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同人)芝蘭逢珠玉 第47節(jié)
黛玉氣得臉色發(fā)青,問幾梔道:“你剛剛怎么不說!”幾梔道:“他恐怕還顧忌著你,又沒真做什么,我還能管著他的眼神正經(jīng)不正經(jīng)嗎?我早晚要經(jīng)歷這些,要是這都受不了,趁早放棄罷。”黛玉泣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馥姐不是說了以后給你撐腰么?你從明兒起就帶著她給你的掌柜的出門才好。只是你在我表哥那兒受了委屈,卻是該告訴我的,我就是沒哥哥們的本事,也要幫你理論一二的?!?/br> 幾梔笑道:“就是怕你哭才沒說,你也未免太小瞧我,我也不是任由人 欺負的。況那兒到底是國公府,便是底子爛了,親里親戚的面上功夫也是要做的,那位璉二爺還沒壞得徹底,我聽說有些公子哥兒,連臉面都撕掉,直接大街上就動手動腳的,半點人倫都不顧的?!?/br> 黛玉卻沒因這句話好受多少,她知道,幾梔所說的壞得徹底的公子哥兒,賈家也不是沒有,原先賈母體恤家里的女孩兒,不給她們知道那些臟事兒,但是哪有包的住火的紙呢?況賈赦、賈珍這些人行事,也不顧忌別人知道不知道,她出來了以后,才曉得以前一些下人議論的那些詞、那些竊笑或厭惡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那邊的舅舅、表兄們覺得丟臉不丟臉,反正她挺替他們難堪的。 馥環(huán)聽說了這事,忙派她手下一對姓張的夫婦兩個從此就跟著幾梔。他夫婦兩個原是馥環(huán)的陪房,在南安王府的時候就常被馥環(huán)派出去做事,在京里也算是個熟面孔。馥環(huán)怕他們懈怠,還特特地叮囑過:“你們可別欺錢姑娘年紀小,就糊弄她,待她以后自己開藥堂了,我親自去給她當掌柜的?!睆堄⒎驄D忙答應(yīng)了下來。錢老太醫(yī)與何氏自然萬分感激,幾梔卻嘆道:“還是我學(xué)藝不精,若我到了嚴爺爺那樣的本事地位,憑什么這府那府的,也不敢輕易對我怎么著?!?/br> 錢何氏道:“雖然沒把嚴老怎么著,對嚴老的徒弟可沒顧忌了。何況你祖父那么厲害的醫(yī)術(shù),也是后來上了年紀,在太醫(yī)院有些地位了,不用去那些達官貴人府上看診了,才輕松了些許?!庇智那牡乜夼畠阂院笠芾邸?/br> 宋氏原是心里十分佩服錢老太醫(yī)敢讓孫女出去行醫(yī)的,然而出了這事,也長嘆道:“到底是我教了這么些時候的學(xué)生,如今聽說她差點出事,我這個心,竟也像她母親似的,想著要不以后她就在家里,過安生日子罷了?!摈煊褚幻嬗X得幾梔一身醫(yī)術(shù),若是像尋常女子一般在家里過一輩子,豈不是浪費了,一面又想,她在外的這些危險,到底不是我親身經(jīng)歷,我此刻嘆一聲“可惜”,她卻是要切切實實地面臨那些的,我們到底是外人,說什么都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翻,太輕了。故而思前想后,竟是想出一個法子來。 原來本朝對貴女十分優(yōu)厚,公主、郡主等均可享有與她們同品的王公侯們一般的俸祿、儀制等。黛玉這個族姬,與郡君同品,享縣主的車輦規(guī)儀,平日里也是拿侯爵一般的俸祿的,她思忖再三,竟是想要一個官家的長隨來用,因那些王侯身邊的長隨,雖也是這些公侯們自己出錢養(yǎng)著,卻都是有職有品的,非是你有權(quán)有勢了就能欺負的,否則,你打的不只是他主人的面子,還是皇上的面子。她只覺得自己身邊有了這樣的人,辦事才有底氣。 但據(jù)她所知,公主們各有各的性格,她們金枝玉葉,怎樣的排場都不算過。但一般的郡主、縣主們都沒有養(yǎng)過長隨,最多出嫁的時候,有家里面子大,和宮里關(guān)系好的,皇后賞個女官下來替她們在夫家撐腰罷了。若她養(yǎng)長隨,那可能是異姓貴女里的頭一個了。她們家已經(jīng)夠在風(fēng)口浪尖上了,因太子的緣故,人人都覺得陛下對他家十分優(yōu)待,她再做這頭一個,會不會顯得太恃寵而驕了?這幾年來,林滹一直小心謹慎著,就是因自家人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到劉遇身上。 原是貴女們應(yīng)有的權(quán)利,卻因“旁人都沒有,只你一個出頭,不是要惹人閑話么”成了空話。黛玉思前想后,還是猶豫不決。畢竟她與其他的郡主、縣主又有所不同,她父親并不是王爺,甚至族姬這個封號也是獨一份,品級還是后來定下的,這中間劉遇出了多少力,其實也不必否認。當今圣上給封賞完全沒有上皇當年出手大方,單是收回封地這一項,就叫多少人家維持不下昔日的體面了。黛玉想了想,先去問林徹的意見。 99 林徹道:“長隨的薪俸是由各府自己發(fā),只要你出得起,皇上倒不會說什么,只是有一點,長隨既是你的人,又是皇上的人,便是你,輕易也不能發(fā)落他,如今許多貴女出嫁時得了宮里賞的女官,不喜反憂,便是這個緣故。你也不知道皇上派給你的長隨是好是壞。前面太子有一個用得極好的,名叫羨漁,你從榮國府跟母親一起去蘇州的時候應(yīng)當見過,后來查宮里太監(jiān),竟然查到了他也收受賄賂替人傳信。