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去向，也沒把?事情告訴給李樂珊，一個人在外面很容易胡思亂想，汪韌害怕極了?，如?果羅雨微回?來后執(zhí)意要和他分手，他該怎么?辦？

    這時，群里發(fā)來了?視頻會議上線通知，汪韌做了?個深呼吸，收回?心思，開始準備會議上的發(fā)言。

    ——

    羅雨微并沒有出去旅游。

    前一晚把?汪韌趕跑后，她蜷縮在沙發(fā)上想了?很久，邊想邊掉眼淚，回?憶起自己和汪韌在一起后的點點滴滴，那些濃情蜜意，越想越覺得諷刺。

    一個女人，因為宮外孕破裂被摘掉一條輸卵管，在擇偶市場上絕對是個大?缺點，可在汪韌眼里，那竟然變成了?一個優(yōu)點！這是什么?天方夜譚？

    羅雨微真的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忍不住一遍遍地假設，如?果汪韌沒有少一個蛋，他一定不會找她，他說他喜歡她的全部，好的，壞的，他都喜歡，還真是沒撒謊??！

    她因此而失眠，翻來覆去到半夜都沒睡著，凌晨兩?點多時，靜音的手機突然亮了?起來，羅雨微看著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爸爸，就知道，好事遇不著，壞事扎堆來。

    果然，羅駿元在電話?里大?喊：“微微！你?趕緊回?來吧，你?mama又中風了?！”

    羅雨微收拾好東西匆匆出門，走出大?樓時看見了?倚著墻、抱著娃娃、在冷風中睡得正熟的汪韌。

    她吃了?一驚，汪韌能打開她家的門，任何時候都能去拿電腦包，她又不會攔著他，所以就賭氣地沒回?他消息，沒想到，這個傻瓜居然沒回?家，也不知道去樓里躲躲風，就這么?在室外睡著了?。

    羅雨微趕著回?老家，就去大?樓里喊來保安，請保安師傅幫忙叫醒汪韌，讓他上樓去，同?時叫保安不要告訴汪韌，她出門了?。

    她覺得汪韌拿了?電腦包就會走，以為她在二樓睡覺，沒有考慮到，門口的拖鞋出賣了?她。

    羅雨微打了?一輛網(wǎng)約車，從錢塘直奔麗城縉縣，車程兩?個多小時，她在車上瞇了?一會兒，天快亮時抵達目的地——縉縣第一人民醫(yī)院。

    母親姜少雯正在搶救中，父親羅駿元告訴她，姜少雯入睡前就覺得不舒服，頭暈、乏力、惡心，右側肢體還感覺麻木，半夜一點多突然嘔吐，還伴隨全身?抽搐，羅駿元趕緊喊了?救護車將妻子送到醫(yī)院，做過頭顱ct，說是腦梗死。

    這不是姜少雯第一次中風，三年前，她已?經(jīng)有過小中風，留下了?輕微的后遺癥，有點口齒不清，肢體活動變得滯緩，倒是沒有偏癱。

    醫(yī)生?說她的血管情況非常不好，一定要按時吃藥，按時復查，保持內(nèi)心平靜，不能激動，但姜少雯根本?不聽醫(yī)生?的話?，覺得自己沒毛病，不僅吃藥不規(guī)律，還天天鬧脾氣，這下好了?，小中風變成大?中風，直接被拉去搶救。

    小縣城的醫(yī)院設施陳舊，墻皮斑駁，急診區(qū)域不大?，走廊上沒幾個人。

    親戚們都沒來，只有羅駿元和羅雨微等在急診室外，父女二人各靠一堵墻，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很長時間都是相對無言。

    羅雨微打量著父親，過年時見過一次，近一年了?，現(xiàn)在是第二次見到。父親似乎又老了?一點，明明才五十四歲，看起來卻像個七十歲的老人，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背脊佝僂，衣服還穿得邋遢，他的眼神麻木呆滯，是被母親精神控制多年后的結果。

    羅駿元嚅囁著開口：“你?從上海過來，怎么?這么?快就到了?？我還以為你?要天亮才到。”

    羅雨微說：“我已?經(jīng)回?錢塘工作了??！?/br>
    羅駿元一愣：“什么?時候回?去的？”

    羅雨微：“九月?！?/br>
    “你?什么?都不和我們說?！绷_駿元苦笑道，“買房不說，和對象分手了?不說，去上海不說，回?錢塘也不說，微信上發(fā)你?十條你?回?一條，親戚們都快被你?刪完了?，你?干嗎要做得這么?絕？還在生?你?mama的氣啊？”

