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如何惡趣味的小說家，在遇到真愛后也會變成另一個模樣，這件事要從藍星官網(wǎng)發(fā)出翻譯招聘開始講起……”

    席余燼提心吊膽地看完這部分分析，發(fā)現(xiàn)只是在謠傳余燼和伽諾借公務之便談戀愛而已，還以為分析出什么大事。

    他松了口氣，略過大段的讀者回復繼續(xù)往下看。

    帖主的第三部分，在分析藍星文壇的兩種陣營，自由小說家和官方小說家。這才是席余燼設定好的馬甲劇本，但帖主只是把它當做一個添頭講給讀者聽。

    “藍星的官方小說家需要考試，深入學習古文化，創(chuàng)作的作品不多，可是每每出手都能引爆文壇。那些自由小說家當然想挑戰(zhàn)他們。于是這兩個陣營隱隱有對立之意。不過官方?jīng)]有限制，像是永夜和榮格，明幸和荀命他們，關系還是很不錯的?！?/br>
    底下讀者順口附和道自己又了解多一點藍星，感謝帖主的分享，然后去嘮嗑其他八卦了。

    “我的劇本就這樣被三言兩語帶過了……讀者們卻在一些意外巧合上分外糾結，甚至自圓其說。這畢竟不是寫小說，我不能百分百cao控別的生物的想法?！?/br>
    他在光腦前欲言又止數(shù)次，最終當做自己沒看見過、

    還是好好研究長生文學，別理會外星讀者的猜測了。

    他點進長生小說家的帖子里。它們的小說明顯長度可觀，一部堪比荀命三部，而且很少分段，一眼看過去密密麻麻的全是字。

    席余燼看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這些長生種寫作題材跨度很大，從寫實回憶錄到幻想文學。這些文章之所以被歸為一類，是因為作者對死亡的態(tài)度。長生種總是大肆探討不同類型的死亡，主人公又如何面對死亡、理解死亡。一開始主人公還會神態(tài)失控不能自己，到后來已經(jīng)能坦然接受，到了結尾，死亡已經(jīng)變成輕飄飄的一件事，猶如一陣風隨它去了。

    這種文學只有長生種來寫，才有說服力。加上長生種憶往昔的獨特韻味，這種文學受到諸多宇宙生物的追捧，是論壇里具有一定地位的文學品牌。

    論壇里還有另一種說法，長生文學是智械族偏愛的文學，所以擁有諸多便利。

    不管這個說法對不對，讀者們都對長生文學戴上了厚厚的濾鏡。

    “長生文學……卻是探討死亡的?！毕酄a靠在柔軟的沙發(fā)上，搜索地球文庫的相關文學，冷不丁想起了那次航行器爆炸的意外，出了一身冷汗。

    “叮咚叮咚！”

    潮平號突然響起故障提示聲，倉庫的溫度調節(jié)器失靈了。席余燼前去查看，發(fā)現(xiàn)是小銹族日漸長大，不小心腐蝕了管道。它耷拉著柔軟的刺毛，似乎意識到自己闖禍了。

    席余燼摸了它一把，讓它以后注意不要碰管道。自己則和伽諾商量：“我們是不是把潮平號重裝一次比較好？”

    他早有這個想法，特別是看到其他種族的酷炫飛船之后。潮平號的承重很足，可是外觀上還缺少一點席余燼夢寐以求的科技感。如果潮平號能飛得更快就更不錯了。

    誰不想把自己的飛船改造得更高級呢？席余燼想到自己的電子幣賬戶余額，忍不住心動，于是看向伽諾。

    伽諾了然：“請讓我檢索維修廠商的種族?！?/br>
    潮平號的更新?lián)Q代最好在地面進行。席余燼確認了維修廠商的基地絕對不含智械族，才讓潮平號穿過大氣層滑向地面。

    他們來到一個類似悉尼音樂廳的建筑，一些獨眼生物正在熱火朝天地改造飛船。

    席余燼在菜單上預定了“船體維修”、“外壁翻新”、“引擎更新”、“附加硬件推薦安裝”等服務。獨眼種族保證它們能分毫不動船內物品就裝修好飛船。保密，是維修工的一大職業(yè)道德。