太子是當機立斷處理了他的,但尋常人能這么直接處置皇上賞下來的有品有級的人么?別人能不被他的錯連累么?跟這些比起來,閑話和薪俸都不算什么了?!?/br> 黛玉倒沒想到這一層,聞言想道:“是了,便如外祖母恤下,給小輩們賞人,有紫鵑這樣忠心可靠的,但也有李嬤嬤這樣倚老賣老,連主子都不放在眼里的,況人心會變,李嬤嬤還年輕,初做寶玉乳母的時候,也不一定是現(xiàn)在這樣子。外祖母那么疼愛寶玉,給他選乳母只會用盡心思,還選出了這么個人來,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族姬,皇上指派給我長隨,又能有多用心?太子和他是親父子,長隨出了事,才能即刻處置了,不生嫌隙,其他人又如何使得?”當下流了些冷汗,對林徹感激不盡。 林徹笑道:“倒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我替你去辦?!?/br> 黛玉道:“罷了,我想的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你替我辦了,也只我一個人受利罷了,我原本也只想著幫著幾梔meimei,別讓她受欺負了。既然長隨可能連我都發(fā)落不了,更別說聽她使喚了,便罷了,我也不必為也一個可能會帶來麻煩的長隨做那特例?!?/br> “馥姐不是讓張群兩口子跟著錢meimei了么,張群也是有幾分體面的人,別人也知道得罪了他就是得罪馥姐,也會掂量掂量。再有想欺負錢meimei的,就是本身也不拿馥姐放在眼里的了?!绷謴氐?,“meimei就是怕有這情況,才想去求一個長隨的吧?!?/br> 黛玉嘆道:“是呢,我也只想了便是有人敢得罪我,也不會敢得罪皇上的人,現(xiàn)在想想,我也不敢得罪皇上的人啊?!惫植坏萌缃癯藥讉€真的實權(quán)的親王,都沒人會聘長隨了,確實難辦,她也是年輕,把這事想的簡單了。 林徹笑道:“你先別急,一步一步來,先像馥姐一樣,養(yǎng)出兩個能代表你在外辦事、在外也有幾分門路的人來。林華雖可靠,到底是三伯父的人,你也不忍心他一把年紀還在外奔波吧?!摈煊癖愕溃骸罢f得是,我想著華伯年紀也大了,綠鸚jiejie又沒了,他在蘇州也是一個人過,把他接到京里來養(yǎng)老,他卻總是閑不住,說忙起來還好,一旦空閑下來,就想回蘇州去。”他在蘇州各處是相熟的,辦什么事都方便,如今到了京里,還要到處熟悉,走過幾次彎路,便常感嘆歲月不饒人,老了不中用了。黛玉接他來養(yǎng)老的,見他這樣,只有心疼的,卻也不知道該怎么讓他寬心。 “學(xué)會了用人,就要養(yǎng)人了?!绷謴氐溃疤膸讉€管事,有早前外祖父給的,有原先我祖父母用的,也有她自己培養(yǎng)的,只是到底怎么把看中的人帶出來,卻也不是言語能說清楚的。” 黛玉笑道:“既然如此,少不得我自己多看多學(xué)了?!?/br> 第127章 第127章 雖是這么說, 要養(yǎng)出一個能用、可用的人來,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黛玉也不愿要嬸嬸、哥哥直接給人給她, 道:“他們在你們那兒,都有正經(jīng)事要辦, 我如今還小, 能有什么事給他們辦?左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機場里短, 實在大材小用了。耽誤你們的事不說, 他們也屈才?!?/br> 她打定了主意,便在幾個小廝里細細挑揀了一番,又問了林華的意見, 選出幾個可靠的人來。林華到底也是給林海做了這么多年管家的人,經(jīng)驗老到, 雖不解姑娘為何忽然要養(yǎng)自己的人, 但也知道這種事對她只有好處,因此辦得格外盡心, 選出的都是他覺得將來能主事的好苗子。黛玉一一看過, 先讓他們從采買開始做。 “采買最考驗人了,有沒有眼力, 機不機靈,愛不愛財,采買全都看得出來。”林華還提醒道, “倒是要先跟姑娘說一聲,采買的時候存私,自己克扣、收人家的回扣、往里報高價, 都是常事。忠心可靠的下人是少之又少的,特別是聰明的,也分大聰明和小聰明,挑出個可信的人來,其實是個不亞于大海撈針的活?!?/br> 黛玉又何嘗不知?她雖長在深閨之中,但也不是全然無知,況且下人們各有各的心思,她在榮國府的時候就體會到了,賈母最疼愛她之處,就是把紫鵑這么個忠心為主的好jiejie給了她。除她外,也只寶玉得了襲人、晴雯,湘云得了個同樣愛說話的翠縷。但難道像襲人、晴雯這樣老太太為孫兒精挑細選的丫頭就沒有自己的心思了?就是紫鵑這樣一心為她好了,錦荷初來的時候,她也擔心過自己在黛玉房里的地位、宋氏對賈家的看法,自請回榮國府去呢。更別說那些拖家?guī)Э?、養(yǎng)一家老小的了。下人也是人,都有自己的思量,要真半點想法都沒有,主子讓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得不是真人,是木頭做的了。故而她道:“伯伯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這世上哪有圣人呢,瑕不掩瑜的,能點醒的,我就接著用,要是犯了大錯處,再做別的計較。