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此話休要再說。”她斬釘截鐵地打斷他，“明日，我替你去向殿下道歉，你且歇著吧?！?/br>
    “jiejie！”

    顏楓起身要去追，奈何剛一動，便痛出一身冷汗，只得作罷。

    他擰起眉，心下恨意只增不減。

    那首輔將他打成這樣，他也一定不會讓他好過。

    -

    江禾心事重重地走回昭陽宮，剛一踏進(jìn)去，便見到蘇歡著了統(tǒng)一的宮人裝，安安靜靜在里面候著。

    “歡歡，你來啦？”

    蘇歡看她一眼，低聲道：“見過殿下。”

    她趕緊將門關(guān)上，數(shù)落道：“少給我來這一套，你餓嗎？我剛剛叫人備吃食了?！?/br>
    “沒有，我是真心實(shí)意地謝謝你救我?！碧K歡抽了抽鼻子，“我聽他們說，若不是你執(zhí)意要我做貼身宮女，我是要被發(fā)落去教坊司的。”

    聞言，江禾立即抱住她，輕聲哄道：“都過去了，要好好活著?！?/br>
    她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扯出一個(gè)有些難看的笑：“你今日去哪里了，和我講講有什么趣事吧。”

    “哪有什么趣事啊，倒霉死了?！?/br>
    江禾故作輕松地岔開話題，取了塊糕點(diǎn)一人分了一半，便同她一起像幼時(shí)那般坐在地上，將整日的經(jīng)歷細(xì)細(xì)數(shù)來。

    從翻墻逃出宮，到見新招的先生們，再到書院近況，甚至為哄她開心，連裴淵打顏楓的事都盡數(shù)說了出來。

    末了，她又道：“對了，你還沒來過書院吧？我明日帶你去看看，你說要仿照國子監(jiān)小木屋那種樣子建書屋，我試了試，效果真的還不錯誒?！?/br>
    “真的？那太好了?！碧K歡輕輕笑笑，“還有，我怎么感覺，裴先生他吃醋了呢？”

    “我覺得他不是吃醋，他是有病?！苯堂嫔挥莸?，“之前我那么喜歡他，他怎么都不理，還燒我的東西，現(xiàn)在天天上趕著求我，莫名其妙?！?/br>
    蘇歡靜靜地看了她一陣，笑得有些哀傷：“時(shí)至今日，我似乎有些理解裴先生了?！?/br>
    “啊，什么？”

    “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歡江……陛下，我本以為以我刑部尚書之女的身份，未來是有機(jī)會嫁給他的，可是眼下……”

    她躊躇片刻，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頭頂那顆散發(fā)著微弱光芒的星子。

    “我不僅成了罪臣之后，還是他親自下的旨。雖然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朝堂斗爭的結(jié)果，但他無論如何，也是幾乎滅了我全族。”

    言及此處，她再也忍不住，伏在江禾懷里哭了起來。

    “我父親死了，母親懸梁自盡，叔叔伯伯都被他殺了，jiejie也被人買走做了妾，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了，可恨的是，我居然還是喜歡他……”

    江禾連忙擁住她，安慰道：“感情一事，哪有那么容易放下，這不怪你?！?/br>
    “我怨不得他，如果父親與江衡得手了，他也會成為階下囚，此事誰也欠不得誰，我都理解，可我就是很難受，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哭得傷心，江禾默默地聽著，也不自覺紅了眼眶。

    “禾兒，你說裴先生不長嘴，欺瞞你，可我忽然想到，你的父親，也是他的殺父仇人……”她滿眼是淚地抬頭去看她，“他該如何面對你啊。”

    “……你為何要提他啊?！苯唐^頭去，“我心疼你都來不及，哪里顧得上旁人?！?/br>
    “禾兒，你真的特別好?！碧K歡擦了擦淚，握住了她的手，“我蘇歡自詡是個(gè)心胸狹窄之人，可對于你，我卻真心希望你能幸福?！?/br>
    “我又何嘗不是呢。”她將蘇歡攬住，嘆道，“不要哭了……我一直以來，都想讓你開開心心的?！?/br>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蘇歡靠在她的肩頭，緩緩道，“我能看出來，裴先生他真的愛慘了你，可惜我的感情，陛下從未回應(yīng)過半分。”

    “但是我不喜歡他?！?/br>
    “我還不懂你呀……從小就是個(gè)認(rèn)死理的，認(rèn)定了誰，到死都不肯改的?！?/br>
    “……我就是不喜歡他了。”江禾心情有些沉重，側(cè)身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鼻尖，“怎么老把話題繞到我身上呀，今日是我在陪你?！?/br>
    “我的事情，我已經(jīng)不想提了?！碧K歡擦干淚，坐直了身子，“哭過一會就好了，沒事的，你快給我講講笑話呀，或者京城最新的逸聞，我要聽，我不想總哭了?！?/br>
    知她想調(diào)節(jié)下心情，江禾便順著她道：“東街口那個(gè)有名的紈绔，今日被鴻臚寺卿家的小娘子扔到河里喂魚去了?！?/br>
    “那他挺活該的，這個(gè)不算?！?/br>
    “禮部侍郎家的幼子鐵了心要娶吏部侍郎的那位千金，結(jié)果禮部侍郎不愿意，聘禮就給了一兩銀子，兩家為此大打出手呢?！?/br>
    “他家那兒子有人要就不錯了，還挑呢?！碧K歡拍了拍她的肩膀，“這個(gè)我早就知道啦，換一個(gè)換一個(gè)。”