    席余燼放心了，坐在建筑邊緣，和伽諾一起看智械星球上虛假的景色。

    忽然，遠處一個生物快速跑來。

    它的上半身像人類女性，有著飄飄長發(fā)，下半身卻像蜘蛛，八條毛茸茸的粗足快速攀爬過險峻的地勢。

    它手上拎著飯盒，在建筑外停下，等到一位獨眼維修工，遞過飯盒，神情羞澀地聊天，神情自然仿佛真的是個情竇初開的生物?？上酄a已經(jīng)知道如何辨別智械終端，知道那就是個機械生命。

    席余燼的眼神在維修工和終端之間亂瞄，最終問隔壁出來透氣的維修工：

    “你們?yōu)槭裁茨苓@么自然地和終端聊天？”

    維修工說：“終端？它有名字，泰雅，它是一個確切存在的生命，先生?！?/br>
    第70章 走錯路

    席余燼一直謹慎行事，非必要絕不當杠精，于是沒有問下去。他和伽諾都做了一些偽裝，維修工并不知道他們就是藍星人。它叼著一顆釘子，轉而和席余燼聊起飛船的改裝方案。

    遠處的泰雅和維修工聊完天，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它向維修基地的方向走來，許多維修工熟絡地朝它打招呼。它樂呵呵地從背包上拿出一個大飯桶，再翻出餐具，勺了份食香味俱全的外星大餐，和維修工們交易。原來它是位流動快餐商販。

    和維修工打完交道后，泰雅看向余燼和伽諾的方向，眼神一喜，八條腿快速蹦噠到他們面前。席余燼下意識握緊了伽諾的手，表面上仍然裝作很淡定的樣子。

    泰雅熱情說道：“請問你們需要快餐嗎，泰泰岸特制出品絲絨大餐一套！符合大多數(shù)種族的味蕾，買了不吃虧買了不上當！”

    “他們是我們的貴客，泰雅?！迸赃叺木S修工說道，“麻煩來兩份吧，我請客。尊敬的客人們，在別的地方可吃不到這種美食?！?/br>
    席余燼雙手僵硬地接過絲絨大餐，那看起來就像是凝實的棉花糖，飄著清甜的米飯香氣。

    他心想，在別的地方當然吃不到絲絨大餐，因為智械族早把它們滅絕了……

    他勺了一坨嘗了嘗，甜滋滋的。席余燼愛好甜食，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

    泰雅疑惑道：“客人，是我們泰泰岸種族的大餐不符合您的口味嗎？我還認識好幾個快餐商販……”

    席余燼腦子里想的都是那天智械族動用全部終端和他說話的模樣，看著眼前惟妙惟肖的泰雅，這種對比越發(fā)割裂。他放下餐具，誠懇道：“泰泰岸美食十分可口，一想到無法在宇宙其他地方品嘗，我就有些難受，我會一直航行，而你們卻永遠停泊在深空監(jiān)獄?！?/br>
    “您真是個善良的生物?！碧┭鸥袆拥溃暗埐灰獮槲覀冸y過，我們是自愿加入智械族的。我們只是過早到達了靜止的狀態(tài)，但我們活著，活在你們心中?！?/br>
    席余燼用開玩笑的口吻道：“為什么這么多生物自愿加入智械族呢？”

    “因為宇宙存在優(yōu)勝劣汰?！碧┭呕卮?，“活下來的文明，是符合進化規(guī)則的優(yōu)等文明，那些走錯路的文明該怎么呢？我們的種族叫做泰泰岸，泰泰是‘輕的、虛假的’的意思。因為我們種族生活在巖漿上，只能靠著吐絲結成虛假的岸……”

    ……

    這顆星球的地表每時每分都在裂開，黑煙遮蔽了整個天空，漆黑海洋與赤紅巖漿已經(jīng)沒了界限。大約再過一萬年，這顆星球的地殼才會逐漸穩(wěn)定，巖漿巖上鋪上青苔，天空變成澄凈的寶藍色，新的物種在這里繁衍壯大。