少不得要勞累伯伯去替我提點提點他們了。” 林華忙道:“姑娘說得什么話,這原是我分內(nèi)的事?!彼昧诉@么個差事,仿佛也有了奔頭,倒是一改前些時候的郁悶情緒,興高采烈地忙活起來。黛玉倒是沒想到這事兒還有這么個好處,一時也頗為高興。 林徹那日放了話說要幫黛玉養(yǎng)出個人來,倒也不是白說,他時常把自己身邊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交給黛玉,又叫東元從旁輔助他們。這倒也解了林華的一則難題,正如黛玉自己所說,她不過是個閨閣里的姑娘,能有什么大事要辦?雖手上有幾個田莊、鋪子,但都是林海生前精挑細選來給女兒以后做嫁妝的,又怎么會挑可能出事的地兒?但若是這十幾個人不真的去應(yīng)對些外頭的變故,又怎么看得出他們的能力?林徹給的這幾件事,乍看之下都是小事,細細看來,卻也不容易。沒幾天,林華就來同黛玉說,他最看好的那個孩子,不太適合。 黛玉知道那個孩子,因他早故的父親是林華的舊相識,林華分外照顧他,也有認他當干兒子的意思,那孩子也機靈,她便道:“源兒么,他怎么了?前幾天我還聽東元夸他。” “我也沒告訴他我們這是在干嘛,昨兒個他舅舅來找我,說他在家里抱怨,拿一樣的錢,他要干比別人多的事,別人在家里舒舒服服地享福,他頂著風(fēng)吹日曬的在外頭奔波。他舅舅讓我看在他死去的爹的面子上,少給他安排些活計?!?/br> 黛玉略一思忖,笑道:“原來是這樣,其實這也不是什么大事,照他這樣的說法,他和旁人還拿一樣的月錢,確實不合適,這樣,華伯去問問他,說是我給他漲月錢,他還愿不愿意出去,要是這都不愿意,就想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待著,那也沒法?!绷秩A嘆道:“姑娘過于仁慈了。” “倒也不是仁慈,只是設(shè) 身處地一想,拿一樣的月錢,卻要干別人兩倍的活,誰不會有怨言呢?”原先紫鵑回去過榮國府一段時間,回來還同她說,都是老太太的人,晴雯成日里甩著手躺在炕上,什么都不做,還指著小丫頭罵來罵去的,襲人說她兩句,她就冷笑不止,出言譏諷,只說襲人拿什么月錢,她拿什么月錢,襲人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自然不敢像襲人那般盡心。紫鵑便道:“雖是襲人確實……但她也是個大丫頭,拿著寶玉屋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月錢的,都說她針線活好,才被老太太派了來,等閑也沒見她做過針線,嫌那些活計誰都做的了,她這個樣子,不說底下的小丫頭,秋紋麝月看了,也不會多高興?!摈煊褚膊恢缹氂裎堇锸窃趺椿厥?,紫鵑過去了才幾天,就襲人、晴雯等都不喜歡上了,但紫鵑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源兒為人又機靈,辦事又利索,便是以后他不是管事了,給他多一份月錢也是值當?shù)?,“也不只是他,這些出去辦事的,華伯你在旁邊看著,辦的利索的,是要加月錢的,不然對他們也不公平。” 林華又同她商議了哪些人該加,該加多少,才領(lǐng)命而去。黛玉回屋同紫鵑笑道:“我今兒個算是明白你回來時候的抱怨了?!北惆言磧旱氖乱徽f。 紫鵑笑道:“其實是我那陣子一直想著姑娘,想回到姑娘身邊來,所以在那里看什么都不順眼,覺得哪哪兒都不好,現(xiàn)在想來,是我偏激了。”雖是如此,她當時的抱怨,卻也是實情,加上她是黛玉那邊去的,寶玉待她自然有所不同,晴雯自然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說什么,直說不知道她比她們強在哪兒,讓寶玉這么看重。就連一向“寬厚大方”的襲人,也心里暗暗計較過。說紫鵑自己,她其實也不介意,只是后來聽襲人同湘云說起黛玉在賈家的時候,從不做針線活計,“她可不做呢。饒這么著,老太太還怕她勞碌著了。大夫又說好生靜養(yǎng)才好。誰還肯煩她做呢?”,把紫鵑氣個后仰,直想去老太太那里把黛玉親手縫的衣衫拿出來問她,林姑娘做沒做活?便是她不做活了,有她襲人什么事?輪得到她來說?當下哭了半夜,便回了賈母,說想回黛玉身邊去。寶玉等不知情,還問她出了什么事,她一邊覺得寶玉待黛玉確是真心,一邊又覺得,養(yǎng)出這樣不把自己當丫頭、非議別的主子的丫頭來的,還不是他寶玉自己?別人家有婆婆、太婆婆、小姑子的,他這可是屋里的丫頭都頂?shù)纳习雮€婆婆了,可實在是惹不起?;貋砗?,又見了林家這三位爺,把寶玉比下去了,自然不會再提小時候的那些玩笑話。 雪雁便道:“你既然離不開姑娘,當初就不該回去,累得姑娘以為再也見不著你,抱著我們哭了幾夜?!弊嚣N鼻頭一酸,又怕惹得黛玉哭了,便忍住淚水強笑道:“以后可再不敢離開姑娘半步了!” 林徹那邊,因要給劉遇送文書,留晚了一些。劉遇道:“叫東元送來就是了,你如今也辛苦,何必熬到現(xiàn)在?;仡^舅媽又要心疼?!?/br> 林徹道:“東元借給meimei用兩天?!逼鋵嵾@份文書關(guān)系重大,就是東元在,他也會親自走這一趟。