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她尷尬地將茶杯放下,“是嗎,我都沒注意。” “有過便是有過,沒有什么可逃避的,依靠虛假的遮掩與強(qiáng)硬的手段得來的結(jié)果,也并非我一直想要的,否則,我早便虛構(gòu)一份證詞,逼著你皇兄昭告天下了?!?/br> 裴淵站起身,負(fù)手走向窗前。 “我也懷疑過徐彥此人口中所述的真實(shí)性,但若以勸我謀反為目的,添油加醋說些皇家對宋家的迫害,遠(yuǎn)比跟我說這些來得有用?!?/br> 她也跟著走過去,看著窗外三三兩兩cao練的士兵:“這便是你從前教我的,有所為有所不為嗎?你倒是一直在踐行著。” “倒也不是一直?!迸釡Y淡淡接了話,“你也看到了,我又瘋又偏執(zhí),無論傷害他人還是傷害自己都絲毫不眨眼,為許多人所不齒?!?/br> 他微微側(cè)目看向她,眼底一片柔和。 “其實(shí)是禾兒,讓我逐漸找回了曾經(jīng)的自己,也阻止我做錯(cuò)誤的事情?!?/br> “……嗯,畢竟是我父皇讓你變成這樣的?!备惺艿椒諊牟粚?,江禾試著調(diào)笑道,“這或許也算,父債子償?” “也算吧。”她本只是開個(gè)玩笑緩和下氣氛,孰料他竟認(rèn)真地應(yīng)道,“他給了我一片沉重的陰霾,而你最終帶我走了出來?!?/br> “先生,我們把案子翻了吧。” “……可以嗎?你方才也說了,哪怕臣子有過一點(diǎn)不臣之心,皇室也是不能接受的?!?/br> “可以,既然終究是沒有做,那便是清白的?!苯虜苛送嫘Φ男乃迹駪B(tài)認(rèn)真,“更重要的是,斯人已逝,我不愿深究,而我相信宋家的后人,必然會護(hù)我大沅無恙?!?/br> 良久,他緩緩開口:“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他一雙清澈如山溪的眸中,罕見地浮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而那唇角卻噙著一抹輕松的笑意,仿佛晴夜最溫潤的明月,奪目地讓她挪不開視線。 而這樣一輪明月卻俯下身來,抵達(dá)她觸手可及的地方,溫和道:“禾兒,待一切塵埃落定后,我們成親吧。” 她瞬間變得無所適從,望著窗外忽然飄落的一片片細(xì)碎的雪,木木道:“下雪了?!?/br> 裴淵展顏一笑,故意擋在她的身前,不讓她去看別處:“禾兒喜歡我嗎?” 她的睫羽飛速閃動著:“……北地的雪,來得的確早?!?/br> 他依舊不依不饒,又湊得她近了些:“禾兒喜歡我嗎?” 感受到他的迫近,江禾咬了咬唇,心中小鼓敲得飛快。 “禾兒喜……” “好了你不要問了!”她面上浮起一絲飛霞,急急打斷他,又用極輕的聲音開口,“不喜歡你的話,你又怎么會站在這里?!?/br> “士兵們cao練的聲音太大了?!彼首鞅г沟?,“都聽不清禾兒說話了?!?/br> 這人真的是——討厭極了! 她雙手緊緊握成拳,躊躇片刻,一咬牙,撲到了他的懷中。 熟悉的冷梅香傳來,恍惚間,她又想起了那個(gè)在國子監(jiān)的小木屋中,搖搖晃晃地站在凳子上,被他抱下來的自己。 那時(shí),也是這樣清淡的冷梅香氣。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裴淵眉眼微彎,學(xué)著之前的樣子道:“莫要冒犯先生?!?/br> “我偏要冒犯?!彼男∧X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因?yàn)橄壬俏业?。?/br> 說罷,連她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話太過大膽直白了些,害羞地不愿再抬頭。 