    羅雨微說：“我只想過我自己想過的生?活，會為我的人生?負責，我不來管著你?們，你?們也別來管我，我又不是沒給你?們打錢?！?/br>
    “我們不要你?的錢?！绷_駿元說，“你?mama有退休金，我也有積蓄，我們只希望你?能多回?來看看，你?mama其實特別想你?，真的，平時老念叨你?……”

    “你?別說了?。”羅雨微不為所動，“小時候，她是怎么?對我的，你?可能忘了?，我可一輩子都忘不掉。她現(xiàn)在是老了?，病了?，搞不過我了?，才會想賣賣慘，在親戚們面前表演一下母愛泛濫，可我不需要這些東西，你?們別來道德綁架我?！?/br>
    經(jīng)過搶救，姜少雯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依舊留在急診室觀察，她的意識還未恢復，渾身?插滿管子，張著嘴，偶爾翻一下白眼，樣子十分可怖。

    天亮后，來了?五個親戚，三女二男，都是中年人，其中有個女人是羅雨微的二舅媽，見到她后就稀奇地叫起來：“呦！連微微都回?來啦！真沒想到啊，你?還記著你?mama呢？”

    羅雨微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這就是當初編排她做小姐、傍大?款的那個人。

    二舅媽打量著羅雨微，問：“微微最近在哪里發(fā)財呀？”

    羅雨微懶得理她：“問我爸去?！?/br>
    “你?這什么?態(tài)度？”二舅媽不高興了?，“兩?三年才回?趟家，你?也不想想你?mama身?體那么?不好，你?爸爸一個人照顧她有多吃力！你?是個女兒，人家都說女兒貼心，哪有你?這樣的？對爸媽不管不顧，一個人在外面瀟灑，還在錢塘買了?房，要我說，你?媽的病就是被你?氣出來的！”

    羅雨微早對這些親戚絕望了?，就當對方在放屁，拿出耳機塞進耳朵，打算用?音樂去遮蓋對方產(chǎn)生?的噪音。

    二舅媽氣壞了?，去和羅雨微的小姨告狀：“你?看看，你?看看羅雨微，像什么?話?！沒大?沒小沒教養(yǎng)，說都說不得，他們家攤上這么?一個女兒真的是作孽?！?/br>
    小姨說：“你?少說幾句吧，微微就是這么?個性格，少雯年輕時脾氣是犟了?點，管微微管得太嚴了?，你?也知道的呀?！?/br>
    二舅媽說：“自家的孩子管得嚴有什么?不對？要不是少雯管得嚴，微微哪里能考上大?學？搞不好早就去做小太妹了?！她現(xiàn)在是翅膀硬了?，爹媽都不管了?，這說出去多丟人?。≌l家子女會這么?恨自己爹媽的？這么?記仇，以后對象都不好找，快三十的人了?還沒對象，聽說之前談過一個小伙子，談了?好幾年，今年過年時我去問駿元，駿元說分掉了?，你?看看，做女人做成這樣，就是沒有福氣的！”

    二舅媽嗓門很大?，羅雨微就算戴著耳機，也聽到了?一些斷續(xù)的話?語，她沒什么?可說的，不會去和對方爭論?，知道自己在老家的口碑特別糟糕，不孝、自私、冷血、刻薄、記仇、放//蕩、私生?活混亂……就沒有一個好詞兒能用?來形容她。

    醫(yī)生?出來了?，找羅駿元談話?，告訴他，姜少雯的情況比較嚴重，五十多歲的人，渾身?血管卻像七八十歲的老人那樣糟糕，如?果繼續(xù)治療，命可以保住，最壞的情況是變成植物人，最好的情況是偏癱在床，無論?如?何，生?活都無法自理，至于病人的意識能恢復到什么?程度，現(xiàn)在還不好說。

    羅駿元聽完后，身?子晃了?一下，眼圈一紅，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羅雨微能聽懂醫(yī)生?的意思，是在勸他們放棄治療。

    她問：“醫(yī)生?，如?果不治療呢？她還能活多久？”

    二舅媽厲聲喝道：“羅雨微你?在說什么?？！你?還有沒有良心啊？你?是她女兒！肯定要給她治的呀！你?真的這么?恨你?mama？醫(yī)生?都說命是能保住的！”