劉遇一邊粗粗翻過那幾頁折子一邊問:“她有什么要用人的地方,怎么不去同舅媽講,要用到你的東元”林徹笑道:“我應(yīng)承下的事,自然歸我管,況且如今說起來,還算是她在幫我的忙?!庇謫柕溃白騼簜€也來了,卻沒見到殿下的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劉遇嘆了口氣:“你又何需問我,你應(yīng)當也聽到了風(fēng)聲才是?!?/br> “可是御史臺的事兒?”林徹一個負責給皇上草擬詔書、制定文件的學(xué)士,自然比別人更靈通些。都察院里彈劾來彈劾去,查到了自家御史身上的事兒也不算小了 ,真要說起來,誰家沒有打點過都察院,讓那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過?誰也不知道都察院這波自查要查到什么地步去,也不知道要被推出來的是哪位御史,他又收過哪家的銀子,替人擺平過哪些事情。如今正是皇上大刀闊斧整頓朝綱的時候,都察院能牽扯到的人和事情可是太多了。便就是這次查不到你頭上,資料都經(jīng)了御前,以后出了什么事,總要翻出來的。 劉遇笑道:“父皇那兒已經(jīng)知道了?”林徹道:“早就知道了,只是顧著鹽改的事兒,沒空搭理。這幾天抽空,把都察院的人都叫了來,細細問過了?!眲⒂霰愕溃骸靶辛诵辛耍暗氖聝海也辉撝?,你也不該說?!贝κヒ饪墒谴笞?,雖則養(yǎng)心殿里的事兒并沒有瞞著東宮太子的打算,但他為人一向謹慎,怕因此惹別人說什么閑話。再者說,他也用不著別人給他通風(fēng)報信,皇帝自然會告訴他。林徹知道是這么回事,又閑話了兩句,便告辭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劉遇便被皇帝叫去,商量都察院的幾個御史互相彈劾的事兒。劉遇見他臉色還好,便知這些人也沒舉報出什么大事來——想想也是,都是千年的老狐貍了,哪會真的不留后路呢。 “雖是小事,但他們欺上瞞下、徇私枉法,也是實情,不可不辦?!被实鄣溃皼r且他們這事鬧出來,也委實難看。倒是辦了他們,一時也抽不出人手去的是,如今鹽改要人,都察院里眾御史都下了地方去,這幾個人雖非要職,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要是要辦他們,勢必要辦他們牽扯的那幾宗案子,深究下去,又不知道要處置多少人了?!?/br> 皇帝冷笑道:“照你這么說,那就不辦?” 劉遇忙道:“怎可不辦!此事乃是都察院自查所致,若是連都察院上書彈劾的事,都落個沒有音信,豈不有損朝廷威信?只是依兒臣的意思,既然他們都沒彈劾到點上,這事可慢慢地辦,父皇也不必親自過問,只需著人動手,以這幾個彈劾為由,慢慢地查下去。查出什么要案大案,就可順水推舟,尋根究底。要是查不出,這段時間也夠警示他們了,等鹽改一完,人手也空裕了,便可著手辦了他們?!?/br> 皇帝略一思索,問道:“你說的有幾分道理,只是辦這事的人選需得慎重考慮。”既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鎮(zhèn)得住底下人,讓人覺得他重視這事,又得是如今有空閑的。他父子二人此刻都想起一個人來,只是相視一眼,劉遇不敢說,低下頭去?;实蹍s問他:“你忠順王叔此刻在家里閑著吧?” 劉遇笑道:“王叔此刻正在孝中,自然是在家的?!毙睦飬s也嘀咕。木蘭那宗行刺案牽涉甚廣,雖忠順王及時報信,又親手結(jié)果了袁王妃止損,但誰不知道襄陽侯等打著的是他的旗號?他自己也心里有數(shù),故而連為嫡長子請封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還來問過了劉遇。如今聽父皇的意思,難道是打算棄用他?可是這不會叫上皇的舊部留有希望、死灰復(fù)燃么?便是忠順王自己小心謹慎,也會有令人不悅的爭端出來。父皇就這么不計較?忠順王又會不會小心過了頭,反而耽誤了事?只是他在腦子里轉(zhuǎn)了幾圈,還是沒想出合適的人選來。忠順王當年被上皇偏愛也不是沒有道理,在上皇僅剩的幾個兒子里,他確實算得上是能干的了。 “宣忠順王。”皇帝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對劉遇道,“朕做孤家寡人不要緊,得給你留幾個能用的,保你的名聲?!?/br> 第128章 第128章 忠順王本就善于揣摩帝心, 尤其最近小心了這么久,忽然得了差事, 不敢馬虎,仔細一想, 便猜出了皇帝派他做這事的用意。個中尺度, 需得他自己把握。這事委實有些棘手, 若是辦得不好, 搞不好會被舊賬新賬一起算。他頭疼地出了養(yǎng)心殿,看見了林征,忽的也就想開了。現(xiàn)在上皇已經(jīng)沒了, 京內(nèi)外大權(quán)盡在皇帝手中,如果皇帝真打算對他秋后算賬, 哪里是他閉門不出就能躲得掉的, 倒不如辦得好看些,叫人挑不出錯來。 都察院起初是皇帝留給他兒子把握朝堂上的言論的, 劉遇的舅舅、表兄、老師都曾在都察院任職, 如今卻變得雜亂不堪。