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方才那一刻,她是當(dāng)真想自戕,結(jié)束自己這被他人支配的一生,卻又當(dāng)真是不甘心,她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傷害她的人卻仍逍遙于這個世上,那憑什么? 如今,或許只有先到金嶺,再另圖出路了。 她尚能回想起那些賑災(zāi)的時日,百姓淳樸,生活不易,卻依舊將家中珍貴的東西送給她,哪怕可能只是一塊破舊的布匹,一顆幾乎失了水分的果子。 她萬萬不想他們被金嶺的鐵蹄無情地踏過去。 “那個……馬上就要到了。” 齊明沒有在意,只抿嘴笑笑,試圖活躍一下馬車?yán)锏姆諊?/br> “你沒有去過我的寢宮吧?我的寢宮和你們那邊不一樣,我不住在王宮里,金嶺為了鍛煉儲君,都是早早獨(dú)立出去住的。” “而且,我吩咐人按你的喜好布置過了,聽說你喜歡梅花,但是我這里實(shí)在不太好找,只得派人去北邊取了?!?/br> “我不喜歡?!?/br> “沒關(guān)系,我給你尋些別的?!饼R明湊近了些,小聲道,“我剛接到消息,父王的軍隊(duì)在回程了,我們兩國不會打起來了?!?/br> “知道了。” 江禾面上看不出悲喜,只淡淡附和著。 “就在這里停!”齊明朝外面命令道,隨后挽起她的手,“我們從這里走進(jìn)去。” 眼前是一座極華貴的宮殿,卻不見它平日里半分的肅穆,大紅的燈籠掛得到處都是,精心剪出的喜字自殿門口一路張貼至喜房,任誰看了都不由得洋溢起喜悅的笑容。 江禾卻漠然地打量著這一切,仿佛這些都同她沒有什么關(guān)系。 “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太子妃?!?/br> 沿途的宮人紛紛下拜行禮,有些大膽的,還敢上前同他們道聲喜。 “太子殿下,公主就交給奴婢吧?!币晃粙邒咝呛堑赜蟻恚舆^了江禾,“殿下放心,奴婢會好生照顧的。” “也好,我記得成親前有許多禮儀要教,李嬤嬤費(fèi)心了?!饼R明點(diǎn)點(diǎn)頭,“我先去面見一下父王?!?/br> “走吧,公主殿下?!崩顙邒叽植诘氖治兆∷?,樂道,“殿下長得當(dāng)真是花容月貌,奴婢瞧著就歡喜得很。” 江禾冷言答道:“本宮需要討你歡喜么?” “這倒是,這倒是。”李嬤嬤尷尬地笑笑,又將她往側(cè)屋里引,“太子給您準(zhǔn)備的喜被,您看了一定喜歡,那鴛鴦戲水的圖樣,繡得可真是精巧呢。” “……呵,本宮不用跟著去面見國主嗎?” “不必,殿下您待在這里就可以了,明日成親儀式上,國主和王妃都會到場的,到時再奉茶也不遲?!?/br> 李嬤嬤會錯了她的意,只道她是想一表孝心,更是絮叨起來。 “太子殿下對您極其上心,您也莫要辜負(fù)他才是,奴婢同您說一些侍奉夫君的禮儀,殿下聰穎,定是一學(xué)就會。” “這第一呀,就是以夫君為天……” “夠了?!苯痰卮驍嗨氨緦m沒時間聽你這些無聊的話,下去?!?/br> “這……這!”李嬤嬤倒也不惱,只急得直跺腳,“公主,您若婚后不知禮,丟得可是太子殿下的臉?。 ?/br> 江禾嗤笑一聲,緩緩起身。 “齊明他,平日都在哪里?” “哎喲,公主您可不能直呼殿下的名字。”李嬤嬤打開門,手指向?qū)γ妫暗钕率窃谀抢锞蛯?,旁邊那個是書房,除了晚上,他一般都在那里處理事務(wù),勤勉得很呢?!?/br> “嗯,多謝。”她疾走兩步,邁過門檻,“我去隨意逛一逛,你不必跟著了?!?/br> “這……殿下的書房,基本上都不讓人進(jìn)的,您……” “我是他的正妃,不可以?”江禾直接打斷了她,“我自大沅千里迢迢過來,哪里懂他的喜好,知曉一下他平時看的書籍,到時還能有個話題?!?/br> “是是是,是奴婢考慮不當(dāng)了。”李嬤嬤慌忙讓開路,引道,“奴婢先下去,給公主備些吃食?!?/br> 江禾看也未看她,獨(dú)自向那間房走去。 書房中有極淡的香氣,是她不熟悉的味道,各個轉(zhuǎn)角處上好的白玉瓶中,不見任何一朵花,只插滿了蔥蘢的綠意。 各類書籍被安 置得整整齊齊,即使看起來像許久沒翻動的,用手撫上去,也感受不到半點(diǎn)灰塵。 “單看這書房,還挺人模人樣的?!苯踢拥?,“結(jié)果誰知它的主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浪蕩子?!?/br> 這地方著實(shí)大,繞了幾圈,她才尋到最深處,其內(nèi)的桌案應(yīng)當(dāng)便是他理政的地方,對比起來顯得格外雜亂不堪,各樣的折子、信件,堆不下的,盡數(shù)被扔到了地上。 她隨意撿起一些來看,都是些地方上瑣碎的小事,想來他的能力,也就能處理處理這種東西了,金嶺核心的政務(wù),大抵是尋不到的。 她繞到案后坐下,擺弄了擺弄他的硯臺,長嘆一口氣。 