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汪韌從沒在病房給人陪過夜,感覺挺新鮮,洗完臉?biāo)⑼暄篮蟀?1床的陪護椅拉開,變成一張陪護床,擺在11床和12床中間,貼著11床的邊,又從柜子里拿出張紅霞的羽絨外套當(dāng)枕頭,最后展開自己的呢子大衣當(dāng)被子,打算就這么湊合一晚。 張紅霞看他在床邊忙來忙去,問:“兒子,你這么睡覺會不會冷???” “不冷。”汪韌說,“我還嫌熱呢,你們不都穿著單衣么。” 張紅霞又問:“你在醫(yī)院待一晚,明天怎么去上班?” 汪韌笑笑:“沒事,明早回家洗個澡,晚點去沒關(guān)系,和老鮑說一聲就行?!?/br> 楊總早早地就躺在12床的陪護床上了,小床橫著擺在12床床尾,貼著墻壁,他翹著腳玩手機,收到一條短信后對汪韌說:“哎,小汪,那個姓李的姑娘登機了?!?/br> 汪韌說:“沒延誤就好?!?/br> “唉……我得熬到半夜,也不知道她啥時候能過來?!睏羁倗@氣道,“我老婆住院我都沒陪過夜,都是請的護工,今天居然給個員工陪夜,還是個女員工,還是婦科病房!真他媽見了鬼了?!?/br> 汪韌沒接腔,把自己的小床搞好后,轉(zhuǎn)身去看羅雨微的輸液藥水,還有四大包沒掛完,也不知道要掛到幾點。 楊總說他不打算睡覺,會盯著輸液袋,汪韌還是不太放心,看楊總的樣子不像是能熬夜的人,汪韌決定自己也幫著看一下藥水,等四包藥水掛完了再睡覺。 等到徐姐的老公躺上陪護床,整個病房漸漸安靜下來,十點整時,頂燈熄滅了。 汪韌仰躺在小床上,身上蓋著呢大衣,左手枕在腦后,右手玩著手機,窗外雨聲不止,張紅霞悠悠地說:“這雨下了一整天了,明天會停嗎?” 汪韌說:“會吧,氣象預(yù)報說了,明天是個大晴天。” 他沒有拉上11床和12床之間的簾子,這樣一抬頭就能看到羅雨微的輸液包,她要是有什么動靜,他也能第一時間察覺。 那女孩一直處在昏睡中,陪護床歸了楊總,錢大姐就沒有地方坐,只能象征性地用熱水幫羅雨微擦了擦臉和手,看她沒什么大礙,錢大姐就回了自己原本服務(wù)的病房,讓楊總有事再去喊她。 陪護床又窄又短,汪韌個子高,躺得自然不舒服,但他不會抱怨,唯一不太適應(yīng)的就是這躺平時間,太早了!偏偏晚上還喝了一杯咖啡,使得他這會兒毫無睡意,只能無聊地刷手機。 也就過了十來分鐘,病房里就響起兩道呼嚕聲,一道來自徐姐老公,一道來自楊總。那兩道呼嚕聲此起彼伏,居然還有節(jié)奏,把張紅霞給聽樂了,扒著床沿問兒子:“響不響?昨晚是獨奏,今天變交響樂了。” 汪韌憋著笑,小聲說:“你也趕緊睡覺吧,怎么的也算個病人,別跟個夜貓子似的?!?/br> 張紅霞就縮了回去,沒多久,汪韌便聽到老媽均勻的呼吸聲,她睡著了。 很快,整個病房就只剩汪韌還清醒著。 11點半時,羅雨微又有一包藥水掛完,楊總睡得很沉,汪韌就沒去叫他,悄悄地爬起來,也沒按鈴,直接去護士站把護士叫進來。 護士幫羅雨微換藥水,問:“病人叫什么名字?” 汪韌說:“羅雨微?!?/br> 護士說:“還有兩包,下一包掛完了來叫我們?!?/br> 汪韌:“好的,謝謝。” 羅雨微沒醒過,護士走了以后,汪韌打開她病床床頭的一盞小射燈,彎下腰去觀察她的狀態(tài),沒看出什么問題來,便放心地關(guān)了燈,爬回他的小床。 他挑了一部小說看,尋思著羅雨微這包藥水至少要一個小時才能掛完,就沒去關(guān)注她,拿著手機正一章一章看得入神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汪韌掀開大衣坐起身,發(fā)現(xiàn)是羅雨微發(fā)出的動靜。 他看了眼時間,0點06分。 羅雨微在床上小幅度地扭動著,嘴里不知嘀咕著什么,汪韌下床去到她身邊,問:“你怎么了?有哪兒不舒服嗎?” “頭疼……”羅雨微痛苦地呻/吟著,“難受……我想吐……” “啊?想吐?你等等,我拿個臉盆。”