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紀璇說需要想想,想好后給他答復(fù)。 回去后正要問王女士今天游玩的情況,電話打了三次都占線,她放不下心,出門去酒店。 酒店房間里氣氛凝重,紀璇直覺不是因為昨晚和爸爸吵架的事。 紀宏德低垂著頭坐在沙發(fā)上,整個人無比頹喪,早沒了昨晚數(shù)落她時的囂張氣焰,像一個找不著家的孩子,頹喪里帶著nongnong的無助。 紀璇轉(zhuǎn)頭問王女士:“怎么了?” 王女士剛掛掉電話,眼睛有點紅,卻十分平靜地對她說:“奶奶走了,在家突發(fā)心梗,沒搶救過來?!?/br> 紀璇腦袋里嗡了嗡。 奶奶去年就發(fā)過一次,那會兒及時送到醫(yī)院搶救,撿回一條命,沒想到依舊沒熬過今年。 那個性格強勢,教訓(xùn)起她來中氣十足的老太太,生命也是如此脆弱。 王女士嘆了一聲,握住她手,問:“你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紀璇點點頭:“回吧?!?/br> 曾經(jīng)有多少不愉快,在這一生結(jié)束的那個瞬間,就沒辦法再計算清楚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剩,在時間的洪流中她也只是一顆小小砂礫,不足以遺臭萬年。 一家人連夜訂票回老家,紀璇甚至沒回去拿行李,橫豎該有的老家也有。爸爸歸心似箭,一秒鐘也不愿多等。 秦肆是第二天早上才發(fā)現(xiàn)她不在家的。 打電話她掛掉了,回過來一句:【家里出事,我跟爸媽回去一趟?!?/br> 【什么事?】三個字剛敲下,他皺皺眉,刪掉,重新斟酌詞句:【那我等你回來?!?/br> 紀璇發(fā)了個“好”字,便再無音訊。 彼時她在殯儀館靈堂里坐著,手機調(diào)了靜音。她對奶奶感情不深,甚至有怨恨,心中其實并不太悲傷,除了在透明棺中看見奶奶的那一瞬眼眶洶涌了下,那是對死亡的敬畏。 但靈堂里氣氛肅穆,那么多親朋看著,她不好頻頻拿手機,更不好接電話。 紀宏德在門口接待吊唁的親朋,在靈堂磕頭回禮,短短半天,好像已經(jīng)變得不是那個游手好閑的媽寶男。 母親不在了,也沒法再當(dāng)媽寶男了。 紀淮是下午趕回來的,早上大伯母才通知他。這會兒頹喪地跟紀璇一起坐在靈堂邊上,看長輩忙碌。 “姐,我餓了?!奔o淮小聲對她說,“你有零食嗎?” 紀璇瞥他一眼,這種場合他還真自在:“沒?!?/br> 紀淮湊到她耳朵邊說:“我看門口那箱子里好像有水果,應(yīng)該是拿到酒店明天用的,我去偷兩個,咱倆去屋里吃?!?/br> 紀璇捂了捂肚子,真有些餓了。 昨晚連夜回老家,去醫(yī)院接奶奶的遺體送到殯儀館,開死亡證明,奔走安排,雖然她只是跟著爸媽,自己沒干什么,卻也一直沒顧上吃東西。只快天亮的時候在靈堂旁邊的小屋里瞇了兩小時覺。 點點頭,道:“你去拿吧?!?/br> 紀淮兜里揣了兩個蘋果回來,他們拿去衛(wèi)生間洗了,在休息室吃。 外面靈堂不停吹著喪樂,耳膜都快被震破,隔了一層墻壁總算是好些。 紀淮似乎也餓壞了,大口大口啃完蘋果,洗了手回來坐到她旁邊的床沿上,嘆了聲:“姐,我以后要是死了,就不想我家人這么折騰,多累。死了就死了,直接送過去燒成灰就行,做這些我也看不到?!?/br> 紀璇扯了扯唇:“這些都是做給活人看的,不管有沒有用,都得做?!?/br> “我媽說這靈堂一天四萬,有錢人的規(guī)格了,二叔非得弄,你就沒跟他爭取一下?” 紀璇搖搖頭:“沒有,隨他吧?!?/br> 花的是mama的錢,mama愿意,她只能裝聾作啞。 別的事情她會講道理,甚至?xí)o宏德爭吵,但這件事不行。 反正一輩子就這一次了。 靈堂里開始傳來痛哭聲,紀璇和紀淮對了個眼神,緊接著看見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蹣跚老人被攙扶著走進休息室,坐下來后趴在桌子上繼續(xù)嚎啕大哭。 紀淮湊到紀璇耳邊:“這誰?。俊?/br> 紀璇:“我怎么知道。” 準(zhǔn)是奶奶的某個親戚,十幾二十年不見的那種,聽聞死訊才趕過來。 紀璇聽說過奶奶的老家在北邊,很遠,所以娘家親戚都不怎么來往。 紀宏德眼睛紅紅的,還要安慰人:“小姨,請節(jié)哀?!?