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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聲 第104節(jié)

    他的法術(shù),必須得溫柔又細(xì)致地包裹著屬于奚茴三魂七魄的九盞燈,如今也只點燃了一盞,于黑暗的漫漫長夜中,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

    那枚捏開一道裂縫的紫珠貝被云之墨藏在了心口,他如今位于汪洋海面上的一片小小孤島上,只有這處較為風(fēng)平浪靜,而所有來到鬼域的魂魄都已沉入水底,等待來生。

    云之墨沒見過奚茴的魂魄是什么模樣,她的三魂七魄尚未補齊,便是化作了鬼也不能完整地站在他面前,唯有淺淺的光如螢火,撲向那盞明明滅滅的燈。云之墨的發(fā)絲簡單地用發(fā)帶系著,他盤腿坐在潮濕的島嶼上,一只手拖著燈盞,另一只手懸空舉著,寬大的衣袍像是一堵密不透風(fēng)的墻,阻擋水面上偶爾吹過的陰風(fēng)。

    衣袂翩然,云之墨不計時間,他的眼里只有這盞燈,只有燃燒燈芯的火焰,再看向從他心口偶爾飛出的一粒螢火,輕柔地融入了火焰之中,只聽噼啪一聲,火焰顫動,隨即比方才更旺盛了些。

    云之墨輕聲笑了笑,望向燈火的眼也變得柔和了許多,每一絲風(fēng)吹草動都牽動著他的心弦,也唯有燈火的微光能撫平他眉間皺痕,撫平他心中的不安。

    閃爍的燈盞以輪回泉為油,靈魂為芯,像是在輕柔的結(jié)界中、在云之墨的掌心里孕育,緩慢生長。

    夜很深,也很長,無際的輪回泉上偶爾傳來幾聲浪濤,水花敲打石面蕩漾出絲絲銀光,高大的身軀坐在孤島之上,無樹、無花草,唯有墨色與銀色相撞。

    靜默中的一聲輕笑,隨后又是嘆息,溫柔繾綣的喚了一聲:“小鈴鐺?!?/br>
    小鈴鐺。

    我很想你。

    ……

    “小鈴鐺?!?/br>
    氣息似是在奚茴的耳畔傳來,帶著灼熱的溫度,像是有火焰燎著了她的耳廓,那聲輕柔的呼喚宛若曖昧的糾纏,鉆入了她的腦海中便揮之不去。

    誰在叫她?

    奚茴逐漸清醒了過來。

    哦,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叫她。

    奚茴好像沉睡了很久,再睜眼見到的便是無邊無際的黑,伸手不見五指,像是又一次墜入了凌風(fēng)渡,又或者她根本就沒離開過凌風(fēng)渡。

    她在很久以前就幻想過后來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一場夢,這世上根本沒有那樣將她從黑暗中拉出去的人,她自出生便被惡意籠罩,那種獨一無二的蠻橫溫柔,又怎么會恰好降臨到她的身邊。

    可這一聲聲由遠(yuǎn)至近的小鈴鐺于她耳畔揮之不去,一遍遍提醒她,的確是有這么個人的,不是她的妄想,于是她就順著這道聲音走。腳下虛空,身體虛浮,奚茴像是化作了一片輕柔的羽毛,順著這聲呼喚飄飄搖搖。

    黑暗終有盡頭,奚茴也在一片墨色中看見了一縷微弱的光,像是一盞油燈,青銅制造,桃花燈托,上面雕刻的鏤空花紋卻是一片片伸展的銀杏葉,被微弱昏暗的火光照亮的地方,也是些微金色。

    火光中心為幽幽的紫,再一圈藍(lán),最后才是火焰的黃,而那盞燈的燈托是青銅色,越往上制造得越薄,每一片銀杏葉都透著光。

    真好看。

    奚茴不知道黑暗中為何會有一盞燈,但聊勝于無,總比她一縷魂在幽暗里飄飄蕩蕩來得好。

    她的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燈火,是溫暖的,一點兒也不燙,沒有燒灼的疼痛。奚茴才想起來自己已經(jīng)死了,死了便是鬼魂,鬼魂應(yīng)當(dāng)是不怕燙的。