汪韌把床底下的小臉盆拿出來,羅雨微已經(jīng)扯掉氧氣罩,扒著床邊護欄想坐起來了。 “哎!你別動別動,你現(xiàn)在還不能起來!”汪韌放下臉盆,來到床尾轉(zhuǎn)動把手,把羅雨微的病床靠背搖起來二三十度。 這樣的動靜自然吵醒了病房里的其他人,楊總懵懵懂懂地支起上身,問:“怎么了?” “她想吐?!蓖繇g又回到羅雨微身邊,把臉盆湊到她面前,“吐吧,沒事兒,別怕弄臟,一會兒可以清理的?!?/br> 羅雨微不能坐起來,半躺著的姿勢讓她十分難受,她頭痛欲裂,很想把那股反胃感給壓下去,卻無能為力,實在忍不住了,只能就著面前的臉盆嘔吐起來。 這樣的姿勢難免會弄臟衣服和頭發(fā),汪韌右手拿著臉盆,空出左手幫她抓起長發(fā),羅雨微低著頭,察覺到面前的那只手也被嘔吐物弄臟了,她既懊惱又羞愧,怕對方覺得惡心,低聲說:“對不起?!?/br> 可身邊站著的人不僅沒有退縮,還低聲安慰她:“沒事的,洗一下就好,你不用管這些,自己舒服了就行?!?/br> 徐姐的老公也醒了,抱怨了一句:“小點兒聲,這都幾點了?!?/br> 徐姐說:“你少說兩句,人家剛做完手術(shù),明天我可能也會這樣的。” 楊總下床披上外套,說:“不好意思啊,大家包容一下,生病嘛,沒辦法?!庇謱ν繇g說,“小汪你幫忙看著她,我去把護工叫過來?!?/br> 說完他就走了,邊走邊嘀咕,“哎呦,我都忘了護工是哪個病房的,還得去找?!?/br> 張紅霞在汪韌起身時就醒了,見汪韌端著臉盆站在12床邊,而羅雨微正在嘔吐,便下了床,從自己床底拿出一個小臉盆,又帶上羅雨微的毛巾,去衛(wèi)生間接熱水。 羅雨微終于吐完了,無力地癱在床上,汪韌去洗手洗臉盆,張紅霞把一盆熱水端回來,麻利地絞好毛巾幫羅雨微擦臉。 熱乎乎的毛巾擦在臉上十分舒服,羅雨微撩起眼皮看身邊的人,似乎是個上了年紀(jì)的大姐,她搞不清對方是護工還是護士,虛弱地開口:“謝謝……” “別客氣?!睆埣t霞問,“還難受嗎?” 羅雨微表情痛苦,無法用語言形容此時的身體感受,皺著眉在病床上動來動去,怎么動都不舒服,汪韌回到病床邊,說:“你要是有哪兒不舒服就和我們說,你現(xiàn)在在醫(yī)院,有什么問題醫(yī)生都能解決的。” “嗯……”羅雨微半瞇著眼睛說,“我想喝水?!?/br> 汪韌說:“好,我給你倒?!?/br> 張紅霞要去拿杯子,汪韌說:“媽,你回床上去,蓋好被子小心感冒,我來給她喂水?!?/br> 張紅霞瞥了他一眼:“呦,我真沒看出來,你還挺會伺候人?!?/br> 汪韌失笑,小聲說:“你才知道啊,剛才還嫌棄我是個男的呢,我跟你說,到時候你做完手術(shù)我也會這么伺候你。再說了,人家都沒家屬陪,能幫就幫一把。” 張紅霞笑著拍拍兒子的背,聽話地爬回病床,看汪韌給羅雨微倒水喝。 他拿出兩個一次性紙杯,在第一個杯子里倒上半杯溫水,自己喝了一口試試溫度,說:“好像燙了點?!?/br> 杯子、吸管都是他買來的,溫水也是提前兌好的,存在了羅雨微的熱水瓶里。 張紅霞撇撇嘴:“說說是請了護工,想喝口水都沒人管,這錢也太好掙了?!?/br> “人家一對三嘛,而且大半夜的,她在這兒都沒個椅子坐?!蓖繇g不覺得這是什么大問題,錢大姐肯定不是故意躲懶。 他在第二個杯子里倒上半杯水,又兌了一點礦泉水,才插上吸管遞到羅雨微嘴邊:“要不要先漱漱口?” 羅雨微渴極了,哪里還顧得上漱口,嘴巴咬上吸管就“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干了整杯水,喝完后說:“還要……” 汪韌又給她倒了半杯,這次喝完,羅雨微沒再要水,皺了皺眉頭,說:“我想上廁所……” 汪韌一愣,問:“大便還是小便?” “小便?!绷_雨微看起來很痛苦,“我快憋不住了。” “……”汪韌低頭看了眼床下掛著的尿袋,說,“你插著導(dǎo)尿管呢,小便的話……它其實自己會上,醫(yī)生說你可能會有想要小便的感覺,是正常現(xiàn)象,不用去理會?!?