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念到裴淵時(shí)，眾臣還是一致地吸了一口氣。

    “這也太多了……”

    “金嶺賠付我朝也不過十萬兩，他一個(gè)人竟拿走了十分之一！”

    “陛下這，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要命了你，在這里揣測圣意！”

    裴淵身后可謂是說什么的都有，他卻完全不屑于在意，只淡淡開口：“多謝陛下?！?/br>
    “無妨，此次，你的確是立了大功?！苯痰哪抗饴湓谒砩?，難得多了些贊賞。

    “陛下?！?/br>
    裴淵再次出聲喚他，上前一步，竟十分反常地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gè)禮。

    “臣有一事相求，若陛下同意，其他的賞賜，臣皆一概不要。”

    “你說便是。”

    裴淵向他身側(cè)看了一眼，揚(yáng)聲道：“舊婚約既已作廢，臣裴淵，向陛下求娶長公主殿下?！?/br>
    群臣嘩然。

    “這這這，和親的折子不是他上的嗎？”

    “又想要地位，又想抱得美人歸唄，什么都讓他占了……”

    他這話一出，連江晏都有些驚訝：“你這么說，當(dāng)真是想好了？”

    “臣愛慕長公主殿下，此心日月可鑒?！?/br>
    提及她時(shí)，他那一向鋒利的五官都柔和了許多，好似那高高在上的秋夜明月，一瞬間跌到了人間的溪流中，又費(fèi)力地向岸上的心上人逆流奔去。

    世人只看到他的自信與鎮(zhèn)定，卻無人能知他寬大的紫袍下，雙手早已抖得不成樣子。

    “好，朕允你，那……”

    江禾愣愣地聽了一會(huì)，直到皇兄開口，方回過神來，斬釘截鐵地拒絕道：

    “不行?！?/br>
    江晏不明情況，本想替她應(yīng)了，卻被她這般打斷，不免有些疑惑。

    “禾兒之前不是偷偷和皇兄說，是愿意……”

    “不行就是不行?！彼俅稳涡缘?fù)屃嗽?，“臣妹的賞賜不是還沒念嗎？那臣妹希望皇兄收回成命，別的也一概不要?！?/br>
    許是剛剛話說得急了，她神色變了變，聲音越說越?。骸啊缓靡馑?，其實(shí)也還是有想要的?！?/br>
    “是么？”江晏溫和一笑，捕獲到了她有些后悔的小表情，“那禾兒想要什么？”

    “想在國子監(jiān)內(nèi)另設(shè)一個(gè)小書院?！苯陶?，“皇兄，眼下女子雖也有入監(jiān)讀書的，但多為高官或皇室的女兒，我覺得，所有人都應(yīng)該有機(jī)會(huì)。”

    “我有讀過一些書，但還是逃不過任人擺布的命運(yùn)，更遑論其他人……我希望她們都能擁有自由，擁有對(duì)自己今后路途的選擇權(quán)?！?/br>
    “而且，我還覺得，憑什么只有你們可以做官呀？”

    說罷，她有些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睛，殿內(nèi)的人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這……這怎么可以！”禮部尚書第一個(gè)站出來反對(duì)，“這有違祖制！”

    “沒有本宮，你們?nèi)缃翊蟮衷撛诮饚X的牢里叫嚷?！苯梯p蔑道，“成天拿祖制壓人，我看你們禮部也該換換人了。”

    她如此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駭?shù)蒙袝B連后退，生怕這寵她要命的陛下一個(gè)應(yīng)允，他的官帽就該落了地。

    “陛下，臣同意殿下的觀點(diǎn)?！?/br>
    裴淵收斂了情緒，緩緩轉(zhuǎn)身，整個(gè)人都散發(fā)著迫人的威嚴(yán)。

    “各位大人覺得呢？”

    殿內(nèi)頃刻間便一片死寂，放眼望去，眾人心思各異，卻沒有敢得罪這位首輔的。

    “朕也覺得不錯(cuò)?！苯填h首道，“禾兒放手去做吧。”

    “謝謝皇兄?！彼笭栆恍?，“那我要把歡歡叫上，首先呢，就是先尋一塊地方……”

    聽著她滔滔不絕地規(guī)劃著她未來的路，裴淵不免動(dòng)容。

    她總說他是天上的明月，可她哪知，現(xiàn)在的她，已然耀眼地將那月光都盡數(shù)遮了去。

    他即便站在她跟前，也是黯然失色的。

    可他含著笑聽了許久，直到她說完，他都沒有聽到那句最想聽的。

    終于，他忍不住提醒：“禾兒，那我呢？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江禾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除了君臣，本宮想不到我們之間的第二種關(guān)系，所以不必了?！?/br>
    感受到身后群臣看笑話般的目光，裴淵痛苦地闔了闔眸。

    “禾兒的心，可是另有所屬了？”

    江晏見狀，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卻也不再撮合他倆。

    “你明年就到年紀(jì)了，尋常人家的女兒此時(shí)都應(yīng)該定下來了才是，如果有的話，要和皇兄說?！?/br>
    “沒有。”江禾從容答道，“此生，皆無婚嫁之意?！?/br>
    “別耍小脾氣?！苯涛⒊獾溃盎市植幌肟匆娔悴恍腋?。”

