謝靈峙的回答,也期待他按照父母指定的路去走。 謝靈峙不明白,行云州人的初心何在?漓心宮長老之位當(dāng)真這般誘人? “這世上,萬萬人受苦受難,我的親族卻在考慮地位與榮耀,我是越來越不懂你們了?!敝x靈峙搖了搖頭,心知談到這一步已經(jīng)沒有在繼續(xù)勸說下去的必要,他與謝家總歸是要分道揚(yáng)鑣的。 “父親,母親,我不會娶阿茴,我對她不是那種感情,你們也不必去逼她。至于你們想讓我當(dāng)上漓心宮長老這一件事,我永遠(yuǎn)也不會屈服。我不做長老,也不想留在行云州,天大地大,總有認(rèn)同我的人,與我的容身之處。” 謝靈峙掀開衣袍跪下,恭恭敬敬地對謝家二老磕了個響頭:“兒子不孝,不能伴二老身側(cè),你們要怪則怪,要怨則怨,便當(dāng)是我錯了吧?!?/br> 說完這話,他起身便不回頭了。 謝父從大殿臺上走下,朝前進(jìn)了幾步:“你今日離開行云州,來日便是死在外頭,我們也不會再管你了!” 這種威脅對謝靈峙而言不痛不癢,他甚至因走得太快,未必能聽見他父親的呵斥。 謝母口中念著“兒啊”,一路追到了大殿外,可一眼朝前望去,謝靈峙已沒了身影,只有幾個漓心宮的弟子眼神疑惑地望向她,似乎是在好奇謝家人怎么會在漓心宮的大殿中,更好奇謝家人到底何時走,又會不會走。 - 平津山上,奚茴瞇著眼睛感受落日前的風(fēng),看向山巔之下翻滾的云層,云層中還有色彩斑斕的霞光,與天的顏色一樣。 今日的火燒云與她當(dāng)年跳渡厄崖前所見一樣,深紅色的太陽一點(diǎn)兒也不刺眼,反倒是天被燒紅了大半,看上去有些駭人,但奚茴喜歡這個顏色。 當(dāng)年的問天峰已經(jīng)不在了,自然也沒有渡厄崖,天坑那處奚茴實(shí)在不想去,便只能在行云州中找一個與問天峰相似的地方,能看到同樣的日出與落日云海,在這兒一坐就是一整天。 司玄也在旁邊陪著她。 奚茴與謝家人有了沖突,又有神明護(hù)下的事兒早已在行云州中傳遍,即便她沒回漓心宮也知道,此刻她必然再度成為眾人口中津津樂道的話題主人,編排她的謠言至少十多起不同的內(nèi)容。 司玄陪人很安靜,他看上去不像個不會說話的人,只是面對奚茴總是沉默寡言的。 或許是因?yàn)檗绍钜笏阒约旱拇_是強(qiáng)人所難,這兩日司玄幾乎形影不離地跟著她,看著她吃,看著她喝,除卻方便,司玄甚至看著她幕天席地找了塊干凈的草坪便睡過去了。 若是與寧卿在一起,奚茴想他應(yīng)當(dāng)不是個悶葫蘆,總能主動開口說些話的。 太陽隱入云層一半,奚茴伸了個懶腰,她就坐在懸崖邊上,一雙細(xì)瘦的腳掛在崖側(cè)晃動,瘦弱的身影仿佛風(fēng)再大一點(diǎn)兒就能將她吹下去,可她毫無畏懼。 司玄對奚茴,的確有些好奇。 他知道她的身份,卻不知道她的過去,所以好奇她的動機(jī)。 讓他陪著,果真就是陪著,偶爾她開口說兩句話,像是也不要司玄回答,仿佛這么做的原因只因?yàn)樗c云之墨擁有同一具身軀,長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這兩日,寧卿一直沒有出現(xiàn)。 太陽徹底墜入山下,天也漸漸暗了下來,云層上的霞光變成了五彩,司玄望著纖云微微出神。 像這樣無所事事,毫無目的的人生,他從未經(jīng)歷過,不知寧卿今日在何處?做何事?這似乎也是頭一次司玄閑著又無法放空靜坐,胡思亂想之際,腦海中頻頻出現(xiàn)寧卿的身影。 一道視線過于專注,司玄將目光從云層中收回,再看向坐在懸崖邊的少女。 奚茴單手撐著地面,扭過半邊身子看向他,臉上掛著盈盈的笑,輕聲問道:“你在想什么好事?表情都變得不一樣了。” 司玄沉默片刻,見奚茴目光未收回,他被她盯得有些不適,往日只顧自言自語的少女突然非要從他這兒得到一個答案,司玄不得不開口:“寧卿?!?/br> 奚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抬了抬眉,她道:“神明果然是不會說謊,你在我面前提寧卿,不怕我不高興?” “你為何要不高興?”司玄問。 奚茴眨巴眨巴眼道:“你沒看出來嗎?我在將你當(dāng)成云之墨的替身?。∥页憧慈ツ敲炊嘌?,便是因?yàn)槟闩c他長得一樣?!?