/br> 羅雨微這會兒思維混亂,智商下線,好不容易才理解透汪韌說的話,表情立刻變得不自在起來,她抬頭看向身邊的人,模模糊糊的臉,白色衣服,心想,是醫(yī)生嗎?還是護士?應(yīng)該是醫(yī)生吧,男護士挺少的…… “醫(yī)生,現(xiàn)在幾點了?”她問。 汪韌沒糾正她對他的稱呼,說:“十二點多?!?/br> 羅雨微從僅存的神志里理出一個問題來:“我男朋友來了嗎?” 汪韌說:“他在出差,可能沒那么快過來……”見羅雨微眼睛里露出明顯的失望之意,他趕緊補充,“他會來的!你先好好休息,養(yǎng)好身體最要緊。” 羅雨微小小聲地問:“我是不是流產(chǎn)了?” “嗯?!蓖繇g不打算在這時候告訴她,她的情況其實比流產(chǎn)嚴(yán)重得多,只能安慰,“沒事的,休養(yǎng)一陣子就好了?!?/br> 羅雨微不吭聲了,汪韌突然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問:“小羅,你現(xiàn)在這樣,要不要通知你爸媽?” 羅雨微愣了一會兒,最后堅定地搖頭:“不要!不要通知他們,我不想讓他們知道。” “真的打算瞞著他們嗎?”汪韌說,“你現(xiàn)在身體很虛弱,后面還需要長時間的休養(yǎng),要人照顧的。” 羅雨微說:“沒關(guān)系,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等我男朋友回來,他也會照顧我的?!?/br> 張紅霞聽到這話直搖頭,心想,羅雨微要是知道她男朋友對待這件事的態(tài)度,估計要氣得厥過去。 汪韌沒再勸說,這是羅雨微自己的決定,汪韌不了解她家的情況,不會去干涉她的家事。 楊總總算找到了錢大姐,領(lǐng)著她回到病房,后頭還跟著一個護士。 護士問:“病人吐了?” 汪韌說:“對,剛才吐了。” “嘔吐物有沒有異常?帶血嗎?” “沒有血,幾乎都是液體?!?/br> 護士給羅雨微做了些檢查,看過監(jiān)護儀后,說:“沒什么問題,麻醉后嘔吐很正常,家屬多照顧一下就行?!?/br> 護士走了,錢大姐幫羅雨微清理掉尿袋,又幫她擦拭弄臟了的衣服和頭發(fā),說:“她還在掛水,不好換衣服,要么等天亮再換?住院就是這樣的,忍忍就過去了?!?/br> 汪韌將心比心,其實很想讓羅雨微保持清爽潔凈的狀態(tài),不過這會兒真的太晚了,她的藥水又沒掛完,實在沒法給她換衣服、做清潔,就沒有勉強錢大姐。 一番折騰后,羅雨微終于睡著了。 病房里重新恢復(fù)安靜,昏暗中,張紅霞用氣聲說:“好好的一個姑娘搞成這樣,她爸媽看到該有多心疼,你說,她怎么就是不愿意通知她爸媽呢?” 汪韌依舊仰躺在小床上,雙臂枕在腦后,說:“不是每個家庭的親子關(guān)系都像咱們家這么好的,她不愿通知,總有她的道理?!?/br> 張紅霞:“唉……” 后來的時間,羅雨微剩下的兩包藥水相繼掛完,楊總依舊睡得死沉,每次都是汪韌起來去叫護士。 最后一包空藥水袋被收走時已是凌晨一點多,汪韌覺得自己的任務(wù)完成了,病房里再有動靜應(yīng)該是在凌晨三四點,羅雨微的好友會在那時過來和楊總交班,免不了會發(fā)出聲響。 還有兩個小時,汪韌打算抓緊時間睡一會兒。 他這一天由北到南,舟車勞頓,早就困得不行,就是為了盯住羅雨微的藥水才強撐著眼皮沒入睡。精神放松以后,困意快速來襲,汪韌幾乎是剛沾著枕頭就睡了過去。 誰都沒想到,半夜兩點多時,羅雨微又醒了。 第06章 、立場 汪韌睡得并不踏實,哪怕睡著了心里都像牽著一根弦,所以在聽到12床發(fā)出的動靜時,他一下子就睜開眼睛,掀開大衣下了床。 “你怎么了?”站在羅雨微身邊,汪韌開燈看她。 床上的女孩沒回答,只含糊地哼了幾聲,汪韌發(fā)現(xiàn)她眉頭緊皺,眼角濕潤,竟是哭了。她的臉色還非常奇怪,說白不白,說紅不紅,脖子上甚至出了一片疹子。 汪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