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邵駿

    柳翠在很多年前就覺得邵駿十分可疑。

    邵駿十幾年前就成為了林唯一的主治醫(yī)生, 如今已經(jīng)五十多歲，早已升職為院長，平時很少出現(xiàn)在醫(yī)療第一線, 由他親自負(fù)責(zé)的病人, 只剩下一棵獨苗——林唯一。

    作為一位在國內(nèi)享有盛名的心血管外科專家, 邵駿在給林唯一診治時體現(xiàn)了極強的專業(yè)水平，好幾次把林唯一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但在某些關(guān)鍵問題上，他的cao作又很反常規(guī)，讓人看不太懂。

    柳翠對譚蘇說：“通常來講，心臟病手術(shù)都是越早做越好, 很多患有先心病的小孩，醫(yī)生建議的最佳手術(shù)時間都是出生后幾個月到三、四歲之前?！?/br>
    “林唯一四歲那年經(jīng)歷過第一次開胸手術(shù)，勉強算合理，那在他九歲那年, 本來都要做移植了，邵駿為什么要把手術(shù)推遲幾年？這不科學(xué), 我用患者家屬的身份咨詢過好幾位國內(nèi)外心臟病專家, 每一個都說確定能做移植后肯定要盡快手術(shù)才對, 哪能拖幾年的？幾個月都不能拖。”

    “現(xiàn)在更離譜, 都過去十三年了, 林唯一還沒做手術(shù)。姑且認(rèn)為最近幾年, 是因為他個人的原因排斥做手術(shù), 那前幾年呢？”

    “如果林唯一在九歲那年就把手術(shù)做掉，說不定他早就變得活蹦亂跳，現(xiàn)在都能去他爸公司實習(xí)了, 那別的人也不會再惦記什么?！?/br>
    “就是因為他一直沒做移植, 又一直沒有死, 才會讓某些人……等不及去‘催’了他一下?！?/br>
    “林唯一最近遇襲，他mama又把移植的事抬上日程，邵駿答應(yīng)他們會尋找配型合適的供體，十幾天了，還是沒消息，你不覺得奇怪嗎？”

    “他們家這么有錢，想要一顆心臟，難道不應(yīng)該是今天要，明天就能有嗎？”

    “更奇怪的是，鄒敏和林海東也沒去催促邵駿?！?/br>
    “我覺得邵駿這里有秘密。這樣，譚蘇，你去跟蹤他，查清他與哪些人有過來往，去過哪些可疑的地方，不管是在彥城，還是在外地。”

    “有消息就向我匯報?！?/br>
    ……

    譚蘇在大堂吧喝著咖啡，想著柳翠的那些話，眼睛時不時地瞄一下電梯口。正等得百無聊賴時，他看到酒店旋轉(zhuǎn)門后走進來一個人，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女人——中等個子，黑色外套，齊耳短發(fā)顯得特別老氣，臉上戴著一副茶色大墨鏡，遮不住嘴邊那兩道深深的法令紋。

    那是林唯一的大姨鄒婉，譚蘇認(rèn)得。

    他看了一眼酒店大堂的屋頂，確認(rèn)自己是在彥城以外三百多公里遠的虹城，一家地理位置非常偏僻的高星級酒店。

    邵駿與鄒婉怎么會同時出現(xiàn)在這里？有這么巧的事嗎？邵駿是過來參加會議，理由很充分，那鄒婉來這兒干嗎？她都退休了，總不會是來旅游吧？

    譚蘇戴上鴨舌帽，看起來像在沙發(fā)上玩手機，眼角余光卻一直追隨著那個表情凝重的女人。

    鄒婉沒去辦理入住，也沒來大堂吧，就找了個角落靜靜地站著。過了十幾分鐘，邵駿獨自一人從電梯間走出來，像是沒看到鄒婉，徑直走向旋轉(zhuǎn)門。

    鄒婉默默地跟了上去。

    譚蘇抓起車鑰匙，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后，看到邵駿叫來一輛網(wǎng)約車，坐上了后排。鄒婉則走到一輛灰色轎車旁，坐上駕駛座。

    兩輛車一前一后地駛離酒店，譚蘇開著車跟隨在后。

    他跟蹤經(jīng)驗豐富，知道普通人沒有那么強的反偵察意識，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虹城，警惕心會越發(fā)降低。譚蘇很有信心，只要不出意外，他一定能跟著這兩人去到目的地，看看他們到底有什么貓膩。

    結(jié)果就出了意外，在一條四車道大馬路上，分別載著鄒婉和邵駿的兩輛車居然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分開了！譚蘇就思考了一秒，打起方向盤跟上了邵駿的車。