想也知道那位溺愛長子的天子會為此大發(fā)雷霆,如果按照原來上皇那時候的規(guī)矩, 把這事掩過去,隨便逮個小錯處發(fā)落了,弄個表面太平那等皇上騰出手來, 親自處理這事后,他就成了徹頭徹尾的廢物,可能此生都沒有起復(fù)的可能了, 只能待在忠順王府里,做個空有爵位、實際上只得任人擺布的閑散王爺。 也許忠敬王他們覺得這樣沒什么不好,但那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沒什么本事,否則上皇也不會在義忠太子、忠定王都沒了以后,選中當時平平無奇的當今圣上交付皇位——他兒子雖多,能用的也就那幾個罷了,到底還是要對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負起責任來,就是要選個傀儡,也不能真的選個無用之人。忠順王卻不是個甘心渾渾噩噩地過日子的人,若不是知道實力差距,他肯定是要爭一爭那個皇位的,怪只怪他年紀太小,義忠和忠定爭得兩敗俱傷的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兒,坐收漁利的忠平王登基后,不動聲色地把朝廷內(nèi)外的勢力都把握在了自己的手里,此刻別人再有奪權(quán)的心思,就是自尋死路。但是即便只是做個王爺,有實權(quán)和沒實權(quán)的差距也太大了。王子騰祖上只有個伯爵的爵位,還沒襲給他,難道他在四大家族里的地位會比身為公爵、侯爵的另兩家低?忠順王也是沒想到木蘭那事兒才過去這幾天,皇帝就敢給他差事,如今能做的,也就是牢牢利用好這次機會了。 他心里有了主意,便按部就班地從那幾個互參的折子查起,開始挨個地審問。他也知道這種事,挖出一點來,就停不住,故而保險起見,一開始得從一個怎么也不可能出大差錯的小事入手,還得是那種沒什么人脈、不會牽連進太多人的人家開始清算。 比如連透參他的同僚曹良駿收了榮國府的錢,包庇賈璉孝中強搶他人妻子一事,就簡單得一目了然。忠順王想也沒想地就決定從這事開始算起。榮國府其實不算是什么厲害的人家,他們家在宮里有個娘娘,但那位娘娘實際上從沒得過盛寵,還不如計較計較他們家和王子騰關(guān)系匪淺呢。但王子騰也大勢已去了——連忠順王自己都縮起頭來過日子,王子騰卻還那么囂張,難道還指望皇帝容他?忠順王橫豎是不會怕那榮國府的,于是便叫了曹良駿來審。 曹良駿也不是什么硬骨頭,況且這事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攏共就收了那個叫王信的兩百兩銀子而已,還暗暗在心底抱怨過賈家小氣。便是沒收錢,國公府的公子娶了親戚家的姑娘做二房,又算得了什么?尤老娘和張華的老子明明白白地給了錢,寫了退親書的,就算這其中確有強迫之處,白紙黑字擺在那兒,他也不算判冤假錯案。除了孝中娶親有點難辦,但說真的,難道有誰真把這國孝家孝的當回事,做到絕情寡欲了?明媒正娶的停一停罷了,私底下的二房三房的,哪有那么多規(guī)矩。故而忠順王只一問,他便從頭到尾地詳細地招了,從張華怎么告來的,到王信如何找到自己,省去了自己收銀子的那一節(jié),直說那張華混跡賭場,許多人能證明他就是個無賴,他便如實判了。 忠順王冷笑道:“那張華都沒敢告賈璉本人,就告了他的小廝,你都沒敢派人去拿,國公府可是好大的面子,依我看,你 也別戴著這頂烏紗帽了,趁早給人家當小廝去,還比如今體面些呢!”曹良駿忙磕頭連稱不敢。他亦知道忠順王與那榮國府有嫌隙,據(jù)說忠順王府曾有一個擅唱小旦的戲子,名叫琪官,嫵媚溫柔,隨機應(yīng)答,忠順王很是喜歡,后來卻從他府上逃了出去,忠順王著人去拿,卻知他與榮國府另一位二公子賈寶玉有了情,雷霆大怒,不顧榮國府的面子,直接命長隨去榮國府問詢,果真問到了那琪官的下落。琪官被捉回忠順王府后,便再沒露過面,是生是死,也沒人知道了。忠順王捉回了人,卻依舊對賈寶玉十分不滿,聽得北靜王替他說話,甚至當著眾人的面冷笑道:“我便是瞧不起他那個自以為多情的樣子,他要是寧愿被他老子打斷了腿,都不肯說出琪官的下落,我還敬他是個人,他畢竟也是國公府的公子,我的長隨能如何奈何他?他卻不禁嚇,自己招了,我看,他不獨對不住北靜王你替他說的這句情,連琪官告訴他自己落腳處的情他都不配了。”對那榮國府的不屑可見一斑。當下也知賈璉之事落到了忠順王的手上,勢必不能善罷甘休,只得先把自己摘出來,當下辯解道,非是自己有心包庇,只是那榮國府來辦這事的乃是王子騰王大人的族侄。王子騰勢大,與都察院相交甚篤,他也不敢違背。 “是了,畢竟那是都檢點嘛,算起來,還是你們的頂頭上司呢??磥砘噬吓杀就醪檫@案子還是有幾分道理的,若是尋常人,聽到王大人的名字,還不得就此嚇得什么都不敢問了?”忠順王這話,已經(jīng)是明晃晃的厭惡了,他們神仙打架,從來是底下小嘍啰遭殃的,曹良駿深深地埋著頭,不敢說話。 王子騰一直是個實權(quán)人物,從上皇還是皇帝的時候,他就游走在幾個皇子中間,幾次站錯過隊,依然能屹立不倒,原因其實很簡單——即便是曾被他斗過的,也知他十分難得,要拉攏過來?;噬系腔?,明知他曾是義忠老千歲的親信,也得重用他。他也確實爭氣,他們四大家族如今越發(fā)式微,他卻硬生生地闖出一條活路來。賢德妃娘娘得封貴妃,說是因才學(xué)出眾、品貌俱佳,其實還不是因為有個能干的舅舅?