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早貪黑趕出來的，我自然要看——什么人！”

    裴淵厲喝道，瞬間抬手接住了自窗外飛來的一支羽箭。

    江禾嚇得連連后退，開口竟有幾分哭腔：“不會吧，為什么我們每次出來都要被人追殺啊！”

    “只是一封信而已?！迸釡Y取下那箭上綁著的字條，剛一展開，面色霎時便如同壓城的烏云一般。

    “給我看看?！?/br>
    江禾使了大勁，才將那被攥得死死的字條抽了出來。

    “夫人，我在嶺南等你哦。”

    信上還附了幾個搞怪的表情，落款赫然寫著“齊明”二字。

    江禾一把將信揉成了團，重重地扔在地上，怒道：“這個陰魂不散的家伙，他怎么知道我要去那里！”

    “……抱歉?！迸釡Y輕咳一聲，垂眸道，“我早朝時同陛下說，嶺南距離金嶺不遠(yuǎn)，可以讓你們再熟悉一下，他才肯放你出來?！?/br>
    “但是，”他趕在這只小貓炸毛前，截住了她的話頭，“即使陛下想告訴那邊，也不可能這么快的。”

    她在馬車?yán)飺u搖晃晃地立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嗯？你的意思就是告訴我，你很無辜咯？”

    第28章 牽手

    “坐下?！迸釡Y蹙眉看著她, “興師問罪也非得摔著自己不成？”

    “顧左右而言他?！苯绦÷暠г怪?，卻還是乖乖坐了回去, “你心虛了?！?/br>
    “你剛同陛下鬧了矛盾, 眼下這婚約是他唯一關(guān)心的事情了，若想出來，別無他法。”

    聽了這話, 她小心翼翼開口問道：“你都知道了？”

    “皇后失勢，一夕之間滿朝文武都知曉了。”

    “真是低估了這群人傳閑話的能力?！彼洁熘? 有些頹廢地倚在馬車內(nèi), “這下, 肯定有一堆人都跑去支持江衡了?！?/br>
    “你還擔(dān)心他們?！迸釡Y修長的手指捏起一顆還掛著水珠的荔枝，為她剝好遞到她嘴邊，“明明你才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那個。”

    江禾微微垂下眼睫, 看也未看便一口吞了進(jìn)去，卻不想這荔枝個頭太大, 直塞地她說不出話來。

    “慢些吃, 又不同你搶?！?/br>
    見她這般可愛模樣, 裴淵眼中不自覺地含了些笑意，目光也變得溫和了些。

    “真的很好吃, 先生也吃?！?/br>
    江禾也挑了一顆給他, 卻被他抬手擋下來。

    “貢給皇家的，我不吃了?！迸釡Y和聲道，“你若愛吃, 等到了嶺南，我們再去買一些來。”

    她甜甜一笑, 應(yīng)道：“好, 我買給先生?！?/br>
    裴淵心下微動, 卻不敢看她明媚的笑顏，偏過頭低聲應(yīng)道：

    “好?！?/br>
    -

    馬車接連晃了幾日，終于在一個小城鎮(zhèn)上停下。

    連續(xù)的奔波讓江禾幾乎日日都在昏睡，聽到裴淵叫她，她才瞬間清醒過來，欣喜地步下馬車。

    她從未來過這里，以前只在書中和宮人們的口中聽說過，只知道嶺南是一方四季如春的好居所，處處都是花香與果香，就連空氣都是甜的。

    待她落了地，面上的歡欣卻瞬間蕩然無存，只呆呆地看著路旁衣衫襤褸的行人，與他們身邊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們。

    “他們……”

    “雖然今年大體上不算嚴(yán)重，但這一片遭災(zāi)還是比較狠的?！迸釡Y為她解釋道，“太子殿下放了物資，便先去主城主持大局了，這里交給我們?！?/br>
    “我……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會見到這樣的場面?！苯填澛暤溃拔乙宦飞?，還在為能出宮而開心。”

    “你久居深宮，對這些事情的 了解都只是來源于書中的文字，這不怪你?！?/br>
    說罷，他取出一塊白饃放到她手上，又伸手指向一個在不遠(yuǎn)處緊緊盯著他們的小女孩。

    “把它給那個孩子吧。”

    江禾怔怔地接過，猶豫片刻，才萬分緊張地一步步朝那邊挪去。

    “你是不是餓了……這個給你……”

    “謝謝jiejie！”那臟兮兮的小孩子瞬間開心起來，抱起饃就啃了一大口，“我就知道jiejie有吃的?！?/br>
    沒有感受到惡意，江禾遂放松下來，回頭沖著裴淵笑了一下，恰得到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jiejie，我還有好多餓肚子的小伙伴?！毙∨⒑鋈粻科鹚氖郑箘诺赝抢镒е?，“你跟我來！”

    “什么——”江禾沒反應(yīng)過來，一下子就被帶出去好幾步。

    “走吧。”裴淵跟了上去，又吩咐著后面的隊伍，“進(jìn)城吧?！?/br>
    即使她數(shù)次表明了自己不會跑，那小女孩還是死死地握著她不肯松開。

    這一路上，她見到了更多饑腸轆轆地蜷在一旁的人，他們身上那綴滿補丁的短衫遠(yuǎn)比她特意換上的宮女裝要破舊得多。

    見她來了，有些人渾濁的眼眸中升起一絲光亮，有些人卻連眼皮也沒抬一下，虛弱地偎在家人的懷里。

    “大家快來！這個神仙jiejie有吃的！”