/br> “嗚嗚嗚……上次見她還是十年前……表姐身體一直很好的,怎么會這樣啊……嗚嗚嗚……沒想到……那居然是最后一面了……我的jiejie……嗚嗚嗚……” 紀璇手里的蘋果都沒好意思繼續(xù)啃,聽見紀淮小聲說:“咱倆是不是也得哭一下?” 紀璇低下頭,扯唇:“明早你可以哭個夠。” 到時候儀式和出殯,整個靈堂都得稀里嘩啦。 奶奶孫子緣薄,就紀璇和紀淮兩個。得罪了大的,捧著小的,誰知小的跟她也不親。 紀淮和紀璇感情深,從小就不樂意看奶奶對紀璇不好。 所以到頭來,真心為她死去而痛哭的也只有一個親生兒子,一個遠道而來的表妹。 下午來了許多賓客,紀璇和紀淮大多不認識,也沒人跟他們寒暄,就一直看著那些人在香爐前拜祭,插香,進靈堂叩頭,和紀宏德互道節(jié)哀,然后走。 同樣的流程看了上百遍,連閉上眼,畫面都還在腦海里不停地晃。 終于把這一天過完,紀宏德要留在靈堂守夜,王女士陪著,大伯母送兩個孩子回家。 紀璇已經(jīng)不是孩子了,但對奶奶來說她還是孫子輩,她也并沒有那么強烈的意愿要為這場葬禮多做什么。 履行孫女的指責(zé),送奶奶最后一程,僅此而已。 紀璇請假時說明了緣由,有幾個同事給她發(fā)紅包,雖不能親自來吊唁,也上了份子錢。 紀璇收了錢,備注后發(fā)給王女士,讓她存好,別給爸爸。 紀宏德不掙錢,但只要到他手里的錢,無論多少,都存活不過一周。 睡覺前,她翻閱著微信列表,手指在秦肆的名字上停留片刻,點進去,看了看兩人最近的聊天記錄。猶豫很久,還是沒主動聯(lián)系他。 誰知就在她打算關(guān)微信的時候,對方發(fā)來一句:【睡了嗎?】 紀璇:【沒呢,正打算睡?!?/br> 秦肆:【早點睡吧,明天還有的忙?!?/br> 紀璇:【?】 秦肆:【聽你弟弟說了。】 紀璇心說紀淮那個大嘴巴,敲字道:【也送我一句節(jié)哀?】 秦肆沒有說節(jié)哀,只是發(fā)過來一句:【別太累,我會心疼?!?/br> 紀璇感覺到心臟明顯的顫動。 這一天,她聽過太多節(jié)哀,同事們一人一句節(jié)哀,讓她都快不認識這兩個字。 他沒有說節(jié)哀,只說心疼。 他是唯一一個在這種情況下,對她說心疼的。 * 第二天,奶奶出殯。 來參加葬禮的人還挺多,但不是紀宏德人緣好。 王女士開了二十幾年的店,為人寬厚友善,做生意實在,不少老顧客都處成了朋友。聽說她婆婆去世,都要來送一送。 紀璇晚上十二點多睡,六點就起了,王女士打電話說忘了給大家準(zhǔn)備早飯,讓她臨時去買些帶來。 她和紀淮掃光了附近一條街的包子和豆?jié){。 出殯是早上八點,所有人齊聚在靈堂,聽著喪禮致辭,啜泣聲此起彼伏。 致辭太過煽情,紀璇忍不住也掉了眼淚,紀淮給她遞紙巾。她用眼神問他:“你怎么不哭?” 紀淮聳了聳肩。 昨晚還問過要不要哭的人,葬禮上壓根沒掉眼淚。 然后紀璇發(fā)現(xiàn)靈堂里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沒掉眼淚,包括她爸。 火化后,紀宏德三人抱著靈牌照片和骨灰盒上了車,車隊出發(fā)去墓園。 他們家沒車,全都是賓客開來的,紀璇和紀淮便隨便上了一輛。 今天是周末,街上車多,雖然掛了白花開了雙閃,還是不可避免被加塞。沒過多久,車隊就散了,前面的掉隊,后面的超車去前面,反正大家的目的地都一樣。 紀璇坐在車里發(fā)呆,突然被紀淮拍了拍肩膀:“姐,那是不是秦肆的車?” 心口倏地一顫,紀璇抬頭往車外看去,只看到一輛黑色奔馳的車尾一晃而過。 轉(zhuǎn)念一想不太可能,搖搖頭:“他在江城呢。” “他車牌號多少來著?”紀淮趴在她這邊看,腦袋快伸出窗外,“糟了我也沒看清,哪兒去了?” 紀璇把他腦袋往里摁:“危險?!?/br> 紀淮悻悻地坐回去。 墓地買的是普通地段,昨晚依稀聽見紀宏德和王女士因為這個爭論了幾句,紀宏德想給母親買最好的。但最后約莫是砸鍋賣鐵也湊不出那么多錢,紀宏德只能放棄。 王女士很愛她丈夫,雖然紀璇看不出紀宏德哪里值得愛,但如果是她,一定不會嫁給這樣的男人。 賓客們在墓碑前依次上香,取花,紀璇上完香,也終于把胳膊上的孝字摘下來。 那一瞬間,她意識到真的跟奶奶道別了。 二十幾年的恩也好,怨也罷,全都埋進這一方低矮的墓碑。 風(fēng)勢忽然變大,煙霧直往鼻子里灌,嗆得她忍不住咳嗽。紀璇躲到上風(fēng)口緩了緩。 然而那一個抬眼,在等待上香的賓客中,她看見一道熟悉身影。高高的個子,全身衣服都是黑的,卻依舊那么耀眼奪目。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