/br> “既是替身,那你看重的應(yīng)當(dāng)是外貌,與我腦海中想誰有何關(guān)系?”司玄又問。 奚茴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緊了些,道:“我也不知為何,只要你想著別人我就生氣,你既然陪在我的身邊,便屬于我,不許想別人。” 司玄眼神中就差寫下“荒唐”二字,但他沒再開口說話,更沒再看奚茴,只當(dāng)她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心想只剩下五日不到的時間,她總該做出正確的決定了。 奚茴見他將頭扭去一旁,眼神還盯在司玄的身上,風(fēng)吹過他的袖擺,煙云似的廣袖帶著略微炙熱的風(fēng)吹到了奚茴的臉上,奚茴微微昂起頭接住了這些溫度,心口跳動加快了些。 原來,他不是不為所動的。 “靈璧神君,你多說說話,我想聽你和我說話。”奚茴又道。 司玄抿著嘴,片刻后道:“無話可說?!?/br> 熱風(fēng)一浪接著一浪,奚茴瞥向司玄垂在身側(cè)的手,忽而露出一抹笑:“哎,你袖子燒著了?!?/br> 司玄垂眸看了一眼,神明衣衫亦為神力所化,又怎會輕易燒著?他衣冠周正,只是被風(fēng)撩起了衣袍一角,哪兒有火燒上了袖子? 再看奚茴,說謊的少女一點(diǎn)兒也不覺得自己哪里做錯了,反而露出狡黠的笑容,有些得意地朝他揚(yáng)了揚(yáng)眉。 為何她會騙人? 司玄暗自搖頭,與奚茴又離遠(yuǎn)了些。 奚茴見他離得那么遠(yuǎn),像是去看山間一株還沒人高的小楓樹,楓樹上的葉子只紅了一半,卻能吸引司玄駐步。 奚茴揚(yáng)聲道:“你離那么遠(yuǎn),倘若我有危險怎么辦?” 司玄沒應(yīng)她,只覺得她大約是又要說謊了。 奚茴道:“我要摔下去啦!” 不見人回頭,奚茴又喊了一聲:“靈璧神君!” 高大的身影背對著奚茴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折下一片楓葉,只可惜這片葉子沒有全紅,葉的根莖周圍還是泛著淡淡的綠色。 身后突然沒了人的聲音,倒是有一些碎石滾動,司玄微怔,轉(zhuǎn)身去看山崖邊哪兒還有奚茴的影子,他眉心緊蹙,現(xiàn)身至崖邊果然見到少女的身影破開了云層,已經(jīng)變得分外渺小。 司玄的腦海中繃緊一根弦,像是有什么東西斷裂,只聽見啪地一聲,他的眼前短暫陷入了黑暗,仿佛人的一眨眼。 神明自然不會看著凡人死去,哪怕那是個會威脅人,會做交易,會騙人的凡人。 奚茴被司玄的神力接住時心跳都快停了,高空墜落的感覺一如當(dāng)年,只是她腦海中想的是這座山峰沒有問天峰高,而她方才跳下來時應(yīng)當(dāng)喊一聲的,她知自己不會死去,卻也怕被摔成了稀巴爛的rou泥。 神明的金光包裹住奚茴的剎那,奚茴便松了口氣,再見俯身朝她飛來的身影,月白色的衣衫與高束的馬尾、閃爍光澤的銀簪,到底不是她心中所想的身影。 可那片他小心翼翼摘下的紅楓卻握在掌心,似是被一團(tuán)火燃燒成灰沫,在他朝奚茴飛來的時間里消失殆盡。 奚茴的心口猛烈地跳動,她望向司玄,這一瞬,也僅那么一瞬,她仿佛看見了過去的人,那個存在她腦海中與心里揮之不去,幾乎要將她折磨得要瘋了的人。 最后,奚茴安然落地,司玄離她十步之遙,神色冷冽地望向她,就連最初的平和也沒有了。 他知道奚茴是主動往下跳的,那時山崖上無風(fēng),不會有風(fēng)將她吹下去,甚至在她安全站在山崖下時,竟能對他露出笑容,洋洋得意。 司玄想不通,但聯(lián)想到兩日前奚茴與其母親決裂,岑碧青對她說出的那番話,加上后來謝家人做的事,聯(lián)合奚茴自出生后經(jīng)歷的一切,司玄大致將其歸類于,她自幼便被周圍迫害至頭腦不清醒了。 奚茴的確挺開心的,她也不在乎司玄如何看她,反正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了。 原本以為七天或許太短,如今看來,三天卻已足夠了。 “我要回去了?!鞭绍羁聪蛩拘?,比起之前讓人云里霧里的態(tài)度,現(xiàn)在她倒是冷靜了許多:“你還要跟著我嗎?靈璧神君?!?