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拍下《紅樓夢》瀏覽權的種族名為青族，它們奇特在于一個身體上有許多大腦，各自有不同的分工，整體形狀有點像下面連在一起的竹子群。

    一位青族的學習大腦說道：“我讀懂了！”

    它的情緒大腦說道：“我欣喜又激動?！?/br>
    它的感知大腦說道：“我身處飛船內，感受著身體發(fā)生的陌生變化，我的身體好像不受引力控制了?！?/br>
    它的精神大腦說道：“我從未如此清晰地感知一切……我已經能感知時間的流逝了。預計可以撐過整個跳躍期。”

    這些信息瞬間壓縮發(fā)送給它的同族們。青族們驚訝無比，復雜的頻段相互碰撞。

    “真的存在小說可以緩解精神混亂這么長時間……”

    “精神混亂的特征之一是無法理解時空變換。它只能緩解，無法徹底治愈，我們必須看很多小說。自己不夠就去掠奪其他種族的文明……”青族說道，“我們猜測古文明的文學經受時間的考驗，所以更能抵擋精神混亂，這個猜測難道是正確的？”

    “我只是讀懂了第五回 而已，而且感覺還有很多伏筆沒有揭開?！弊铋_始的青族說道，但話語逐漸維持不住冷靜，“如果我能讀完這本小說，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

    多變的信息群在空中炸開，青族分享它從《紅樓夢》中得到的龐大信息。

    青族們接收信號，抑制不住地抖動，它們一定可以讀完整本，讓整個文明更加強盛！

    其他外星種族更加蠢蠢欲動，只能更加努力地去研究藍星公開的考古成果。它們不敢要求太多，一個文明的考古信息可是相當重要的，只有藍星這種有底蘊的文明敢放出來。

    而且除了《紅樓夢》外，藍星的其他遠古小說也相當好看，它們還能奢求什么呢？

    “精神混亂……無法理解時空？”

    席余燼聽說了，有點疑惑，那會是怎么樣的感覺呢？

    他在唯物讀書會的圖書館內查找了許多資料，發(fā)現(xiàn)宇宙生物們，是在“沙丘宇宙”時期才意識到精神混亂的可怕。也就是說，“孤立行星”和“文明接觸”的時期內，宇宙生物很可能還沒開發(fā)出精神力的用途。

    “孤立行星”時期，指文明誕生于某一顆行星逐漸發(fā)展壯大的時期。此時的文明望向天空，無論看向多遠，都沒有找到第二個智慧生物的存在。它們悲哀地認為，這顆行星是宇宙中孤獨的存在。

    “文明接觸”時期，指文明開始探索太空，與第二文明進行接觸的時期。此時的文明野蠻擴張，可也有道德的微光。但智慧種族們依舊未了解宇宙的全貌。

    “沙丘宇宙”時期，生物們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正當席余燼泡在圖書館研讀歷史時，領航巨輪的工作人員又找上門來。這次它們嚴肅了許多。

    “駕駛領航巨輪本該是我們的責任，可現(xiàn)在我們預估到出現(xiàn)危機的概率增大了……”

    “我們請求藍星文明在關鍵時刻可以對宇航員進行

    ——知識急救?！?/br>
    ……

    在高速移動中，領航巨輪已不是最初的球形，有點像個月餅。

    席余燼和伽諾坐上一個巴士大小的船艙，緩慢地向行星本體移去。領航巨輪的行進速度本就非常高，他們向行星移去要克服相當大的阻力。大約半天后，他們才沿著螺旋前行的軌道來到這顆充當巨輪引擎的行星上。

    工作人員為他們配備了抗壓服。席余燼的身體雖然能抗住高壓，但還是穿上了以便聽清別人的說話。

    他穿上厚重的宇航服，通過眼前小小的面罩看外面，視野兩側還有簡易的cao作系統(tǒng)。他對著鏡面欣賞了一會兒，決定待會問問這個宇航服能不能買。

    放眼望去，這顆行星沒有大氣層，只有高溫的光柱。腳下踩的是一望無際的巖石荒漠，布滿了奇異的大坑?？觾葞в幸蝗θ{紅色的圓圈，像是孩子親自在上面畫出等高線。他們走得分外緩慢，時不時因為抓地不牢而飄起來。

    席余燼朝整個行星最顯眼的建筑望去，那是領航巨輪最重要的部分——從地幔開始延伸的巨大引擎。在乘客區(qū)看它時還沒什么感覺，走在行星的土地上，才發(fā)覺那個龐然巨物如此令人心驚膽戰(zhàn)。

    它爆發(fā)出一種極高頻率的轟響，大部分生物聽不見，反而顯得安靜。整體像個神圣光柱，因為功率極高，幾乎不外露一絲熱度。但它其實是堪比地心高溫的恐怖存在。

    他們慢吞吞地走到工作人員的駕駛基地?；卦谶@顆星球上，就像落葉在城市里一樣渺小。

    “滋——”