    回想起死亡,奚茴還心有余悸。

    那真是她經(jīng)歷過多次死亡中最痛苦的一回,到最后看見云之墨的猩紅痛苦的眼,心中也有萬般不舍與難過,甚至有些后悔以這樣殘忍的方式與他作別。不過好在……他們要不了多久就會見面了。

    奚茴想起來她與寧卿說過的話,她原沒想過自己還有能活下來的機會,但神明不會騙人,說她化作輪回泉即是救蒼生,也是自救,這話果真不假。

    奚茴知道,自己能活下來的幾率不是很大,總歸是有一線希望的。

    如今她倒是不太害怕了,若她沒有活的可能,魂魄隨泉靈流入輪回泉,便是投胎轉(zhuǎn)世,早將前世今生忘個干凈,也不會這時想起云之墨的眉眼還會心酸難受。既然她沒有忘記前塵往事,也還留有意識在這片虛無的黑暗中飄搖,便說明她的魂魄尚算完整,就等著一個蘇醒的契機。

    想通這一點,奚茴便圍著那盞燈坐下,安安靜靜地數(shù)著日子。

    她給寧卿叮囑過,一定不要讓云之墨太早找到她,否則如何氣一氣對方,也好讓他難受難受?

    但也最好不要太久,免得把人氣狠了,奚茴心疼也想念他。

    總之有盞燈陪伴,卻有些像是讓她回到了過去凌風(fēng)渡里的小世界,不那么難熬也不那么孤獨了。

    許是因為她的魂魄還在輪回泉中沉浮,所以奚茴的精神力不算很好,過一段時間就容易犯困,一覺睡醒,發(fā)現(xiàn)她面前的一盞燈變成了兩盞。

    她還以為有誰也闖入了她的意識里,闖入了這片黑暗中,可抬頭去看,周圍空蕩蕩的依舊什么也沒有,連一絲風(fēng)都無,不像是有人經(jīng)過的樣子。

    這兩盞燈長得一模一樣,除卻火焰燃燒的顏色不同,其他地方完全復(fù)刻,就像是有一面鏡子立在了燈盞旁。

    奚茴又好奇地去碰了一下第二盞燈,燈火沒有第一盞那么溫暖,燒在掌心里倒是有些發(fā)癢。

    這些燈不知是什么,也不知如何出現(xiàn),總之只要奚茴睡著,再睜眼就會多上一盞,后來她就干脆睡在燈盞中央,身邊圍著七、八盞燈火。忽閃的燈火無法照出奚茴的魂魄,卻照向了遠(yuǎn)方的黑暗,像是在那片巨大的黑幕上淬了點點熒光,如同繁星,不算多耀眼,但讓人不太孤獨。

    第九盞燈,遲遲沒有出現(xiàn)。

    奚茴已經(jīng)不知自己睡醒了幾回也沒瞧見多出一盞來,她心想這個地方大約至多只能有八盞燈火,許是因為八算作吉利的數(shù)字。

    可她在這地方也待得有些憋悶了。

    時間過去了多久?雖無準(zhǔn)確的概念,但起茴覺得不算太難熬,想來是沒過去太長時間的。以她睡一覺算一天的話,大約也才過去了兩個多月?比起云之墨消失的時間算不得什么,可奚茴心里賭的那一口氣卻在這短短的兩個多月里磨得一干二凈了。

    她好想云之墨啊……

    想撲到他溫暖的懷抱中,想感受他衣袂上的溫度,想讓他緊緊地抱著自己,想密不透風(fēng)地貼近與依偎,想在他的身上流盡汗水。

    想著想著,奚茴便發(fā)出了一聲不輕不重的長嘆。

    這里太無趣了,那點兒報復(fù)心也顯得很無聊幼稚。其實看到云之墨難過她一點兒也不開心,若有機會還是要早些重聚的。

    奚茴心想,寧卿jiejie看上去雖冷冷淡淡的,可也算是一個好神仙,但愿她是個怕麻煩的好神仙,不要計算著云之墨與奚茴分別的時間數(shù)倍還給他,只要比他消失的多那么一兩天就好。多那么一兩天,奚茴就要回去了。