    其實，他私心里覺得鄒婉更可疑，可柳翠給他的任務(wù)是跟著邵駿，譚蘇只能暫時放棄鄒婉。

    邵駿最后的目的地是一家位于郊區(qū)的二甲醫(yī)院，下車后，他走進門診大樓，譚蘇摘掉帽子和墨鏡，大大方方地跟在他身后幾米遠處，見邵駿找到二樓的一間辦公室，走了進去，里頭立刻傳來一道熱情的聲音：

    “哎呀！老同學(xué)！大院長！好久不見啦！”

    接著是邵駿的聲音：“好久不見好久不見，老丁，最近還好嗎？”

    “就這樣唄，再過幾年就退休了，哪像你啊，去國外深造過，到底和我們不一樣，都成大院長了！來來來，坐坐坐，你這次來虹城，是參加王院長他們的那場會議嗎？”

    邵駿：“對，今天剛到，下午沒安排，就想來找你敘敘舊，好久沒見了……”

    診室門被關(guān)上，譚蘇沒法再聽到里頭的對話，走廊上醫(yī)護人員和患者來來往往，他也不方便把耳朵貼到門上去偷聽。

    譚蘇有點兒后悔，早知道剛才應(yīng)該跟著鄒婉的車。鄒婉出現(xiàn)在虹城真的很奇怪，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譚蘇猜測她就是去找邵駿，可兩個人為什么會分開呢？

    他在走廊上溜達，看到墻上貼著相關(guān)科室醫(yī)護人員的照片和簡歷，找到那位姓丁的男醫(yī)生——丁家偉，心血管外科主任醫(yī)師，和邵駿同年生，兩人應(yīng)該是醫(yī)學(xué)院的老同學(xué)。

    譚蘇離開門診大樓，坐進車?yán)锏却?，一個多小時后，邵駿出來了，又上了一輛網(wǎng)約車，譚蘇跟著他，一路沒出波折，回到了會議酒店。

    沒多久，參加會議的醫(yī)生們陸陸續(xù)續(xù)來到大堂，主辦方派了車子來接他們，去外頭用晚餐。

    后面的兩天，邵駿沒有過單獨行動，始終和參加會議的大部隊在一起，會議結(jié)束后就坐上高鐵返回彥城。

    鄒婉再也沒出現(xiàn)，譚蘇在第一天就把這個情況匯報給柳翠，柳翠讓他去查查，鄒婉這幾天在虹城都住在哪兒，做了些什么，然而譚蘇什么都沒查到。

    鄒婉沒住酒店，名下也沒有在虹城的房產(chǎn)，那輛灰色的轎車掛的是彥城牌照，應(yīng)該是自駕而來。偌大的城市找一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譚蘇越發(fā)后悔，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一次接近真相的好機會。

    ——

    林唯一回校上課一周，面臨的是一大堆要補的課程和作業(yè)，還有小組課題報告。

    他向幾位任課老師要來課程ppt，說會回家自學(xué)。

    每天晚上在書桌前挑燈夜戰(zhàn)時，林唯一有些恍惚，不禁回憶起高考前的那段艱辛歲月。

    自從有了他這么一個“考試神器”后，某人在學(xué)業(yè)上就變得越發(fā)不用功，那家伙喜歡數(shù)學(xué)和英語，討厭語文、物理和化學(xué)，一上不喜歡的課就睡大覺，把他請出來聽課，高中三年要背的那些語文課文，那家伙估計是一篇都背不出來。

    而他和對方不一樣，他什么課都喜歡，能撥開薄紗看黑板、聽老師講解，他覺得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如果能再給他多一點的時間做題，就更完美了！

    高考前的幾個月，林唯一每晚八點入睡，只睡一小時，九點整必定坐在書桌前，一直學(xué)習(xí)到半夜兩點。

    他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費，每天留給他刷題的時間只有這五個小時，他明白，再聰明的人，面對應(yīng)試教育也得多練。

    而白天，他更是不敢松懈，因為老師會講題，不管他能不能掌控身體，都得專心地聽。

    那幾個月，某人每天能睡十幾個小時，而他卻睡不到五小時，日復(fù)一日，全靠意志力在支撐。

    林唯一就是用這樣的復(fù)習(xí)方式考入彥城大學(xué)，高考結(jié)束后，他感覺身體被掏空，足足有半個月沒出現(xiàn)，就躲在虛空里休養(yǎng)補眠。