    羅雨微還是冷靜地看著醫(yī)生?：“醫(yī)生?，我是病人的女兒，直系親屬，請你?告訴我，如?果不治療，會怎么?樣？”

    醫(yī)生?看了?二舅媽一眼，又看向羅雨微，說：“如?果拔了?管子，拉回?家去，就……差不多了?。”

    羅雨微看向父親，羅駿元還在哭，她說：“爸，你?做決定吧?！?/br>
    羅駿元抹掉眼淚，祈求地看著女兒：“微微，要不……我們先治一下試試？”

    “行?！绷_雨微淡淡地說，“我沒意見?！?/br>
    于是，親戚們排好班，白天由羅駿元和小姨在醫(yī)院陪護，晚上由羅雨微陪夜，因為她是個年輕人，而他們的年紀都大?了?，熬夜會很辛苦。

    羅雨微沒有異議，先回?家去補眠，約好晚上七點來交班。

    ——

    下班后，汪韌又去了?一趟羅雨微家，簡單地找了?一下，發(fā)現(xiàn)她的拉桿箱和雙肩包都在，越發(fā)覺得她不是出門旅游。

    羅雨微后來再也沒回?過他的微信，汪韌又想了?一夜，周五早上和上司請了?個假，直奔羅雨微的公司，詢問前臺小姑娘：“你?好，我是羅雨微的朋友，我姓汪，這幾天我聯(lián)系不上她，所以想來問一下，她是不是請假了?？”

    小姑娘說：“我不清楚呀，這個要問我們老板，羅經(jīng)理請假是直接向老板請的?！?/br>
    汪韌：“那你?能告訴我，你?們老板的手機號嗎？我給她打個電話??！?/br>
    “這……”小姑娘很為難，“要么?你?等一會兒吧，老板今天應該會來公司的。”

    汪韌沒有勉強她，耐心地坐在前臺旁的沙發(fā)上等待，一直等到近十點，卓蘊來了?，同?行的還有轉著輪椅的趙醒歸。

    小姑娘提醒他：“那位先生?，我們老板來了?！”

    汪韌趕緊站起身?，對卓蘊說：“你?好，我是羅雨微的朋友，我姓汪，我這幾天聯(lián)系不上羅雨微，就想知道她是不是請了?假，有沒有說她去了?哪里……”

    卓蘊抬手示意：“你?先別著急，慢慢說，我最近腦子不太好使，你?說太快我都聽不明白?！?/br>
    她懷孕快六個月，肚子已?經(jīng)很顯懷，汪韌只能又把?事情條理清晰地講了?一遍，卓蘊聽懂了?，說：“沒錯，她是請假了?呀。”

    汪韌急問：“請了?幾天？她說她去哪兒了?嗎？”

    “天數(shù)沒定，至于她去了?哪兒……”卓蘊轉了?轉眼珠子，向汪韌伸出手，“身?份證拿來我看看。”

    汪韌把?身?份證遞給她，卓蘊看過后就笑了?起來：“汪韌，我記得這個名?字，小羅的緊急聯(lián)系人啊?！?/br>
    汪韌：“……”

    “你?也混得太失敗了?吧？”卓蘊揶揄地看向他，“你?是她的緊急聯(lián)系人，卻聯(lián)系不到她，要到公司來問我？”

    汪韌說：“我惹她生?氣了?，但我真的很擔心她，她說她是出去旅游，我覺得她沒說實話?。”

    卓蘊在思考，趙醒歸靜靜地陪在她身?邊，汪韌沒辦法不去注意他，那個男人年紀很輕，長得特別帥，看腿長就知道個子很高，怎么?會坐輪椅的？

    卓蘊詢問趙醒歸的意見：“趙小歸，你?覺得我該告訴他嗎？會不會對小羅不利?。俊?/br>
    趙醒歸觀察著汪韌，說：“我覺得你?可以說，反正，我們也沒有地址?！?/br>
    “這倒也是?！弊刻N對汪韌坦白了?，“小羅家里出了?點事，好像是有親人突發(fā)疾病住院了?，她沒細說，只說要回?老家?guī)滋?，但我們這里沒有她老家的地址，她早就把?戶口遷到錢塘了?。”

    汪韌終于知道了?羅雨微的行蹤，心里的石頭卻沒落地，他記起在迪士尼時，羅雨微對他說過的一句話?：我每次回?去，感覺都像是在油鍋里滾了?一圈，前腳剛進門，后腳就想走。