    基地大門旋開。

    帶路的宇航員輕輕一跳，游進基地內。席余燼也跟著一跳，任由自己遠離行星表面，緩慢地進入基地。安靜的環(huán)境下，他都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基地內部十分寬大，有許多穿著同樣宇航服的宇航員如同魚群般游來游去。席余燼分不清它們是什么種族，但它們此刻眾志成城只為航行成功，早就比同族還要親近。

    “請到這里來。”

    帶路的宇航員通過對講機說道。

    席余燼則聽到一陣遙遠的吟唱聲，四處張望卻找不到是誰在唱歌。伽諾靠近他，他便說沒事，跟著宇航員進入一個小房間。

    “你好，我是這里的決策員之一，負責處理本次航行的突發(fā)意外。盡管偏航是命中注定，我們仍想順利到達目的地?！?/br>
    一個明顯穿得更高級的宇航員說道。

    “根據(jù)計算，我們本次出意外的概率是0.02%，因此我們遵從《航行安全規(guī)定》，向乘客內的高級文明請求援手?！?/br>
    領航巨輪如此包容那些高級文明，甚至組織了黑市方便販賣，都是為了能更安全地航行。

    席余燼問：“可以詳細說說嗎？”

    “宇航員是最容易精神混亂的存在?！睕Q策員言簡意賅地說，“因為我們在宇宙中定位、延固定路徑航行，都是依靠精神力?！?/br>
    席余燼似乎有些明白了。

    無法返航的旅途……精神混亂……它們息息相關。

    他們跟著決策員來到駕駛室旁邊的觀察室。

    駕駛室內并沒有星圖、船舵或者其他通俗意義上的方向盤，而是像個古典樂隊表演現(xiàn)場一樣。一層層、一圈圈的宇航員拿著儀器，圍繞著中心點。中間那位宇航員最下方拿著類似指揮棒的儀器，宛若瘋狂的指揮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它們在施展自己的精神力，以自身為錨點，找到在無邊宇宙中確切的方向。

    席余燼耳邊的音樂增大了。

    “如您所見，本次一百三十四位宇航員正在全力行駛。根據(jù)計算，在進入蟲洞期間有小概率產生精神混亂。我們找您來，也是為了萬無一失?！?/br>
    席余燼了解了“知識搶救”的要求，表示自己會盡全力保障航行安全的。

    “我和本次航行的宇航員與乘客，都對慷慨的藍星獻上無盡的敬意！”決策員激動道，“十分感謝您的付出?！?/br>
    席余燼看著駕駛室內的宇航員們，和決策員打了個招呼，來到基地最上層。

    從這里看向外太空，那些乘客與貨物就像行星的累贅，顏色淡到幾乎看不到。

    “伽諾，你有看過這種景象嗎？”席余燼只能和他的同行友人分享他的心情，“我其實是第一次高速旅行?！?/br>
    “我們蟲族經?？匆姟６蛩雇跫椎囊淮笥猛揪褪堑挚垢咚贂r空產生的壓力。”伽諾實話實說。忽然他理解了自己的行為叫做不解風情，于是他試圖為眼前的風景賦予別的意義。

    “但是和余燼諾……是第一次看?！辟ぶZ躊躇地說道。

    席余燼也不知為何有些開心，微微歪頭。厚重的宇航服頭盔使他們看起來正在腦袋碰腦袋，場面有些滑稽。

    過了一會，領航巨輪的警報響起。

    “準備進入蟲洞！波長解析成功！該通道為已知蟲族蘇爾雅976號制造，穩(wěn)定率78%，偏航率0.23%，處于安全范圍！領航巨輪已經被蟲洞的引力捕獲，預備下沉！”

    “尊敬的乘客，你們好，這里是領航巨輪的宇航員，現(xiàn)在巨輪即將下沉，請不要停留在艙外！再提示一遍，請不要停留在艙！”

    乘客區(qū)內，來不及回自己船艙的生物們都就近進入船艙躲避。這時就算再尖酸刻薄的生物都會讓外面的乘客進來。宇宙生物們在長久的旅行中，早就培養(yǎng)出完善的旅游道德體系。

    “抵達蟲洞蘇爾雅邊緣！錨點已計算成功，蟲洞中心方位解析完畢！”

    “檢測到蟲洞風暴！宇航員——揚帆——”

    光電逐漸盛大，將行星巨輪照得如白晝一般，而席余燼忽然感知到時間變慢了，又或者是他思考的速度變快了。原本單向流逝的時間好像變成了漩渦，他身處漩渦中心，分不清時間的盡頭。四周都在向他這邊坍縮，所有的噪音歸位一線，一切逐漸變得死寂，宛若宇宙剛剛誕生時。