    回去見光,回去看日出,回去抱抱他。

    混亂的思緒在腦海中像是喊出了聲,奚茴仿佛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啰里啰嗦地嘀嘀咕咕,她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入眠,她也將那八盞燈上的銀杏葉有幾條紋路都數(shù)了不知多少遍。她無趣地?fù)芘嘶鸸猓瑹o趣地起身又蹲下,然后將那些燈盞排成排,像是給自己找點兒樂子般從燈火的這邊,跳到燈火的那邊。

    幾次來回,奚茴難得看見了自己的腳。

    她微微一怔,還以為看錯了,再低頭仔細(xì)去瞧,的確有一雙隱隱約約的腳逐漸現(xiàn)形,像是火光的倒影,卻不是。

    因為奚茴抬足,那雙腳便跟著動。

    她有些興奮,像是無聊終于熬到了頭,高興地感受著擁有腳的暢快,魂魄終于不再是飄的了,而是腳踏實地地,似乎能感受到置放燈盞的黑暗中,有些濕漉漉的冰冷的觸覺。

    忽而一道銀光拍打上她的腳面,奚茴猛然一驚,往后退了半步不知絆倒了什么,直直地跌進(jìn)了一股溫?zé)岬呐粗小?/br>
    天旋地轉(zhuǎn),頭暈?zāi)垦!?/br>
    奚茴輕聲發(fā)了一句:“哎喲……”

    再去看,八座燈盞依舊排在了面前,不同的是她瞧見了黑暗的礁石,瞧見了汪洋的海,瞧見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游過了一道又一道暗影,帶著輪回的嬉笑與哀嘆。

    奚茴怔了怔,手下不知按上了什么,guntang的,算不得多軟,更像是結(jié)實的大腿,于是她捏了捏,果然捏到了軟彈的肌rou。

    身后傳來一聲輕哼,驚醒了奚茴。

    而她方才沒有分寸的一捏,也叫云之墨的三魂七魄迅速歸位。

    他以為他出現(xiàn)了幻覺。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出現(xiàn)幻覺了,守護燈盞的這段時間里,云之墨總覺得他能看見奚茴,就像他漂浮在輪回泉的水面上去感受她的氣息一樣,幻象編織的夢境能讓他在似乎沒有盡頭與希望的時間長河里,好受那么一點點。

    可這還是第一次,奚茴的臉化作了實體,她的身影輕盈地坐在了他的懷中,因力道不小,甚至連帶著他左手上握著的第九盞燈都跟著一晃。纖瘦的背骨壓上了他的胸腔,放在心口的紫珠貝因有了裂痕無比脆弱,被人輕輕一撞便徹底碎了。

    云之墨沒敢動,他覺得這幻象太真實了點,真實到……他甚至能聞到奚茴的發(fā)香,能感受到她毛茸茸的頭頂蹭過他的下巴,激起了他的心跳卻封鎖了他的意識與靈魂。

    直到柔軟的小手摸了一把他的腿,云之墨微怔,不可思議地看向左手上那盞明艷的燈,腿上傳來了算不上多輕的揉捏,痛覺讓他瞬間清醒,再低頭去看。

    朝思暮想的人白玉似的皮膚在黑暗中幾乎發(fā)光,她扭過半邊身子朝他露出了一張驚愣的臉。

    奚茴眨了眨眼,猛地推開了云之墨的臉再往前撲過去,離他遠(yuǎn)了些。

    她習(xí)慣性地去摸匕首,摸到□□的臂膀才想起來去看自己此刻的身軀,黑發(fā)披散至腰間,她竟渾身赤·裸,什么也沒穿!

    臉上一熱,眸色瞬間冷了下來。

    奚茴立刻端起一盞燈朝云之墨砸了過去,瞪圓了一雙狐貍眼,怒斥道:“看什么?再看將你眼珠子挖出來!轉(zhuǎn)過去!”

    云之墨聽見她的聲音,立時記起了呼吸,心跳咚咚響個不停,又連忙接住了那盞燈,生怕火光熄滅,再抬眸去看奚茴。

    少女雙手也不知該捂哪兒,一臂橫在胸前,雙腿并攏,一手擋在下面。

    嬌羞的目光帶著嗔怒,她問:“你是誰?這是什么地方?!”