他與元春一個在朝堂,一個居后宮,倒是把日薄西山的四大家族又撐起來了。 忠順王也沒真打算因為這一起小案子就和王子騰正面起沖突,他又拿別人參曹良駿的其他事審他。曹良駿分析利弊,不嚴重的、證據(jù)確鑿的只得咬牙認了,其他的就抵死不認,直想著這次都察院自參,事多人雜,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法不責眾,料想得忠順王必不會細查下去。怎料忠順王卻似不達目的不罷休,一個勁地尋根問底。曹良駿心一橫,把知道的幾個同僚的丑事都爆了出來。他知曉忠順王原也不是個安分的,在朝廷里都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手,都察院自然也不例外,倒要看看若是他自己的人牽連進來,他還查不查。 但他已如此破釜沉舟了,忠順王卻似比他還孤注一擲,竟面不改色地查了下去。這幾年大大小小的案子,事無巨細,俱把當時的人證、物證、文書都翻出來,要查個究竟。這委實有些折磨人了,別的不說,告到都察院這兒的,都不是平頭百姓的事兒,大家同朝為官,多少都有些交情,真做到鐵面無私的有幾個?要是人人都做得到,也不至于千百年來就那幾個名垂青史的人物,被立出來傳頌了。難道他竟打算每一樁案子都查清楚不成?曹良駿叫苦不迭,卻因他位高權(quán)重,不敢抱怨,當夜便偷偷去國舅府上,求見曹國舅。 曹國舅雖也姓曹,和他卻并非什么親戚。只是曹良駿攀附上去,認了親,曹國舅也是空有國舅之名,看起來尊貴無比,實際上什么好處都沒撈到,皇后雖為一國之母,卻也沒給娘家要到什么好處。得虧皇后沒像那幾個貴妃一樣回家來省親,否則他怕是連那省親園子都修不起。因此曹良駿一陣吹捧,他也稀里糊涂地認下了這個侄子,如今人家求上門來,他雖 喝得多了,卻還沒完全喪失理智。 “那可是忠順王,你以為是什么能被隨便糊弄的小蝦米?可趁著如今還沒被拘押好好替你妻兒盤算盤算吧,求我還不如去求忠順王?!辈車说?,“你也是被這兩年太子的動靜弄得,忘了忠順王是個什么人了?”劉遇固然行事乖張,可當年上皇寵著忠順王的時候,這位王爺做起事來可不比劉遇乖順多少。就連當今皇上的面子他都敢駁,何況他一個小小的國舅?再者說了,曹良駿又不是他親侄子,他也犯不著為了他去得罪忠順王。 曹良駿苦著臉道:“不敢求叔叔救我,只求叔叔給侄兒指條明路,若是要求忠順王,該怎么求才能和他老人家的心意?” 這曹良駿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如今一口一個“侄兒”的,曹國舅看了也于心不忍,嘆道:“罷了罷了,我且教你。忠順王奉皇上的旨意來查都察院,要是無功而返,他在皇上那兒不好交代,自己也沒臉。你想他放過你,就得先給他找到能交差的東西是不是?”曹良駿經(jīng)他一說,亦覺得有理,只是哪有那么容易:“侄兒也是這么想的,下午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可忠順王卻還不滿意啊,這不是把侄兒往死路上逼么?” 曹國舅罵道:“你什么腦子,你以為什么是能交代的?忠順王覺得有用的,才是能交代的!你交代得再多,不是他想辦的人,甚至是他的人,他能滿意?”曹良駿一個哆嗦,連聲道:“叔叔教訓(xùn)的是,侄兒駑鈍。只是到底什么才是忠順王想辦的人?還望叔叔示下。” 到底誰是忠順王想辦的人?這曹國舅如何能知道?他又不愿露了怯,便道:“連這個都要人教,我看你這個官趁早也別做了,早早地辭了回家去,說不準還能留一條活路。忠順王一個息怒皆形于色的人,他不喜歡誰,你看不出來?” 忠順王不喜歡誰?是誰能讓他不顧北靜王的說和破口大罵?是誰讓他直接派了長隨去府上拿人?是誰讓他今天連連冷笑?曹良駿腦子一轉(zhuǎn),自以為懂了,冷汗卻也流下來了:“可那家,那家宮里可有娘娘呢,并不好惹……”曹國舅頂頂看不上他這個畏首畏尾的樣子,又聽到“娘娘”,當即大怒道:“好娘娘,是你家的娘娘么?”曹良駿忙道:“叔叔息怒,侄兒妄言了?!北闱那牡匕阎翼樛鯇s國府的幾次不滿說了出來。 賢德妃雖說在宮里比不上周貴妃、吳貴妃,到底也是個貴妃了,分量不低,怪不得他瞻前顧后的。曹皇后與娘家關(guān)系淺薄,又不太看得起曹國舅,自然不會跟他說后宮的事,曹國舅縮了縮脖子,逞強道:“行了,我說你怎么嚇成這樣了,原來是不敢惹‘國舅’呀?!?/br> 當著皇后的親弟弟說別人是“國舅”,這不是找死么?曹良駿又不是半點眼力見識都沒有,怎么會犯這種錯誤,忙道:“他們怎么可以稱國舅?皇后娘娘乃是后宮之主,別的娘娘在她那兒,到底什么都不算的。也只有叔叔您,才是國舅呢。”心里也下了決心,就算是為了在曹國舅這兒討好,也不得不把賈家推出去了。故而當夜回家就寫好折子,次日一早,便呈書給忠順王。 第129章 第129章 忠順王倒是沒料到曹良駿能有這一出, 當下來了興致,著人給他換個椅子, 他本就是個我行我素、荒誕不羈的人,如今也不想顧什么禮節(jié)同形象, 斜倚在靠背上, 舒舒服服地坐著, 喝著自己從王府帶過來的毛尖, 把曹良駿晾了一會兒,等到他心里七上八下,冷汗把后背的官袍都浸濕了, 才悠悠然地開口:“昨兒個曹御史不還說這都是按著都察院的舊例辦的,就是有什么不合規(guī)矩的地方, 也是你官微言輕, 不敢同上頭作對么?