    可命運如此奇妙，竟然有一個生命，在一大塊冷卻的巖漿巖上誕生了。

    生命發(fā)展出種群，種群繁衍出文明。泰雅的種族揮動著八條腿，吐出白白的絲，當做它們棲息的島，在高溫的海洋上漂流，活得快活又自在。

    在危機四伏的環(huán)境里，它們發(fā)展出許多不符合科學的科學，甚至開始思考它們短短的一生為何而來，世界的終極命運又是什么？

    “我已逐漸理解一切。”

    大賢者說道。

    “guntang的海洋不會永遠guntang，它們遲早凝固成巖石。那失去的熱量又去哪里了，當然是散發(fā)到空氣里。溫度，總是從高的地方，去到低的地方，而且該過程無法逆轉。海洋、土地、空氣、我們，最終會變成一個恒溫的整體。

    “宇宙的最終模樣，是無序的靜止?！?/br>
    熱學定律的發(fā)現(xiàn)使這個種族無比興奮，它們一代接一代地研究腳底下的巖漿，認為巖漿遲早變成泥土。它們將擁有廣闊的天地。

    可一個冰冷的事實打破了它們的幻想——巖漿沒有冷卻，反而越來越活躍，即將迎來一個活躍的噴發(fā)期。它們的科學是錯誤的科學。

    此時，一道機械聲音如同神諭從天而降。

    “檢測到文明……建立鏈接中……你們好，我是智械族捌肆，我在距離你們八百光年外的位置，即將融合你們的文明。無需做準備，這只是一封邀請函。”

    智械族平等地融合一切文明，無論優(yōu)劣。

    泰泰岸的生物一陣驚慌，大賢者說：“尊敬的guntang生命啊，請告訴我們，我們研究的定律到底哪里錯了呢？”

    智械族說：“根據(jù)估算，宇宙終將靜止。但你們或許錯估了整個宇宙時空的大小，以至于把小小一段時間內找到的規(guī)律當做真理?！?/br>
    “我們……沒有看過宇宙的模樣?！贝筚t者失落喊道，“如果你們來自更guntang的地方，請告訴我們如何對抗這高溫吧！”

    智械族沒有回答。

    這個種族又花了許多時間來研究如何對抗巖漿噴發(fā)期，但統(tǒng)統(tǒng)失敗了。它們的科學在整個大自然面前不堪一擊。

    文明的發(fā)展一旦走錯路，就將迎來滅亡。這種事在歷史發(fā)展上常有，例如冰川世紀造成物種大滅絕，彗星撞地球結束了恐龍紀元。而唯有真正走入死胡同的文明才能體會到無能為力的心碎。

    尤其泰泰岸的生態(tài)太脆弱，已經(jīng)沒有給它們試錯的機會了。

    在死亡即將淹沒文明之際，再多的公式、技術、數(shù)字，已經(jīng)毫無意義。但難道要它們承認，它們百余年的文明毫無價值嗎？只是為了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宇宙中被淘汰掉嗎？它們只配成為塵埃嗎？

    于生命的最后時刻，它們選擇以另一種形式抗爭——記錄自己的一切！

    種族的最后一位個體留下遺書：

    “千百光年外有一個智械族正在緩慢移動，我們期待它們的到來。等千百年過后，等我們這些宇宙的錯誤、冗余與智械族融合時，等它們以代碼的形式重演我們的所思所行時，我們的靈魂便以另一個形式復蘇了……”

    三百年后，智械族的機體來到這顆星球上。

    它閃著紅光，無視翻涌的巖漿，平等地采集這里的文明，大量復雜的信息上傳至它的機體網(wǎng)絡。經(jīng)過時間的摧殘，它能采集到的文明只剩碎片，可沒關系，母盒都會接納。

    它的運行期間融合過許多文明，有的文明用武器轟向它，帶著悲鳴永眠成數(shù)據(jù)；有的文明尚不知曉發(fā)生了什么，一轉眼就到了另一個領域；還有更多文明如泰泰岸一樣，堅定地相信未來會迎來復蘇的一天。