    她展顏笑 了笑，語調(diào)輕松又活潑。

    “為國為民，無怨無悔嘛?！?/br>
    裴淵立在一旁，心跟著一點(diǎn)點(diǎn)沉了下去。

    他打心底承認(rèn)，眼下的江禾，完全不同普通閨閣女子一般，需要這些莫須有的情愛來獲得幸福，她的幸福，遠(yuǎn)在她的目標(biāo)與所求的事業(yè)里。

    可他仍是希望，她能夠轉(zhuǎn)身看他一眼。

    “好了，說得也不少了，退朝吧?！苯滩辉冈僭诒姵济媲岸嗾劶沂?，起身道，“禾兒，你隨朕來。”

    -

    江禾小步地跟著他，一路行到御花園的那棵梅樹下。

    淡淡地梅香縈繞在她的鼻尖，讓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些自己并不愿回想的記憶。

    “你老實(shí)交代，你倆究竟是怎么回事？”

    “沒怎么啊?！苯田@然不想繼續(xù)這個(gè)話題，敷衍道，“就是，分道揚(yáng)鑣了唄?！?/br>
    “是因?yàn)榇舜谓饚X之事，在怨恨他嗎？”江晏仍是追問道，“但這只是一步計(jì)劃，若非要怨，也該怨到皇兄頭上才是，是皇兄沒本事?！?/br>
    “皇兄，你為什么總替他說話??？”她有些生氣，回懟道，“你們什么時(shí)候關(guān)系這么好了？”

    “關(guān)系好？”他哂笑一聲，“像他這般目中無人的家伙，朕恨不得把他抽了筋，再丟到朱雀門斬首示眾?！?/br>
    “那皇兄是什么意思？”

    “朕只是太了解你了，也知道你有多喜歡他?！苯虈@道，“也罷，你既不愿提，就不談了吧?！?/br>
    冬風(fēng)一過，將那樹梅花吹得有些零落，江禾微微仰頭，將指尖伸出去，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一瓣。

    紅梅與她白皙的玉指相貼，煞是鮮艷好看。

    “皇兄，若沒有別的什么事，我想自己待一會(huì)。”

    “有的。”江晏緩緩開口，目光落在拐角處那剛剛出現(xiàn)的身影上，“母后來了?！?/br>
    “母后？！”她眸中一亮，拂落梅瓣便迎了上去，“母后終于肯出來了，禾兒可擔(dān)心您了。”

    “好孩子，受苦了?！?/br>
    多日未見，先皇后面容蒼老了許多，整個(gè)人都染上了些許滄桑，再看不出先前那個(gè)驕傲明麗的美人模樣。

    “從今日起，母后便要出京，尋一處寺廟安頓余生了?！彼隣科饍蓚€(gè)孩子的手，交疊握住，“再不回來了?！?/br>
    “為什么？”江禾有些難以置信，“皇兄已經(jīng)登基了，沒有人再會(huì)欺辱您了，而且禾兒也不嫁金嶺了，可以一直陪著您的?！?/br>
    “母后累了?！彼龘u搖頭，淺淺一笑，“晏兒，一定要好好照顧meimei?！?/br>
    “母后放心，兒臣會(huì)的?！苯桃灿行┎恢耄澳负笳f有事同我們說，就是這個(gè)么？”

    “到底為什么呀！”江禾帶了些哭腔，扒住她的手臂，“禾兒不想您走，偌大的皇宮，就剩下我們兩個(gè)人了……”

    見她落淚，先皇后終是有些不忍心，輕輕伸出手，替她拭去了淚珠。

    “母后，可能真的殺了你父皇?！?/br>
    第46章 孤獨(dú)

    此言一出, 二人都不約而同地怔住了。

    江禾率先反應(yīng)過來，訥訥問道：“什么是……可能？”

    “母后在那日與你父皇爭吵后, 的確有偷偷給他下一些藥。”她緩緩道來, “但是這劑量，決不致死?！?/br>
    “母后已然算清楚了，大抵是讓他在四年后駕崩, 那時(shí)晏兒十八歲左右，更能坐穩(wěn)這個(gè)皇位。”

    說罷, 她的神情有些凄涼。

    “哪里會(huì)讓你像現(xiàn)在這樣, 被人壓著一頭, 事事都要受制于他?！?/br>
    “母后，兒臣眼下很好，您真的不必?fù)?dān)心?！?/br>
    江晏出聲安慰著她, 又與江禾交換了一個(gè)眼神。

    如果蕭總管所說為真，那母后所下的, 便是那兩種藥的其中一個(gè)。

    從另一種角度來說, 她確實(shí)與先帝之死脫不了關(guān)系。

    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好, 要不要告訴她這件事。

    “母后，您也說了只是可能?！苯躺锨氨ё∷? 甜甜道, “無論如何，事情已然這樣了，母后不必往自己身上攬責(zé)任?！?/br>
    “而且, 現(xiàn)在一切都很好，禾兒可以一直留在京城, 也算了了母后的心結(jié)?！?/br>
    淡淡的日光破開云層, 落了幾束在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