然而她這一動作,卻將那硯臺下小小的一張字條帶了出來。 她微愣了下,鬼使神差地將它拿了過來,展開去看。 “沅偷襲,戰(zhàn)事吃緊,軍力不足,速支援?!?/br> 江禾霎時心中警鈴大作,猛地把它合上,力氣之大讓那張字條在它手心里瞬間皺成一團(tuán)。 她緊緊捏著那紙團(tuán),捂著胸口,慌忙向四方去看。 窗外沒有人,面前也沒有人,也始終未聽到開門聲,應(yīng)當(dāng)也是沒有人進(jìn)來的。 “這種求援信,怎么會送到他手上?”她喃喃道,“他真的只是個沒什么權(quán)力的放蕩太子嗎?” “不對,這不是思考的時候,先走?!?/br> 她立即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往外挪,不敢發(fā)出任何一點(diǎn)聲響。 手中,仍死死握著那字條。 - 大沅邊境。 “回大人,一切順利。”一軍官模樣的人掀簾入帳,單膝跪地回稟道,“我方已踏入金嶺地界數(shù)百里了,奇襲之策效果極好,我們所到之處盡是些普通士兵,無不潰散而逃?!?/br> “好?!迸釡Y手持一份軍報,頷首道,“繼續(xù)深入,留下一些人,把途徑的城池再清理清理,牢牢占住?!?/br> “是?!?/br> “真看不出來,你還會帶兵?!?/br> 蘇歡的聲音竟驀然從角落傳來,暗含了幾分譏諷與輕蔑。 她整個身子都被人用粗繩與一把破椅子緊緊綁在一起,幾乎動彈不得,從面上表情來看,就知她難受得緊。 “你看不出來的事情還多著呢?!迸釡Y淡淡瞥她一眼,“比如,我還會好好嚴(yán)刑審一下刑部尚書?!?/br> “你!”蘇歡氣得直罵他,“狗東西,不要臉!” 他輕笑一聲,帶了幾分不屑:“罵我?你該罵的,難道不是你那江晏哥哥么?” 數(shù)日前,他久等人不至,唯有蘇歡來了獄中,與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她走了,她最后的囑咐便是讓你在這天牢度此余生,永不翻身?!?/br> “所以呢?讓江晏把虎符給我!” “你別做夢了,你還想玩英雄救美那一套是不是?” “江晏自己走了?” “對,陛下已經(jīng)領(lǐng)兵出征了,禾兒的事情,輪不到你插手!” 他怒不可遏,抓了蘇歡,又連殺數(shù)名獄卒,鮮血從天牢最底部一路流到門口,識相之人紛紛避讓,有那還想盡忠的,盡數(shù)做了他劍下鬼。 他縱馬狂奔百里,竟直接將那虎符搶了過來,又一劍挑碎江晏的龍袍袖口。 “給我回去?!?/br> 他在眾人面前大放厥詞,找了隊(duì)親信徑直將那小皇帝送了回去,順便綁住蘇歡,軍隊(duì)走了多遠(yuǎn),便帶著她行了多遠(yuǎn)。 “我憑什么要罵江晏哥哥?”蘇歡接了話,不悅地看著賬中那運(yùn)籌帷幄的人,“綁我的是你,你拿我撒什么氣?” 裴淵淡然開口:“江禾說,你是未來的皇后。” “噗——”蘇歡猛烈地咳起來,大聲喊道,“她她她……她在說什么??!” “我哪里知道,反正綁你,多少是有點(diǎn)用的?!?/br> “為什么?”蘇歡瞪大眼睛,“難道江晏哥哥是為了我,才聽你的話回去的?” “你也是屬于自作多情那一類的?”裴淵冷言懟道,“我沒空關(guān)心你們這些小女孩的心思。” “是,你眼中只有你自己?!碧K歡頗為不屑地偏過頭,“惺惺作態(tài)。” “大人,大人——”軍官慌亂的呼喊聲又忽然響起,打斷了二人的爭執(zhí)。 裴淵面色有些不虞,似是不喜人這般慌慌張張的樣子:“又怎么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半路被他們?nèi)M(jìn)婚車了,說是……” “說什么!”裴淵重重一拍桌案,低吼道,“少在這里磨蹭,說!” 那軍官被嚇得直接跪伏在地上,顫抖開口。 “說是要公主殿下與那太子立即成親,作為他們金嶺退兵的條件?!?/br> “退兵?”裴淵怒道,“兵不是已經(jīng)退了嗎?” 他兀自發(fā)完火,方意識到什么。 “她同意了?!” “應(yīng)……應(yīng)當(dāng)是的。” 蘇歡瞬間驚呼出聲:“不會吧,不能啊……江禾你糊涂!” 裴淵沒再說話,轉(zhuǎn)身提了劍,一腳將那人踹開,翻身上馬便直奔金嶺都城。 “公子,我和您一起去……您等等!” 這馬是整支隊(duì)伍中最好的馬匹,速度極快,不易被任何人追上。 狂風(fēng)呼嘯在他的耳畔,揚(yáng)起的風(fēng)沙幾乎讓他睜不開眼睛,他卻絲毫未減速半分,拼命地催著那馬,一路疾馳。 “你不能這樣,你是我的……” 巨大的害怕與悔恨感在此刻傾巢而出,讓他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以贖罪。 從一開始,他就不該這樣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