    直到一個低沉的轟響從宇航室里升起，仿佛往管道里灌入空氣，整個行星巨輪都在地動山搖！無頭緒的時間終于有了指向性，過往的時刻拋在身后，往前就是未來。

    席余燼這才分辨出那轟響不是物理意義上的聲波，而是精神力的共鳴。宇航員們強悍的精神力繞成鉆頭引擎，將巨輪拖到蟲洞的最中心。

    如果將宇宙星圖比做一張白紙，正常尺度下，兩個星系應處在紙張的最遠兩端。而如果把紙張折疊起來，那么當兩個紙面足夠近的時候，紙面中心會產生一個強作用力將紙面聯(lián)通，使得兩點可以快捷互通。這是最原始的蟲洞。

    蟲洞科技只有蟲族完全掌握。對于領航巨輪而言，它們只能走最為安全、最快捷的那條路徑——蟲洞中心——才不至于被無序的時間湮滅。這里的速度遠超想象，擁擠而隨機，宇航員們正爭分奪秒地創(chuàng)造出一個連續(xù)的航線，拖動巨輪穩(wěn)固前行。

    席余燼則出神地看著外面的宇宙。

    在高速航行下，宇宙變得扭曲而斑斕，如一場地球的后現(xiàn)代化藝術展覽。如此豪奢的展覽給予他最原始的沖擊力。席余燼整個人忍不住站起，像風中的紙片搖搖欲墜，戰(zhàn)栗席卷全身。

    “我怎么意識不到這點，原來我一直在……”

    他露出身處夢中的恍惚神情，不可思議地喃喃道。

    “……星際穿越?！?/br>
    第55章 偏航

    就在席余燼感慨之際，領航巨輪的情況越來越糟。

    監(jiān)測宇航員體表特征室內，無數(shù)的儀表變動著數(shù)據(jù)，如同夜空繁星閃爍。監(jiān)測員冒出冷汗，立刻報備給決策員：“意外發(fā)生率提升了，我們已經前進過的路線不再連續(xù)，有明顯的斷裂征兆。偏航概率正在急速飆升……”

    決策員說：“還有多久去到蟲洞中心？至少把船拖到那里！還待在蟲洞邊緣可是會被直接分裂的！”

    話音剛落，基地的電燈開始閃爍。正在拖動巨輪的宇航員忽然體力不支倒地。

    監(jiān)測員大喊：“左翼基地出現(xiàn)急性精神混亂！請求知識急救！”

    決策員沉著道：“按照規(guī)定行事，已經請求其他文明的支援?！?/br>
    基地內彌漫著焦灼的氣息。席余燼按照工作人員的指引來到駕駛室。伽諾在門外守著。這里的精神共鳴震耳欲聾，而席余燼沒有感到半點不適。他來到一位已經暈倒的宇航員面前，正準備實施精神力鏈接。

    忽然，周圍的宇航員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成一片。

    在基地的工作人員頻道內，監(jiān)測員幾乎要瘋掉了。它顫抖著聲音說道：“出現(xiàn)最糟糕的情況了，大面積的急性精神混亂，巨輪的動力不足，我們都會迷失在蟲洞里的?！?/br>
    決策員：“把所有輪值的外交官都叫上！有多少位宇航員混亂了？”

    監(jiān)測員：“右翼12位，左翼……67位?！?/br>
    決策員張口欲言，卻苦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行星基地上，數(shù)位來自不同文明的輪值外交官履行它們的義務。它們離右翼最近，所以優(yōu)先去了右翼實施知識急救。

    “我從未遭遇過如此可怕的偏航事故?！币晃煌饨蝗藛T不安道，“這么多混亂的宇航員，我們的人手遠遠不夠?！?/br>
    “這里就有12位。左翼有誰在？那邊可更糟糕！”來自青族的外交人員更是發(fā)出著急的壓縮信號。

    另一位穿著巨型宇航服的外交生物說道：“據(jù)說是藍星的余燼……”

    左翼基地的駕駛艙內。

    席余燼看著倒成一片的宇航員，因為拿不定主意這現(xiàn)象是不是正常的，所以干脆裝作很淡定的樣子。他也知道時間緊迫，直接啟動了四顆小行星。

    急性精神混亂，指生物的精神混亂瞬間加重，以致于忘記一些抽象概念。例如無窮大、勇敢之心、兩者相比其一更加重要。由于生物的知識體系與抽象概念息息相關，缺少一塊磚，整座金字塔都會坍塌，可能直接使生物變成傻子。

    而讓生物及時學會這些抽象概念的行為，叫做“知識急救”。簡單來說，就是用精神力直接給對方的靈魂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