裴淵笑而不答,伸手將她緊緊攬住,北地的初雪肆意紛飛著,將窗外之景染上了點(diǎn)點(diǎn)純白,也令世間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不見,他的耳中,只余她的言語。 他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門外傳來一陣細(xì)微的聲響,卻誰都沒有注意到。 蘇歡從門縫中偷看了一眼,又立即重新將門掩好。 那守門的小將軍有些奇怪,低聲詢問道:“蘇小姐醒了之后,不是鬧著要見長公主殿下嗎?” “噓——”她趕忙將他拉走,氣道,“你別說話呀,我要是再被他們發(fā)現(xiàn),就是第二次撞見他們……我會死的呀!” “啊,什么第二次?”小將軍撓了撓后腦勺,疑道,“之前還有一次?” - 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江禾終于踏上了回京的路。 “宋旻,你不得好死!宋旻,你會下地獄!” 她掀開馬車簾,看著后方囚車?yán)镆宦飞隙冀辛R不休的徐彥,微微嘆了口氣:“他不累嗎?” “人都快死了,總得讓人家叫兩聲吧?!碧K歡懶懶地倚在她身側(cè),“他活該,差點(diǎn)把咱倆弄死?!?/br> “幸好你沒事?!苯剃P(guān)切地看了她一眼,“我把你弄丟了,若是你真的再出點(diǎn)什么事,我永遠(yuǎn)都不會原諒自己?!?/br> “不是你弄丟的啦。”她抿抿唇,“是我自己把你的手松開的?!?/br> “……為什么?” “我真的跑不動了,我不想拖累你,否則我們可能都會死的?!?/br> 似是不想陷入沉重的話題中,蘇歡又立刻拍了她肩膀一下:“你這小家伙,體力是真好??!” “你才小家伙呢?!币娝室獠蹇拼蛘?,江禾索性也不再提這事,笑著推了她一把。 “沒事,咱這也是過命的交情了。”蘇歡大 大咧咧道,又湊到她耳邊,“別忘了你答應(yīng)我的事啊,我好不容易活過來了?!?/br> “唉,有些人啊,總想著當(dāng)我皇嫂?!苯炭鋸埖?fù)u搖頭,“想管著我就直說?!?/br> “哎呀,你都和和美美了,怎么忍心看我孤身一人吶?” “嗯?”她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啊……這個(gè)嘛?!碧K歡絞了絞手指,不敢告訴她自己撞見了他們摟摟抱抱的模樣,“做了個(gè)夢,神仙告訴我的?!?/br> “太假了你?!?/br> 江禾又一次向車外探出了頭,看著前方不遠(yuǎn)處縱馬疾馳的清貴公子,微微彎了彎唇角。 青山大河都被他甩在身后,在喧囂的風(fēng)與奔騰的馬蹄中,無數(shù)的往事恩怨都好似落在梅花瓣上的雪片般,停留、堆積,將花枝壓彎,又最終化為朝露,在日光初臨的一刻,四散消解。 他走過了數(shù)千上萬里,才得以觸及這期待已久的風(fēng)景。 從帝京到祁連城,來時(shí)焦急,歸途從容。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呼退了一眾迎上來的宮女,親自將她攙下馬車,又坦然地站在她身側(cè),與她一同登上議事殿那數(shù)十層白玉階。 鐘聲清越,拖著尾音,長長地響了幾下。 蕭總管用那熟悉的尖嗓,立在江晏身側(cè),聲音悠長: “宣,長公主江禾、首輔裴淵進(jìn)殿——” 第67章 長公主府 江禾一襲深竹色金芽長裙, 展翅的白鶴紋樣飛繞在她的外袍與寬袖間,盈盈下拜時(shí), 那鎏金孔雀步搖伴著垂珠, 微微晃動,舉手投足間,竟是再看不出從前的稚嫩模樣。 “禾兒終于回來了?!苯處е? 親自下去將她扶起,“祁連城一事, 還好吧?朕分身乏術(shù), 沒能前去照顧你, 是朕不好。” “皇兄不必?fù)?dān)心,臣妹已然大好了?!鳖櫦爸丝淘诔弥希难哉Z也恭謹(jǐn)了許多, “也多虧首輔大人照拂?!?