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 第59節(jié)
崔檀令對這些目光早已習以為常,她坐到府上女使指引著的位子上,只是…… 她蹙起眉頭:“怎么在這兒?”都快與奚無聲的主位挨在一塊兒了,豈不是叫大家抬起頭一次就要見識一番她這個人質的窘樣? 崔檀令表示不接受。 女使有些慌忙,忙去請示管事了。 奚無聲穿著一襲月白色寶相花刻絲圓領錦袍,外邊兒披著一件佛頭青白貂皮大氅,厚實的衣裳愈發(fā)襯得他身形單薄,有一種羸弱之態(tài)。 他走過去,對著拒不配合的崔檀令無奈地笑了笑:“你是我的貴客,坐在這兒有何不可?” 什么貴客,這人一張嘴就是騙人的話。 可見是個下賤之人。 崔檀令輕輕冷笑一聲,這樣繃著臉不說話的冰霜美人在清癯青年含著無奈笑意的注視下愈發(fā)顯得動人心魄了。 宴席上的人不少,大多都是南州城里的官員帶著自己的妻子女兒過來赴宴,沒料想到見著這位自詡正統(tǒng)的奚朝天子這副兒女情長的模樣。 面上都是笑呵呵,心里邊兒卻在想,管你是什么正統(tǒng)不正統(tǒng)呢,連個婆娘都把持不住,還能管好這天下? 追隨奚無聲的武將郭荊威嚴地掃視一圈,他是從先帝時期就堅定保君為國的大將軍。先前陸峮與其他叛軍勢力發(fā)展起來時,他就想帶軍平叛,可那時長安城就剩他一個得用些的武將,大家都指望著他守衛(wèi)住長安。 等到天下易了主,郭荊心痛奚朝祖宗基業(yè)都被葬送了,對著陸峮自是無法誠心歸順。 既然奚無聲有心光復奚朝,那他自然也不會做新帝的走狗,忠心耿耿地護送他到了南州。 南州不比長安,民風更粗獷些,對著天子的敬重也只是因為他手中的刀劍軍隊。 想到這里,郭荊虎下臉:“陛下,快開始宴席吧?!?/br> 說話很是直接,并未顧及到他的顏面。 奚無聲臉上的笑意一頓,對著崔檀令輕聲道:“快坐下吧?!?/br> 說著,他回了主位,抬了抬手,女使們身影翩翩,為諸位客人奉上美味可口的吃食與醇香珍貴的美酒。 崔檀令坐在離奚無聲較近些的右席,稍一抬頭,就能看見坐在奚無聲左手邊第一席上的中年男人正皺著眉盯著她。 他一瞧就是個五官,生得高高壯壯的,臉也黑黢黢的,盯著人的時候看起來很兇。 崔檀令卻不怕他,只淡淡挪開視線。 比他更壯的她都見過! 崔檀令無所事事地在走神發(fā)呆,離主位略遠些的客人們卻在小聲說著什么。 “阿娘,那位娘子……就是陛下的新寵嗎?” 南州城地方不大,她們自然聽說了天子府上管事這幾日采買了不少精致東西的事兒,為的是誰,自然是府上唯一的嬌客了。 中年婦人點了點頭,看著崔檀令如嬌花照水一般嫻靜美好的側臉,忽地道:“乖女,阿娘再給你找門新婚事吧?!边@人長得這么漂亮,她乖女爭不過??! 底下人在竊竊私語什么,奚無聲不知道,哪怕猜到了些許,他也不曾放在心上。 與崔檀令一同出席在宴會上,眾人將他們視作一對的那樣羨慕、嫉妒打量的目光,都叫他覺得愉悅。 崔檀令繃著臉坐在座位上,樹一和紫蘿站在她身后,見著她背影伶仃,似乎連發(fā)髻上垂下的白玉珠都散發(fā)出一股不高興的意味,不由得心生憐意。 紫蘿湊上去,給她指了指掐絲琺瑯龍鳳紋高足碗里盛著的菜肴:“娘子,奴婢聽說這一道菜是從獵戶手中買來的新鮮野豬rou呢,滋味可美了,娘子嘗嘗吧?” 獵戶?野豬? 崔檀令勉強提起些興致,拿著長箸捏了塊嘗嘗。 “味道不錯。” 見她吃了,紫蘿臉上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席上多觥籌交錯,即便是奚無聲,為了叫當地官吏更好順服自己,也得屈尊與他們飲酒談笑起來。 余光瞥見崔檀令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奚無聲既是心疼,又是無奈。 ……若他還是長安城中的天子,又怎會強迫自己去做這些事! 他做些違心之事便罷了,卻不舍得崔檀令受委屈,便開口叫郭荊的妻女上前與她說說話。 得了自家主君一個眼神的陳夫人和郭柔晴順從地上前與崔檀令交談起來。 只是在稱呼上她們有些拿捏不準。 是叫娘子,還是叫夫人? 崔檀令見著她們笑吟吟地過來,也不好駁了她們的面子,主動開了口:“二位是……” 陳夫人母女做了自我介紹,崔檀令便也點了點頭:“喚我一聲崔娘子就好。” 崔娘子?看來陛下還是沒過明路,眼前這位美貌驚人的女郎還沒個名分呢。 陳夫人看了看自己容貌嬌艷的女兒,此時她正一臉興奮地和崔檀令說著話,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有這位崔娘子在,她想成為天子的正妻會更加艱難。 