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裴淵輕輕將玉盤向她那邊推了推:“多吃些。” 脫離了皇宮森嚴(yán)的氛圍,江禾吃得頗為自在,一個不留意,一滴小小的油便落在了她腕上的鈴鐺手鏈上。 “呀……”她忙奪了帕子小心擦拭,“它的聲音本就不如以前清亮了,可別徹底壞了?!?/br> “不能壞?” 對上裴淵復(fù)雜的目光,江禾解釋道:“對呀,先生是不是希望它不能再響了?每日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先生該覺得我擾亂課堂了?!?/br> “不會?!迸釡Y神色溫柔了些,隨手接過她的帕子放在一邊,“小殿下最近很乖。” 仿佛孩童得到了顆蜜餞般,江禾甜甜地笑起來,好看的眼睛如同此夜的月牙,去了三分涼意,盡余溫婉。 “其實我早就該摘了的,只不過一直舍不得?!苯虘z惜地?fù)崃藫崴?,“我總覺得,我若是摘了,世界上最后一個記得他的人都沒有了。” 裴淵低頭抿著文思豆腐湯,任她自顧自的說下去。 “我和皇兄一起出生,但皇兄身體不好,被送去京外休養(yǎng)了五年。所以我小時候一直和他玩,把他當(dāng)成我的哥哥,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我記不太清之前的事了,只知道曾經(jīng)有他這么個人?!?/br> 忽然,江禾猛地吞了個小丸子,含混道:“我和你說這個做什么呀,抱歉先生。” “無事。”裴淵見她的模樣,不由得眼尾微微上揚(yáng),“慢些吃?!?/br> “好?!苯坦怨缘攸c(diǎn)點(diǎn)頭,“裴先生,我可不可以求你一個事?” 她故作可憐態(tài),起身站到他面前撒了撒嬌。 “小殿下但說無妨,臣會盡力去辦?!?/br> 千家燈火,他卻未曾沾染一點(diǎn)煙火氣,好似謫仙般端坐著,惹得來往的女子都捂了扇偷看。 “能不能麻煩先生……”她壓低聲音,“把夏考的題目給我一份。” 裴淵眉頭微皺,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安荒?。?/br> “你剛剛還說盡力去辦的。”江禾撅了噘嘴,“騙人?!?/br> 他心中微有不悅,冷冷開口:“要這個做什么?” “想考得好一些,好讓他們知道,我也不是一無是處任他們拿捏的。” 言罷,她一哽咽,似是又要哭出來,裴淵見狀忙緩了緩語氣:“小殿下近來日日勤勉,未必不能取得一個好等級,何故要走這歪門邪道?!?/br> “那如果……我的考卷還是一塌糊涂呢?” “沒有人會怪你的?!迸釡Y輕嘆口氣,“但前提是,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完成的?!?/br> 思慮片刻,江禾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會的!” - “你是真的真的在溫書?。俊碧K歡到處尋她,卻不想最后在書閣見到了她。 “對呀。”江禾展顏一笑,招呼著她,“快來快來,我央了半日,裴先生才肯給我出題范圍呢?!?/br> 蘇歡瞧著她那份密密麻麻的筆記,沉默了半晌,還是開口道:“……我說江禾,這難道不是咱們今年全部講過的書嗎?” “……” 江禾面上顯出些窘迫,尷尬地掰了掰手指:“不好意思,之前實在沒聽。” 蘇歡直直地盯著她,似是要從她眼睛里讀出些什么似的:“那個裴淵給你下了什么藥,你天天跟著人家不說,現(xiàn)在都開始讀書了。” “因為他講的好呀,我喜歡聽他講課,而且他人也不錯,長得也好……” “停停停?!碧K歡抬手止住她的話,“你不會……動了什么少女心思吧?” “啊?”江禾一臉茫然地看著她,“你說的……是想成親的那種感情嗎?不可能呀,難道我找他問些問題,就要和他成親?” 蘇歡搖了搖手指,故作夸張地長嘆道:“你完咯?!?/br> “真不是。”江禾笑著去推她,“那我豈不是要?dú)馑滥莻€叫齊什么的太子?” “氣死他得了!”蘇歡憤憤地跺了跺腳,“他爹一早就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br> “不過,明日夏考結(jié)束,就要準(zhǔn)備去金嶺國了?!?/br> “你一定要小心?!碧K歡拉住她的手,“陛下不準(zhǔn)許我和你去,你可千萬別受了欺負(fù)?!?/br> “放心吧,裴先生跟著我呢?!苯毯鋈簧衩刭赓獾匦÷暤?,“我有直覺,裴先生不是個好惹的?!?/br> “不是裴先生?!碧K歡揶揄道,“是你家的裴先生?!?/br> “蘇歡!” 江禾一陣推攘,直直地將她從空無一人的書閣頂樓趕了出去。 - 翌日清晨,江禾悄悄地摸了摸夏考的卷冊,自覺手感極為舒適。畢竟以往這些時候,她都是直接睡過去的,甚至連冊子長什么模樣都不清楚。 她到底是聰穎的,雖只復(fù)習(xí)了短短一段時日,這卷冊上大多數(shù)的文句都能夠背出來。 “先生,我答得怎么樣?” 她偷偷去瞄裴淵,瞥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贊許,正欲索求些夸獎,皇帝身邊那位蕭總管卻尖著嗓子打斷了他們。 “傳陛下旨意,著公主殿下即刻出發(fā)前往金嶺——” 江禾著實有些煩躁,斥道:“本宮正在與裴先生說話,你看不到?” “公主殿下息怒。”蕭總管一拱手,賠著笑,“只不過,奴才此番是帶著陛下的旨意來的,任何事情自然都不及陛下重要。殿下瞧不起奴才,卻也該尊重陛下才對?!?/br> “呵?!苯滩恍嫉剜洁斓?,“仗著自己在父皇身邊多年,還敢教訓(xùn)我了?!?/br> “好了?!迸釡Y輕輕擱下狼毫筆,溫聲道,“既然如此,我們這就出發(fā)吧?!?/br> “是?!笔捒偣軕?yīng)道,“車馬在宮外,公主殿下和裴大人若是收拾好了,便盡快來吧,奴才先告退了。” 夏日的雨總是來得急,方才還晴著,眼下卻淅淅瀝瀝地下起來。飛金的檐角下,微涼的雨如繡娘手中薄薄的繡線一般直直落下,打到木屋旁清澈的小河里,泛起圈圈漣漪,恰如少女繁雜的思緒。 裴淵為 她撐著傘,傾斜的傘面將她護(h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忽然,江禾轉(zhuǎn)身抱住了他,大顆大顆的眼淚涌了出來,帶著濃重的哭腔開口:“裴淵,我們不去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青梅竹馬什么的最甜了qaq 第6章 鄰國太子 “是發(fā)生什么了嗎?” 江禾搖搖頭,用力咬了咬嘴唇:“歷朝所有的公主,長大了都要被送去別的國家,去了之后,她們就再也沒有回來?!?/br> 雨水順著傘面流下來,萬籟俱寂,她細(xì)微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歷代帝王后宮均不算充盈,所誕下的公主并不多,故而有此習(xí)慣?!迸釡Y一動不動地為她撐著傘,感受著她情緒的起伏,“不過,如今只是去見上一見,世間變數(shù)諸多,無需為未來的事情憂心。” 天色漸沉,雨勢逐漸有些增大,她躲在他為她撐起的這片小天地里,遲遲不肯挪步。涼風(fēng)拂面,惹得她微微瑟縮了一下。 “天涼,不要在外面待著了?!迸釡Y拍拍她的手,“不必?fù)?dān)心,一切有我?!?/br> 江禾只覺心中浮上一些暖意,怔怔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宮門口,侍女小葉與幾隊護(hù)衛(wèi)已然在等了。 “殿下,您的衣裳和您常用的東西奴婢已經(jīng)為您備好了?!毙∪~俯身一禮,“至于裴先生的,奴婢也問您的家仆要了些。” “多謝?!迸釡Y微微頷首,小心地扶著她入了馬車。 江晏站在角落的陰影里,猶豫良久,終是沒有相送。父皇狠了心要她去,他跪了許久,也未曾改變什么。 “一路小心?!?/br> 他低聲留了句話,轉(zhuǎn)身去了書閣。既無能相助,唯有日夜苦讀,早日掌權(quán),方是務(wù)實。 江禾的馬車走得雖快,卻也極穩(wěn),唯有茶杯中細(xì)嫩的茶葉尖在一汪碧潭內(nèi)輕微搖晃。 “其實,也曾有過不一樣的?!迸釡Y緩緩道,打破了車內(nèi)的寂靜。 良久,江禾方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道:“先生說什么?” “曾有一位公主,她一生未曾嫁人或招駙馬,而是提劍上了戰(zhàn)場。她殺敵無數(shù),最終也死在了邊疆?!?/br> “真的嗎?”江禾忽然一下來了興致,坐到了他身側(cè),“你快同我講講。” “書閣有記載,有空的時候,小殿下可以自己去翻翻?!迸釡Y抬手掖了掖云緞車簾,為她擋住了一絲風(fēng),“不過,最多也就這些了,關(guān)于她的具體經(jīng)歷,并沒有留在史書上?!?/br> 江禾低了頭,喃喃道:“我也想被人記住。” “小殿下定會名垂千史的?!迸釡Y難得說了句奉承的話,“所以,見個太子這樣的事,并不值得小殿下煩惱?!?/br> “原來你是在哄我?!彼难劬ι燥@明亮,語氣也帶上了一絲調(diào)皮。 “并沒有?!?/br> 裴淵偏過頭去,任她如何喚,也不肯再轉(zhuǎn)頭。 - 金嶺國距離江禾的故鄉(xiāng)大沅的確不遠(yuǎn),不出三日便到了。 不同于大沅的夏雨冬雪,金嶺國向來是四季溫和的,一入地界,芽白的花瓣細(xì)雪般紛揚(yáng)著,覆了滿路的芬芳,卻也無人來清掃,行人的木屐踩在上面,傳出好聽的聲音。淡淡的花香與青草香浮在空氣中,比這世間任一有名的香囊都來得自然美好。 “陛下到底還是寵小殿下的。” “你這是何意?”江禾伏在馬車的小窗邊,將小腦袋探了出去,手指輕輕拂過沿路還掛著晨露的花朵。 “至少,他為小殿下選的這個地方,氣候還算宜人?!?/br> “那我還應(yīng)該感謝他了?” 江禾稍顯不快,車內(nèi)沉默片刻,她回身坐好,指尖縈繞著淡淡的清香:“裴先生,我不喜歡你這么說話?!?/br> “好,臣明白了?!迸釡Y拱手一禮,向她道了歉,“任憑小殿下責(zé)罰?!?/br> “先欠著吧?!苯梯p哼一聲,倚在一旁閉了目。 入了京城,馬車的速度明顯緩了下來,抵達(dá)金嶺宮門頗費(fèi)了一番功夫。 “奴才阿德,恭迎公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