    那小女孩一邊跑著，一邊高呼，所有尚有力氣的人全都站了起來，不一會，她后面就跟了一大片人。

    江禾實在是被這個場面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不由得低聲勸孩子：“我每個人都會發(fā)的，你別喊了?！?/br>
    “不行。”小女孩俏皮的聲音從前方傳來，“jiejie是貴人，不把你留下，你會飛回天上的。”

    頭一次聽到這般稀奇的話，江禾也沒忍住笑了一下。

    “白饃放在你身后了?！迸釡Y跟得緊，讓隊伍在一處空曠地停了下來，“給他們發(fā)吧?！?/br>
    “我嗎？”江禾眼中既是期待又是緊張，還未再說些什么，便突然被一個擠上前來的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裴淵一把將她護(hù)住，聲音沉了沉：“別擠她?！?/br>
    他這突如其來的氣勢讓她有些怔，她卻也顧不上臉紅，趕快動手一個個給大家分發(fā)食物。

    “我們帶了很多，都有的，大家不要急?！苯绦Φ煤蜕疲瑴匮园参恐恳粋€焦急的百姓。

    裴淵始終立在她身側(cè)，偶爾出手幫幫忙，雖然花了些時間，但好在沒有出什么亂子，讓每一個受災(zāi)的人都吃上了頓飽飯。

    “謝謝謝謝，謝謝您?！弊詈笠粋€領(lǐng)到的老人顫顫巍巍地接了食物，他眼睛幾乎都快看不清東西了，卻還是不住地道謝。

    江禾攙著他尋了個角落坐下，這才掏出繡帕，擦了擦自己額頭滲出的細(xì)密汗珠。

    “累壞了吧。”裴淵用一個小瓷碗裝了些水來遞給她，江禾接過來，也顧不上什么形象，猛地灌了下去。

    “我感覺，這里對于我來說，真的稱得上是觸目驚心?！苯锑?，眉目間竟有了些愁緒，“百姓過的很艱難，根本就不是那些大臣口中的四海升平。”

    “帶你來這里，倒是來對了。”裴淵輕輕勾起唇角，“比把你摁在宮里背書似乎要好一些?！?/br>
    “我想多幫幫他們?！苯谭畔麓赏?，卷了卷衣袖，“剛剛聽說那邊有些房屋塌了，現(xiàn)在在重建，我們?nèi)タ纯窗?。?/br>
    “好?！迸釡Y頷首道，“太子殿下也到了，正在那邊盯著，不必太過憂心?！?/br>
    日光慘慘淡淡，路旁的樹東倒西歪著，連帶著樹葉也落了滿地，打眼望去，竟是滿目蕭條。

    整條道上盡是泥濘，有些濕滑，江禾便輕輕拽上了他衣袖的一角。

    “皇兄也來了？什么時候的事？”

    “不久前有人來報的，你大概是太專注了。”

    “朝中人說——誒！”話未說完，江禾一腳踩上一塊濕泥，差點就要倒下去，裴淵一把拽住她，才堪堪穩(wěn)住身子。

    他稍稍猶疑了下，還是牽住了她那只小小的手。

    “慢些走。”

    江禾有些羞了，滿懷忐忑地抬頭去看他，卻只見他目不斜視，神色淡然，仿佛真的只是怕他的小徒兒滑倒一般。

    “……朝中人說，”明明剛飲過水，江禾的喉嚨卻沒來由得有些干，“如果我不嫁去金嶺，他們就會得了出師的名頭，來攻打大沅對嗎？”

    “只是猜測而已?！迸釡Y依舊直直地看著前路，手上卻穩(wěn)穩(wěn)地領(lǐng)著她，“動動嘴皮子把你送過去便能得個安逸，自然趕著才上奏呢?！?/br>
    “可是……萬一呢？”她低頭道，“萬一是真的，那百姓們所遭受的災(zāi)難，遠(yuǎn)比這水患要大得多吧，我是公主，這是我應(yīng)該承擔(dān)的責(zé)任?！?/br>
    “身為公主，若想為國、為民做些事情，并不只有以身和親這一條路?！?/br>
    裴淵的聲音不大，在這寂靜的小路上卻顯得分外清晰。

    “你有許多種方式為百姓謀福祉，而你，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在做了?！?/br>
    江禾怔怔地看著他，良久，才重新有了笑容。

    “先生，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了，態(tài)度、立場……？還是什么，反正就是不太一樣了?！?/br>
    她思索片刻，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好像變溫柔了。”

    他隨即否認(rèn)道：“沒有的事。”

    “你又不承認(rèn)了……誒，我好像看到他們了！”

    “江禾——”

    小城不大，聊著聊著，便見到了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蘇歡一路喊著來迎她，跑近了，看到他們緊緊握著的手，竟猛然剎住腳步。

    “你跟我來。”

    蘇歡的表情有些古怪，以往看到這樣的畫面，必然少不了揶揄她一番，此時卻面露不悅，一把奪過她的手，徑直拉著她往里走。

    “你怎么了，歡歡？”

    江禾被她嚇到了，連聲問著她，她卻始終沒有回應(yīng)，只道：

    “搬木材的人正在休息，我們?nèi)ソo他們送些水吧?！?/br>
    “去吧?！苯淘谝慌月犞謬诟赖?，“城主備好了房間，稍晚一些，你們就回去歇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