    江禾嘆了口氣。

    “……當(dāng)朝長公主，要娶那位首輔大人做側(cè)室?！?/br>
    “什么？你再說一遍？！”

    第54章 花箋

    “不要?！苯倘嗔巳嗝夹? “雖然只是我一時(shí)的氣話，但我確實(shí)已經(jīng)將消息放出去了?！?/br>
    “江禾, 你是真的行啊?！?/br>
    蘇歡感嘆一聲, 作勢平躺在了地上。

    “你說你打了打了，罵也罵了，還逼死過人家一回, 現(xiàn)在把人救回來了，我以為你倆該好了, 結(jié)果你還能接著羞辱他?！?/br>
    她小聲嘟囔道：“……怎么就羞辱了?！?/br>
    “這還不算??？讓人給你當(dāng)側(cè)室誒?！碧K歡瞥了她一眼, “裴先生現(xiàn)在可徹底淪為滿朝文武的笑柄咯?！?/br>
    “歡歡, 你干嘛今天一直替他說話?！?/br>
    “因?yàn)槟忝髅鬟€有與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機(jī)會，我不想再看你們互相傷害了?！?/br>
    說著說著，蘇歡眼底又泛起一層水霧。

    “不像我和陛下?！?/br>
    江禾沉默地躺在她身側(cè), 良久方道： “他也曾傷害過我，利用過我?！?/br>
    “如果我是他, 我應(yīng)該永遠(yuǎn)不會讓你知道我是誰?！碧K歡緩緩道, “畢竟, 對殺父仇人的女兒說出自己要?dú)⑺浪赣H的話，太過荒誕?！?/br>
    “……”

    “說真的, 禾兒。”她支起手臂看向她, “你和他聊聊吧，無論以后怎么樣，我覺得你們都該把話說開的?！?/br>
    江禾悶悶道：“我不知道和他聊什么, 我對他不感興趣了。”

    “在我面前，你還需要掩飾自己嗎？喜歡就是喜歡, 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沒有什么丟人的?！?/br>
    “同樣的話, 你也該說給自己聽?！苯梯p輕一笑，從袖中取出繡帕，為她拭了拭淚，“好了，我聽你的，你開心些?！?/br>
    她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知道啦，我不哭了?！?/br>
    江禾起身坐回書案旁，取出一張鳳尾花箋，用精致的小楷落了幾個(gè)字：

    酉時(shí)正，湖心亭。

    擱了筆，她向外喊道：“小芒?！?/br>
    小芒應(yīng)聲而入，行禮道：“奴婢在，殿下有何吩咐？”

    她小心地將那花箋放入雙鯉書盒中，遞了過去：“明日一早，送到首輔府上吧?！?/br>
    “是，殿下?！?/br>
    “你別讓她送了。”蘇歡搶先一步接了過去，“怎么說我現(xiàn)在也是你的侍女，也讓我辦件事吧?！?/br>
    她復(fù)雜地看了她一眼，揮手讓小芒下去，方道：“你是有話要同他講嗎？”

    “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碧K歡轉(zhuǎn)身朝外走去，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木盒，“不說啦，你早點(diǎn)休息?！?/br>
    蘇歡走得莫名匆忙，惹得她一怔。

    她本意只是想哄友人開心，然而裝箋入盒時(shí)，卻鬼使神差地將那張準(zhǔn)備好的、空無一字的花箋收了回去，換了自己落了字的那一張。

    難道，她也真的是想和裴淵好好談一談嗎？

    感受到手上的阻力，她低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將那空白花箋揉皺了。

    -

    翌日一大早，天還未亮，蘇歡便在京城的霧氣中穿梭，摸到了首輔府的門前。

    她知道，此刻還不到上朝的時(shí)辰，現(xiàn)在來找他，是一定能親自將信送到他本人手上的。

    “我奉長公主之命前來送信，望各位通報(bào)一聲。”

    守門的小廝正是困意濃的時(shí)候，本欲將她打發(fā)走，奈何一聽到“長公主”這三個(gè)字，忽然一刻也不敢怠慢，沖到府內(nèi)喚了人。

    不多時(shí)，紅鳶便推門而出：“有勞了，交給我便好?！?/br>
    “長公主的命令是，親自交到首輔大人手上?！碧K歡冷靜地看著她，絲毫不欲退讓，“還望jiejie引路?！?/br>
    紅鳶深深地盯了她片刻，轉(zhuǎn)身道：“隨我來吧?！?/br>
    蘇歡攜著滿身的朝露，隨她穿過一小片杏林，深入內(nèi)院，又停在一座房屋前。

    “大人醒了，你進(jìn)去便是?！?/br>
    蘇歡輕聲道了句謝，抬手敲了敲屋門，得到回應(yīng)后剛要踏進(jìn)去，紅鳶的聲音又從身后傳來。

    “我就在外面守著，不要耍什么花樣?！?/br>
    她頗為不屑的冷哼一聲，沒有搭理她，徑直進(jìn)了屋。

    裴淵正坐在一方小案上讀著書，知她進(jìn)來了，頭也未抬，只道：“坐?！?/br>
    她環(huán)視了下四周，方緩緩坐到他對面。

    這間屋子比江禾的昭陽宮還要暖和上不少，仿佛將整座府所有的炭火都挪到了這里來，甚至讓她有些燥熱。

    而眼前人卻依舊披著一件狐裘，且不出她所料地，保持著他自小以來早起讀書的習(xí)慣。

    ——她自詡還是了解這人的，所以此行，她絕不會撲個(gè)空。

    “有事找我？”

    他低沉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