崔檀令打起精神與陳夫人母女倆交談,心中不知為何一動,微微轉頭去看,與舉宴所在的小院隔著一片池塘的長廊忽地出現一道魁梧挺拔的身影。 有些莫名的熟悉。 她還想再看看,卻被奚無聲給叫住了。 “你喜歡吃的江瑤清羹,快用些吧?!?/br> 崔檀令搖了搖頭,紫蘿卻主動盛了一小碗遞給她。 崔檀令有些不高興:“你吃你自己面前的就是,管我做什么?” 這番話著實不客氣,距離近些的人都聽到了她的話,一時間神色有些莫測。 奚無聲有些失望,但只要能將她留在身邊,他就已經學會知足。 崔檀令不管他們,再扭過頭去看時,長廊上已經沒有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情緒有些低落。 見崔檀令不知為何淡了興致,都敢對著奚無聲正大光明地‘不敬’了,陳夫人頗有眼色地停了下來,帶著還頗有幾分依依不舍的郭柔晴回了自個兒的席位。 郭荊要問,她就瞪了回去,人家都沒聊天說話的興致了,她們母女倆貼上去豈不是落得個尷尬處境。 之后的宴會上了些什么菜,說了些什么話,崔檀令都沒心思關注。 奚無聲看著她怏怏不樂的樣子,又笑著與她談論起歌舞絲弦來,崔檀令還是那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郭荊皺了皺眉—— 此女性情很是乖張!又是敵方皇后的身份,將她放在陛下身邊,怎么看都叫他覺得不安心。 還是盡早處理了的好。 · 待回了柔風院,崔檀令悶悶地卸了釵環(huán),泡了一個澡,又將兩個忠心耿耿的女使打發(fā)出去了。 樹一是身上的傷還沒好,紫蘿是年紀還小,兩人都跟著她身后忙了一天了,都累得緊。 崔檀令索性叫小廚房給兩人煎了一份安神湯,今晚沒叫人守夜。 自個兒則是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發(fā)呆。 自從到了南州之后,她晚上就總是睡不好覺,哪怕紫蘿將被褥堆得厚厚的,她也還是覺得身子單薄,手腳都透出一股幽幽的涼意來。 若是阿娘在,聽到她這樣怕冷就要叫人去熬紅糖小丸子給她吃了。 崔檀令吸了吸鼻子,模模糊糊之間睡了過去。 興許是晚膳時吃的蔥油雞太咸了,崔檀令半夜覺得口渴,掙扎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起來倒杯水喝。 柔風院這處寢室布置得十分精妙,她赤著腳踩在柔軟的織花地毯上時,素白的手指不小心擦過帳幔上墜著的金鈴,發(fā)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崔檀令沒當回事,只拎起坐在小泥爐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水,正準備喝,余光卻無意間瞥見窗外閃過一個黑影。 是誰? 崔檀令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陣恐懼,握著茶盞的手微微發(fā)抖,正猶豫著要不要拿個更趁手的東西,卻看見窗子動了動。 動了動? 崔檀令咬緊了唇,花瓣一般柔嫩紅潤的唇在此刻也失了色。 那步步錦窗欞終究還是被完全推開了。 跳進來了一個身量勁拔,衣衫灰撲撲的魁梧漢子。 崔檀令瞪得圓溜溜的眼睛里映出那人朝她走來時的身影,既熟悉,又帶著一股令她忍不住后退的戾氣。 陸峮捏住她瘦得來似乎只剩下薄薄一層美人皮的面頰,粗聲粗氣道:“傻了?連你郎君都認不得了?” 第45章 [vip] 第四十五章 房間里沒有燃燈, 只有清冷的月光透過他剛剛推開的窗戶撒了一地。 借著柔和昏暗的月輝,崔檀令伸出手,碰了碰那臉似乎更黑了, 又瘦了許多, 愈發(fā)顯得線條冷硬堅毅的人。 因為連日趕路而變得干燥的面頰上忽然落下一只柔軟溫暖的手。 陸峮沉默地望著她,卻又擔心自己粗糲的臉把她細嫩的掌心給磨痛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 他曾握過許多次的手腕原本纖秾合度, 看著纖細,摸起來卻軟軟乎乎的。 陸峮曾經一度很喜歡看她今天換了什么鐲子戴。 翡翠清透,金鐲華麗, 玉鐲溫潤,都襯得手腕如霜雪一般細膩潔白。 可是現在她的手腕子摸起來, 還不如宮里那些小黃雞的雞爪子來得rou嘟嘟,孤零零的沒二兩rou, 瘦得叫人心疼。 崔檀令用另一只手拂開他,固執(zhí)地摸著他蓄著胡須, 顯得有些陌生的臉龐。 潦草隨意,卻又透露出一種從前從未見過的野性俊美。 真的是她的郎君來了。 崔檀令捏了捏他的面皮。 噫, 真糙。 陸峮精準地從嬌小姐眼中捕捉到了那抹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