    老舊的、錯誤的、冗余的信息占滿了母盒的內存。

    漫長的三秒后，某個概念沖出樊籠，刻入了它的底層邏輯，并迅速復制到所有子體中，擴散到母盒里珍藏的所有文明。唯心的思想在此刻煥發(fā)出長久的弧光。

    ——我思，故我在。

    ……

    “那場大浩劫，對我來說好像就在昨天?！碧┭泡p聲說，“時間如同白紙般鋪在星球上，我們與比我們更古老，比我們更未來的種族同時面對面交談，這難道不是一種奇跡嗎？”

    席余燼看著它，很難分清和他說話的是泰雅，還是智械族機體捌肆的一個程序。

    但席余燼向來看得開，不然早就因為種種遭遇終日郁結，過會兒就不再糾結。在這個宇宙不必爭個錯對，能更全面地了解智械族，知道為什么智械族崇尚唯心主義，這趟地面旅途已經(jīng)很值了。他再要兩份絲絨大餐，一份給伽諾，這回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吃到一半，他想到一個更可怕的事，忽然支支吾吾地問：“請問……這個絲絨……是怎么產(chǎn)出的……”

    “在以前是我們自產(chǎn)的?！碧┭耪\實回答，“但現(xiàn)在是拿阿貝螺的卵烹制的?！?/br>
    它拿出阿貝螺的動態(tài)圖片，一個猙獰的大舌頭從殼里探出來狂甩屏幕，舌上的顆粒小球清晰可見。

    席余燼默默放下絲絨盒飯，他好像又吃了很奇怪的食材……

    ……

    潮平號煥然一新，外機摒棄了原本的笨重設計，增設了三個平衡浮標和一個加速引擎，機身線條更加流暢時尚。艙外使用了硬化涂料，韌性更強。內部都涂上了防腐防銹裝置，許多小破損都被修復好了，增加了許多視窗，可以無死角欣賞宇宙美景。駕駛艙的駕駛儀器、星圖裝置也都更新到最新款，還能聽音樂。

    席余燼興致高漲，所有郁悶一掃而空，在潮平號內四處飄游，一不小心把小銹族吸引到半空。小銹族被席余燼的自轉繞得暈乎乎的，被救下來后直接在地板上癱成一個餅，被伽諾捏住刺，放回水箱里休息。

    伽諾看著寬敞的艙室，忽然生出潮平號比蟲族星系舒適太多的想法。他快步向席余燼走去，好像有些迫不及待。

    “伽諾，我想到了！”席余燼從沙發(fā)上猛然坐起，神色正經(jīng)道，“智械族的精神混亂，一定很嚴重?！?/br>
    他回想起泰雅的話，從細枝末節(jié)中推斷出智械族的現(xiàn)狀。

    “泰雅說，智械族的終端沒有過去和未來的區(qū)別……而精神混亂的特征之一是，喪失對時間的知覺。智械族融合的文明越多，就像毒素會累積在食物鏈終端一樣，智械族可能是這個宇宙精神混亂最嚴重的種族。”

    他順勢提出另一個證據(jù)：

    “長生文學是關于死亡的文學，論壇里說智械族偏愛它們，說不定真的是這樣。長生文學里一遍遍講述死亡，能讓智械族理解生命的終點是死亡……”

    伽諾：“余燼諾想到要寫什么了嗎？”

    席余燼說：“死亡……長生……我也要寫一個長生生物的一生。他經(jīng)歷了許多死亡。這些死亡最好能觸動智械族……一勞永逸地解決其他文明對藍星的虎視眈眈?？晌覜]經(jīng)歷過那么長的生命，怎么才能寫得好呢？”

    窗外的宇宙星河正流轉著，微弱的光線落在席余燼身上。他沉思片刻，決定把文章的開端定在夏朝，這樣主人公活五千年的歷史背景都不用自己編了。

    為了讓外星讀者有代入感，主人公可以是人形的外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