怎么今天就改了口風(fēng)了?本王常聽人說,便是民間的農(nóng)婦要教訓(xùn)孩子, 也不能朝令夕改, 否則會讓孩子不信自己,以后再也管教不好了。曹御史也是個朝廷命官, 昨兒個說的話,今天就不算了?” 曹良駿自然是知道這事沒那么容易就過去,只是沒想到他從一開始就挑刺了, 硬著頭皮道:“雖是依舊例行事,然國有國法,下官知道錯了, 還望王爺恕罪。” “你這算盤可打得不錯,一句知道錯了,就要本王饒過你?”忠順王笑道,“況且,你到底是錯還是罪,怎么判,得按國律來,也不歸本王管?!彼@話卻其實松了口風(fēng),曹良駿自然聽得出來,忙摘了官帽,伏地磕頭,口中連連立誓,盡是些肝腦涂地的漂亮話。忠順王捏著他的折子,仍是斜倚著椅背,一副懶散的模樣,問道:“除了這榮國府的案子,還有沒有別的‘依舊例而非國法’的了?別怪本王不提醒你,現(xiàn)在說明白了,算你初犯。以后再查出來,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了?!?/br> 曹良駿一時也摸不清他的心思,莫不是嫌只一個賈璉不夠分量的?但除了榮國府,他也拿不準還有哪家之前得罪過忠順王。心一橫,已經(jīng)連賢德妃的娘家人都得罪了,還怕別的他原想把另一人參賈雨村的事兒拿出來說,但又想起賈雨村走的是賈政和王子騰的門路起復(fù)的,怕真的把賈府得罪得狠了,萬一這次忠順王扳不倒他們,人家東山再起了,要拿自己開刀,故而留了個心眼,把賈雨村的事兒隱去,只報了兵部侍郎朱復(fù)青的一個遠親被告強占他人田地的案子。 忠順王挑了挑眉:“有意思,你判這案子的時候,朱侍郎給你什么指示了?” 曹良駿道:“那只是朱侍郎的遠親,他也沒什么指示,派了個小廝來,聽了判決就走了。”忠順王便問:“既然如此,你把這事挑出來說什么總不能是朱侍郎什么也沒說,你看見了他的小廝來,就自作主張地偏袒他親戚了?” 事實還真就是這樣,官場有官場的規(guī)矩,也有規(guī)矩下人人都知曉的潛規(guī)則。朱復(fù)青要是真不想管,他壓根就不會派那個小廝來,既然派了人來,就是認了那個親戚,那小廝就是在場給那人撐腰的。兵部侍郎可不是什么閑職,你就是如今林征那么春風(fēng)得意了,見了朱復(fù)青還不得恭敬地喚一聲朱大人?曹良駿一個小小御史,哪里敢違背他的意思,要是得罪了他,以后都用不著朱大人親自動手,底下隨便什么人都能給他把小鞋穿上??蛇@事說起來,朱復(fù)青還確實一個字也沒提,曹良駿怎么判,都是“自作聰明”,全然不看要不是那個被告姓朱,怎么看那兩畝地都是別人家的祭田,便是欠了錢,拿房子抵債都不至于拿祭田去頂。曹良駿知道那案子自己判得不好,別的案子都已經(jīng)久了,當年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忠順王就是想查,也不一定有頭緒。這案子卻才判了沒多久,孰是孰非又一目了然,況就在皇城底下發(fā)生的事,他也不能為了掩人耳目就把那原告殺了——也犯不著為了朱復(fù)青的一個遠親自己背上人命官司。故而趁著這個“初犯”的機會,把這事兒給交代了。不過,為了不得罪朱復(fù)青,他把這事兒一己擔了,咬定了朱侍郎一個字沒說。這樣萬一查起來,朱復(fù)青那兒不必陷進來,自然也會拉他一把。 這樣的把戲,忠順王怎么會不懂他冷哼了一聲,道:“朱侍 郎也是厲害,不發(fā)一言,便能叫你唯他是從了?”倒是又拿起說賈璉的折子翻了翻,一副沒拿朱家的案子放在心上的樣子。 曹良駿只當自己糊弄過去了,偷偷地擦了把冷汗。他今兒個為了自保,可是連著告發(fā)了兩個大人物,一時也有些拿不準皇上會清算到哪一步,若是同之前一樣,還是雷聲大,雨點小,那他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便索性把墻頭草做得更徹底了,這頭自己才告發(fā)了,那頭又派家人往朱府和榮國府報信,說是忠順王看出了這兩個案子里的手腳,要重查這兩案。 朱復(fù)青果然是撇干凈所有干系的,只道:“荒唐,當日說是我家的親戚被告了,聽都沒聽過的一個人,我可為這案子說過一句話,為那人講過一句情?案子怎么判的,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他自己枉顧律令,亂判錯判,竟要冤到我頭上來?”便把此事放到一邊,其妻勸他向忠順王解釋一二,他斥道:“解釋什么?像是我心虛了似的!我行的正坐得端,入朝這么多年,說是沒給人行過方便,那也是假話。但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我犯得著為他不顧自己的名聲去說情?忠順王重審此案,也是好事,該怎么判就要怎么判,省得說我的親戚魚rou鄉(xiāng)里,累得我也跟著背惡名?!?/br> 榮國府里上上下下,卻沒法像朱復(fù)青這般鎮(zhèn)定自若。一來他們確實打點了都察院,二來,便是尤老娘拿出和張家退親的文書來證明張華乃是誣告,也掩蓋不了賈璉孝中娶親的錯處。誰能想到原來一樁小事,竟會惹出這么大的事端來?忠順王與賈家一向不和,此事落在他手上,實難有善終。