/br> 江晏側(cè)目看向寸步不離她身邊的絳紫色身影:“裴愛卿,此事多謝你了, 之后朕自會給你封賞?!?/br> “陛下言重了?!迸釡Y淡然應(yīng)道, “護(hù)佑長公主, 是臣職責(zé)所在,不敢求賞。” 此言一出, 身后立即有人交頭接耳道:“首輔大人今天, 怎么對陛下這么客氣?” “他剛剛好像還笑了呢……哎呀呀,這是又憋著什么壞呢?!?/br> “不可能吧,你看錯(cuò)了吧?” 裴淵輕輕咳了一聲, 霎時(shí)間整個(gè)殿內(nèi)再無異響。 江晏深深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步上主位:“禾兒此次出宮巡訪, 的確是立了大功, 尤其是白鹿宣一案, 當(dāng)真是震驚朝野,若無及時(shí)匯報(bào),恐成大禍。” “是,祁連城徐彥幾乎將所有的銀子都用在了練兵之上,做出假賬本只為混淆圣聽,其心可誅?!苯虖娜輵?yīng)道,“其余地方的民情、民意與官員的些許不忠之事,臣妹事先都已編成冊子,呈給皇兄了。” “看到了?!苯填h首道,“冊子編的細(xì)致,條理清晰,字也寫得漂亮,當(dāng)真是長大了?!?/br> “只是……”她眸色一黯,轉(zhuǎn)頭向那位卓將軍深深施了一禮,“卓觀一事,是我對不起將軍。” 卓將軍見狀慌忙跪下,面上卻難掩悲慟:“臣萬萬受不得殿下這一禮,犬子身為人臣,保護(hù)殿下是分內(nèi)之事,殿下無恙,便是犬子之幸?!?/br> 看著他渾濁的雙眼中涌出的那一滴淚,江禾忍不住偏過頭去,不知如何與他對視。 “將軍節(jié)哀。”裴淵走過去攙起了他,低聲道,“送往府上的東西,是我與殿下的謝禮,微薄之物,自知無力彌補(bǔ)將軍的喪子之痛,卻也請將軍莫推辭了?!?/br> “多謝殿下、大人體恤?!?/br> 語畢,他許是擔(dān)心自己于這殿內(nèi)失儀,匆匆行了個(gè)禮,又回到了百官隊(duì)伍中去。 江晏嘆息一聲,示意蕭總管上前:“宣吧?!?/br> 蕭總管領(lǐng)了命,尖聲念道:“長公主江禾,敬慎敏慧,性行純良,著賜封號慶陽,兼授玄鳳朝服,允其離宮開府,隨朝議政,欽此?!?/br> 聽罷,江禾頗有些意外,微微一愣,隨即揚(yáng)聲道:“謝皇兄?!?/br> 她緩緩轉(zhuǎn)過身,向著面前幾乎炸了鍋的群臣展顏一笑:“今后,有勞各位大人關(guān)照了?!?/br> - 冬月里,流水尚未完全凝冰,淌過橋下時(shí),仍有潺潺悅耳之聲。 院中花草盡數(shù)歇了冬,唯有那數(shù)十棵梅樹立得挺拔,綴滿了紅梅花苞,有些心急的,已然綻放開來,映得這府上格外鮮亮。 江禾邀了蘇歡坐在橋邊月亭中,選了一味花茶,肆意嗅著霧氣中的清香。 “陛下真的太寵你了。”蘇歡有些夸張地艷羨道,“這么大一座府邸,連檐角都鑲著玉,說給你就給你了,而且這里離皇宮真的超級近,比首輔府還近呢!這下你上朝的日子可以多睡一會了。” “這里處處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布置的,可能咱們前腳剛?cè)パ苍L,他便開始著手準(zhǔn)備了吧?!苯田嬒乱豢跓岵瑁挥X心中暖暖的,“有個(gè)屬于自己的住處,蠻開心的?!?/br> “不過,陛下讓你休息兩日再開始上朝,這兩日朝臣們都快瘋了?!碧K歡看看四周,小聲道,“都說陛下違逆祖制,讓公主參政,要遭天罰的。” 她瞬間將杯盞拍在桌上:“這種話他們也敢說?!” “對呀,一個(gè)個(gè)不要命一樣?!碧K歡不滿道,“那禮部尚書叫囂得更是厲害,還說什么你若上朝,他便撞死在柱子上,后來……” “后來?” “被你那好夫君打了個(gè)半死,還揚(yáng)言陛下要名聲清譽(yù),可他不要,他就是禍亂朝政的亂臣賊子,誰來他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