    作者有話說:

    云之墨:什么???老婆不記得我了????……哦,我換了張臉。

    (抱歉,最近公司在搬地方,我好忙……)

    第99章 九夜長燈:十五

    ◎這世上怎么會有這么幸運的事呢?◎

    云之墨的大腦有一瞬空白, 他的心口像是被一把利刃毫無征兆地刺了進(jìn)去,短暫的冰涼后才傳來密密麻麻的痛感。

    因為奚茴警惕他,還因為她質(zhì)問他是誰。

    寧卿未曾說過, 九盞燈點亮后,他熬過這漫長的九夜, 得到重塑身軀的奚茴會忘記他, 若她什么都不記得, 那與轉(zhuǎn)世投胎有何區(qū)別?

    光潔著身體的少女與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 也是在鬼域中, 也是在黑暗里,同樣在一片水泊之上,奚茴的發(fā)絲遮住了她大半身軀, 露出修長的胳膊與腿,還有一截柔韌的小腰。她的腕上沒有在凌風(fēng)渡內(nèi)掙扎出的幾可見骨的傷口,肩上也沒有在萬年密林中被人刺破的傷, 那十八年在她身上留下的大大小小的疤痕, 悉數(shù)隨著她上一次死亡消失。

    云之墨突然覺得恍惚, 頭腦昏沉,有些不明白, 此時的奚茴還是過去的奚茴嗎?

    他動了動嘴想說什么, 張口的瞬間卻像是肺腑里的疼牽扯著呼吸一窒,嗆入了一口陰風(fēng), 傳來了陣陣咳嗽聲。

    奚茴望著面前的男子, 一股詭異的熟悉感逐漸縈繞心頭, 尤其是在對上那雙眼睛時。

    她見他左右手各握著一盞燈, 周圍的燈也與她在虛無的黑暗中所見相同。

    觸碰到實感的第一時間, 奚茴便坐入了對方的懷中, 她的腦海迸出了幾個疑惑,又在剎那解開。

    她的魂魄由寧卿的神力護著,意識蘇醒的第一時間里便見到了這些燈,那這些燈必然與寧卿想方設(shè)法復(fù)活她有關(guān),這么看來,眼前的人,或許就是復(fù)活她的人。

    見他還在劇烈咳嗽,像是要將肺腑給咳出來般,那雙燈火下緊盯著她的桃花眼因呼吸不上眼尾泛著紅,眼睫濕漉漉的,奚茴腦海中的一根弦突然斷了。

    她放下了護著身軀的手,掌心貼著潮濕冰冷的礁石面,整個人如同貓似的趴在男人的面前,身體前傾,眼神探究,直勾勾地對上視線,吞咽了一下才開口。

    “哥哥?”

    少女的聲音清靈,帶著些許不確定,畢竟奚茴記憶中的云之墨可不長眼前這般模樣。

    云之墨又在聽見她這聲同時,猛地逼著自己停止咳嗽,憋悶的胸腔傳來陣陣酸澀,他忍者喉嚨的痛癢,啟唇喚了一聲:“小鈴鐺?!?/br>
    奚茴眸色微亮,震驚的目光于他身上來回打量,又伸手去抓云之墨的袖袍。

    墨色的衣衫上沒有任何花紋,如同綢緞似的滑膩,可觸手碰到的卻是鬼域中不曾擁有的溫暖,甚至帶著些炙熱傳達(dá)奚茴的手心,不過片刻便叫她的指縫里出了薄薄一層汗。

    云之墨沒有給她時間讓她細(xì)細(xì)去探究,他在聽到奚茴叫他哥哥的那一剎便放下了手中的燈盞,握住少女纖細(xì)的手腕立時將人拉入自己的懷中。

    guntang的手掌貼上微涼的脊背,另一只有力的手臂箍著纖細(xì)的腰,寬大的廣袖蓋在了奚茴微翹的臀上,將所有寒冷都阻隔在外,頓時讓她的身體重新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