賈政又外放了,家里人聚在一塊兒,全沒了主心骨,一時從老到幼,都急成了一團。就連賈赦也難得出來,把兒子罵了個狗血噴頭。反被賈母說:“平日里不見你管教兒子,如今出了事倒來放馬后炮,你又比他強多少?此后也先改了,別等人算到你頭上來,怕你的事比你兒子還大呢?!北沣?,心里自是更生多少怨憤。 賈璉更是后悔不迭,和賈珍父子二人長跪不起,就是聽得長輩們把尤二姐罵成了狐貍精、禍害秧子,也不敢替她辯駁一句。只是原該罵天喝地的鳳姐,這次卻顯得多少有些沉悶,只在一邊默默垂淚,像是被嚇到了一樣。賈璉雖與她日漸離心,但見她這樣的模樣,反倒有些心疼,想道:“二姐這事前后,她竟果真如此大方賢良,如今家里人人罵二姐,唯有她還記掛著往日的情分?!币贿呌謬@,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若是早知鳳姐如此寬宏大量,他這娶二房的事過了明路,又怎么會有今天。 他卻不知,鳳姐果真是嚇到了。原來張華告賈璉一事,乃是她一手張羅而成的,不過是趁著賈璉不在家,弄出了這場官司,把那尤二姐不守婦道的名聲坐實了,她好弄進府里來,任意糟蹋,不必擔心有人替她說話罷了。誰知道這事明明都過去了,尤二姐已經(jīng)沒了,秋桐也因為在二姐病中過于忘形,遭了賈璉的厭棄,她正春風(fēng)得意呢,都察院里兩個御史鬧不和,“自查互參”下來,竟把這筆賬翻出來了?若是查出來這官司其實是她主使的,在這家里還有她的容身之處么?她越想越不對勁,又把旺兒叫來,問那張華的事。 原來那官司一了,鳳姐便命旺兒“將功折罪”,去偷偷跟著他,把他除了,好防著他日后告發(fā)。旺兒卻想,人已經(jīng)走了,何必多事,搭上人命,故而在外頭待了幾天,回來尋個由頭,只說那張華父子身上背了錢財露了富,路上便被山賊盯上,不待他動手就被滅了口。鳳姐自是將信將疑,只是她一個婦道人家,這事又極隱秘,她也不好查探,只得威脅了兩句旺兒作罷。因她往日放貸收利一事都是旺兒兩口子 辦的,就連鐵檻寺的張金哥的案子也是旺兒去辦的,關(guān)系重大,她一時半會兒也離不得他們兩口子,更別說把旺兒除了以絕后患了。因此也只能膽戰(zhàn)心驚,卻是誰也不敢告訴,一時竟急出了病來。好容易調(diào)養(yǎng)得稍好一點的身子,竟又不大正常了。 眾人不知原委,只道她是急出的病,紛紛勸道:“倒是想開些,便是要治璉兒的罪,說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沒聽說過誰就為了娶個二房就坐牢的。四處打點得當,也就好了?!本瓦B賈璉,也涕淚連連,道:“此事原是我惹下的禍端,并不關(guān)奶奶的事,你且放寬心罷!” 鳳姐卻知賈璉的官司不算大,自己的作為被人知道了,才是大事。一時郁結(jié)于胸,那月信不調(diào)的老毛病竟是又犯了。她雖年輕,但也知道這病不是小事,又不好跟別人說,只握著平兒的手泣不成聲。平兒呢,又是氣她做事做絕、不想后果,如今才知道后悔,又是憐她病成這樣,如今的模樣著實可憐可嘆,又是心知肚明,她和鳳姐實是一條船上的,不是她平時發(fā)幾回善心就能脫得了關(guān)系的。鳳姐那些所作所為,她哪一件不知道?想撇干凈,說自己勸過了,也是沒用。更何況,誰不知道她是鳳姐的心腹?鳳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賈璉哪里是守得住的人,新奶奶上門來,還有她的活路?故而也是忙著請醫(yī)問藥,生怕鳳姐的病真拖成了要命的毛病,平日也勸她:“奶奶先放寬心,官司的事,是王信辦的,別的事王家太太不管,這事總會管的。只要二爺?shù)墓偎敬笫禄?、小事化了,沒人繼續(xù)追究下去,奶奶的事兒又有誰會知道呢?” 鳳姐亦覺得有理,恰逢王子騰把另一個侄女許配給了保寧侯之子為妻,王子騰夫人便時常來接鳳姐回家張羅。賈母等本心疼鳳姐,要同那邊說鳳姐病了,不便回去忙碌。鳳姐卻似攀住了救命繩索,強撐著要回去幫忙,還對賈母道:“都知道我叔叔是九省都檢點,都察院上下他最是相熟的,如今二爺?shù)墓偎韭涞搅酥翼樛跏掷铮l知道忠順王能找到什么由頭來治二爺?shù)淖?,我如今不趁這個機會回去在嬸嬸面前多說幾句好話,難道等二妹子出了門,嬸嬸親近了那邊的侄女婿以后才去套近乎?” 這話卻是說到了賈母心坎上了,因那保寧侯并非四大家族這一邊的人脈,以前王家有什么事,也從沒見保寧侯府的人來往過,如今王子騰卻親自促成了這門親事,難免要讓賈母心里嘀咕,莫非是看四大家族如今凋敝了,王子騰再嫁侄女,便選了其他的勢力?按理說,王子騰不斷擢升,對四大家族來說是有益無弊的,但若是他覺得薛、史、甚至賈家不再值得做姻親了呢?如今嫁給保寧侯之子的侄女兒雖不及鳳姐和他們親近,卻也是王家數(shù)得著的侄女兒了,保寧侯又是如今如今新起的幾戶人家之一,王子騰日后簡直可以預(yù)見地要和那邊來往密切了。這時候,也只得讓鳳姐這樣的賈家媳婦去多走動走動,好維系兩家的關(guān)系了。 說到底,還是怪賈家這么多年來,沒在朝堂上出個得力的人啊。賈母長嘆了兩聲,囑咐平兒等要小心看著鳳姐,別讓她太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