    汪韌向卓蘊和趙醒歸道謝，匆匆離開大?樓，上車后給李樂珊打電話?，向她詢問羅雨微老家的地址。

    李樂珊說：“我沒去過！我沒有?。　?/br>
    汪韌：“問不到嗎？”

    李樂珊：“找誰去問？問她本?人，她肯定不會說??！”

    汪韌說：“這樣，我先開車去縉縣，到了?那邊，你?再去問她要地址，她要是不肯給，你?就告訴她，我已?經(jīng)在縉縣了?，她不說我就不走，她肯定會告訴你?的！”

    “哇哦，有道理?！崩顦飞和?意了?，“你?還挺了?解她?！?/br>
    汪韌連行李都沒拿，直接把?車開上高架，又開上往南的高速公路，目的地是200多公里外的麗城縉縣。

    兩?小時后，正午十二點，汪韌快要抵達目的地，李樂珊突然發(fā)來一段語音：“汪韌！快夸我！我找到羅雨微老家的地址了?！上大?學時有一年暑假我給她淘寶買過東西，地址存在淘寶里呢！我馬上給你?發(fā)過去！”

    汪韌驚喜極了?，把?李樂珊發(fā)來的地址輸入導航，顯示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

    他總算是松了?口氣，把?車子開得更?穩(wěn)。

    越靠近麗城，天色越陰沉，汪韌看向擋風玻璃前的天空，烏云密布，寒風呼嘯，是下雨的征兆，他在縉縣下了?高速公路，沒開多久，雨水便嘩啦啦地落了?下來。

    ——

    羅雨微在醫(yī)院陪了?一夜，能做的事不多，母親不能吃也不能喝，她主要的工作是幫對方清理尿袋、擦拭口水，觀察情況，有變化了?要去叫醫(yī)生?。

    急診室沒有熄燈時間，通宵燈火通明，羅雨微一夜沒睡，天亮后哈欠連天，說好九點交班的父親卻遲遲沒來。

    姜少雯的眼睛偶爾會睜開，大?多數(shù)時候眼神都是死的，當羅雨微湊到她面前時，會覺得她在瞪著自己，那眼神如?記憶里一樣，令人毛骨悚然，羅雨微卻不再感到害怕，也不管姜少雯是否還有意識，只平靜地與?她對視，還笑了?一下。

    一直到中午十一點多，羅駿元才趕到醫(yī)院，也沒給羅雨微帶點吃的，他說他早上去了?一趟寺廟，求了?個簽，想請菩薩保佑，所以才來晚了?。

    羅雨微：“……”

    羅駿元叫女兒回?家去睡覺，晚上七點再來交班。

    羅雨微便打車回?家，先去附近吃了?頓飯，剛走出飯店，天就下起了?大?雨，她沒帶傘，想著家就在兩?三百米開外，跑過去得了?。

    她冒著雨一路狂奔，回?到家時已?是渾身?濕透，冬雨冰涼，她冷得直打哆嗦，一摸口袋，人都要昏過去。

    昨天去醫(yī)院陪夜時，她為了?保暖，換了?條褲子，而房門鑰匙在舊褲子的口袋里！

    羅雨微懊惱極了?，抬頭看天，雨水淋漓，她知道自己該怎么?做，要么?找鎖匠來開鎖，要么?打車回?醫(yī)院找父親拿鑰匙?？伤稽c也不想動，又累又困，心力交瘁，身?子還很冷，她抱著膝蓋一屁股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只靠那塊小小的屋檐擋雨。

    這是一棟沿街而建的二層小樓，房齡已?有二十多年，帶一個院子。院子里雜草叢生?，角落里堆著一些廢棄的家具家電，這都是姜少雯的陋習，不愿賣又不愿扔，好好的一個院子，被她搞得像垃圾場一樣。

    羅雨微就是在這樣一個地方長大?的，她對它沒有感情，只有厭惡，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被母親趕出家門，她沒有錢，也沒有手機，無處可去，也不敢出去，如?果被姜少雯知道她去找同?學或親戚求助，回?來后只會被打得更?慘。

    每一次，她只能待在這個小院子里，等mama消氣后主動開門，放她回?去。那時候，她也像現(xiàn)在這樣，無助地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抱著膝蓋，傻傻地想，什么?時候才能逃離這個家？

    少女時期，她從不曾幻想有白馬王子從天而降來拯救她，她更?想要的是一個警察，一個律師，或是一個婦聯(lián)的工作人員，她甚至想去住孤兒院，想離家出走，不讀書了?，去外面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