/br> 司玄的世界里沒有半途而廢這四個字,這幾天內(nèi),自然是奚茴走到哪兒,他便跟到哪兒。 云之墨將奚茴一路送回了漓心宮后山的小苑,謝靈峙正站在小苑門前的翠竹旁。 見到奚茴與云之墨一前一后地回來,謝靈峙愣了愣。有許多事他都不懂,畢竟他只是一介凡人,從云之墨那里謝靈峙知曉奚茴與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在他的心底,依舊將奚茴當(dāng)成meimei對待,所以他要離開行云州,自然是要帶上奚茴的。 如果她愿意的話…… 謝靈峙以為司玄會像之前的寧卿那樣,只將奚茴送到小苑門前就走了,誰知他竟一路跟著奚茴入了院子,謝靈峙也連忙跟上去,瞧見奚茴坐在海棠樹下,而司玄坐在離海棠樹較遠(yuǎn)的石凳上。 兩廂沉默,異常古怪。 “謝阿哥,你找我有何事呀?”奚茴因心情好,面對謝靈峙笑彎了眼。 謝靈峙道:“我打算離開行云州,你要跟我走嗎?” 奚茴微微一怔,她問:“你真不留下當(dāng)長老了?” 謝靈峙搖頭:“我從不打算當(dāng)漓心宮的長老,還有……我爹娘對你做的事,我代他們向你賠不是,若你還愿意相信謝阿哥,便給我一個機(jī)會?!?/br> 奚茴震驚:“你想娶我?” 謝靈峙比她更震驚:“不是,你……我只是,想照顧你?!?/br> 奚茴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沒忍住朝司玄看去,那人腰背挺直,像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奚茴抿嘴一笑:“好??!” 這回司玄倒是回過頭來了,他看向奚茴的眼神有些探究。 他與奚茴都知道,再過五日,奚茴便應(yīng)當(dāng)準(zhǔn)備好為蒼生犧牲自己,化作泉靈回到輪回泉中,救千千萬萬的黎民于水火。 奚茴沒看司玄,對謝靈峙道:“我跟你走,你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想再出去看看,我還有好多地方都沒去呢,比如……蜀州?漠州?” 謝靈峙釋然一笑,點(diǎn)頭道:“好,你今晚收拾一番,我們明日出發(fā)?!?/br> 奚茴連連點(diǎn)頭:“我沒什么好收拾的,你明日直接來找我就好啦!” 謝靈峙也答應(yīng)了奚茴,讓她明日睡得遲一些,而他也得備些法器符紙,這一次他們離開行云州,日后就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謝靈峙走后,司玄才問:“奚茴姑娘方才也是在騙謝靈峙?” 畢竟,眼前的少女可是個騙子。 奚茴搖頭:“我是認(rèn)真的。” 司玄微怔:“奚茴姑娘可記得自己在諸神面前說過什么?可記得你還答應(yīng)過什么?” 奚茴沉默了片刻,聳了聳肩道:“我只說過你陪我七日,我便會慎重考慮犧牲自己,一來,你還沒陪到我七日,我有機(jī)會反悔,二來,即便是過了七日,我也只說考慮,沒說一定答應(yīng)。我現(xiàn)在后悔了,我不想為我不在意的人死,所以靈璧神君可以回去了,再與諸神商議商議如何拯救蒼生吧,那是你們的職責(zé),不是我的?!?/br> 司玄一時語塞,他竟沒有任何話能反駁奚茴,只覺得這兩日過得實(shí)在荒唐,就像是被一個只想著玩樂的小孩兒戲耍,而他最終似乎也只能這樣認(rèn)了。 “奚茴姑娘,蒼生性命系于你一人身上,你責(zé)任深重,怎可輕言放棄,怎可以曦地作為玩笑?你太不知輕重了?!?/br> 司玄這話,已是他此生說過的最重的話了。 奚茴有些驚訝:“寧卿說你不會生氣,你現(xiàn)在是對我生氣了嗎?” 司玄頓了頓,他不是生氣,只是失望,更不愿再見到奚茴,便沉默著轉(zhuǎn)身離去,不過一個眨眼便消失在小苑中。 今夜的月亮很漂亮,彎彎的像艘小船,夜風(fēng)吹動了海棠花,奚茴周身輕快,她張開雙臂感受了微涼的風(fēng),嗅著海棠花的清香,再想起寧卿與她說的那番話,高興到底是蓋過了心底的恐懼。 奚茴捂著心口的位置,輕輕拍了拍,像是哄小孩兒似的哄著自己,低聲道:“不怕,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