    說起來，前一陣子腦袋被棍子打，后遺癥和高考后有點像，體感特別疲憊，想睡覺，能聽到外界的聲音，瞇著眼也能看到外界的影像，但就是不想醒來。

    他聽到某人在叫他：林小二，林小二，林小二！

    ——人呢？

    ——跑哪兒去了？

    ——你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

    他想回答對方：別叫了，沒死呢。

    可他提不起勁來，懶懶得不想動彈，就想睡覺。

    要不是因為攸晴笑得那么大聲，把他給氣到了，他都想再多休息一段時間。

    林唯一收回思緒，翻開一本專業(yè)課本，對著筆記本電腦看ppt。這時，敲門聲響了，他愣了一下，凌晨一點多，不應(yīng)該有人來找他呀。

    “唯一，mama進來了?！编u敏打開門，看到兒子坐在書桌前學(xué)習(xí)，面上顯出關(guān)心，“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睡覺？身體扛得住嗎？”

    林唯一：“我……馬上就睡?！?/br>
    鄒敏走到他身邊，看到書柜的把手上掛著一串風(fēng)鈴，伸手過去撥動鈴鐺，風(fēng)鈴就“叮叮當(dāng)當(dāng)”地響了起來，她好奇地問：“這是哪兒來的？”

    林唯一也看向風(fēng)鈴，說：“朋友送的?！?/br>
    “哪個朋友？”鄒敏相當(dāng)警惕，“大學(xué)里的同學(xué)嗎？”

    林唯一說：“算是吧，一個小師妹?！?/br>
    鄒敏仔細地觀察他的表情，笑著問：“你是不是對人家有意思呀？”

    “沒有?！绷治ㄒ挥悬c兒不自在，扯開話題問，“媽，你怎么還沒睡？”

    鄒敏沒扎頭發(fā)，睡衣外披著一件針織衫，伸手搭上他的肩：“我睡不著，去院子里待了會，看到你的窗子還透著光，就來看看你?！?/br>
    林唯一抬頭看著她，素顏的母親不像平時出現(xiàn)在外人面前時那樣神采奕奕，她皮rou松弛，臉上的皺紋、斑點是那么明顯，畢竟已經(jīng)快六十歲了，她為他cao了二十多年的心，還沒到盡頭呢。

    “媽，我最近感覺還可以。”林唯一站起身，拉著母親的手來到床沿邊，兩人并肩坐下，他笑著對鄒敏說，“你不要太擔(dān)心我，自己也要保重身體。我之前休息了太久，很多課落下了，就想補起來，這幾天的確會睡得晚一點，過些天作息就會恢復(fù)正常?！?/br>
    鄒敏想了想，說：“學(xué)習(xí)是重要，可也沒那么重要，我知道你要強，在學(xué)業(yè)上一直都很用心，但是……唯一，學(xué)習(xí)是為了讓你將來在社會上能有更強的競爭力，是為了讓你進公司后能更好地做管理，能做出更正確的決策，學(xué)習(xí)的前提是……你得活著。”

    林唯一說：“我知道?！?/br>
    “那你到底要怎么樣，才肯做心臟移植手術(shù)？”鄒敏說著說著又想哭了，“我今天和邵院長通過電話，他告訴我供體找到了，要做手術(shù)的話，隨時都可以做。你知道這是第幾個供體了嗎？第十七個了！排到我們，你不做，就給了別人，又排到我們，你不做，又給了別人……這次呢？你是不是還是不肯做？你寧可大半夜地在這兒學(xué)習(xí)，消耗身體，你也不愿意做手術(shù)，這到底是為什么呀？！”

    作者有話說：

    第33章 、燙頭

    到底是為什么呢？

    林唯一回答不上來。

    終其原因, 就是因為他的存在吧，如果沒有他，很多事都會變得不一樣。

    可這不是他能決定的, 他甚至至今都不明白, 自己究竟因何而誕生。

    論文里清楚地寫著, “多重人格”的產(chǎn)生原因尚不明確，可能與生物遺傳、原生家庭、社會環(huán)境、學(xué)校教育等因素有關(guān)。大量研究表明，早期的創(chuàng)傷性生活事件，比如兒童期長期受虐、被性//侵、親人或密友去世、目睹創(chuàng)傷性//事故或死亡，都有可能導(dǎo)致患者發(fā)病。

    然而, 林唯一是個在溫室里長大的小孩，幼年時并未受過任何精神方面的創(chuàng)傷。他想，也許唐醫(yī)生的判斷是對的，那場開顱手術(shù)對林唯一的大腦造成了器質(zhì)性的損傷, 又因為心臟病帶來的困擾，最終導(dǎo)致了他的誕生。

    “我”是一個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的概念, 他剛“誕生”時, 其實也很懵懂, 會把自己與另一個“他”混淆在一起, 覺得自己和“他”一樣是個小孩, “他”的爸爸mama就是他的爸爸mama, “他”的老師同學(xué)就是他的老師同學(xué)。他乖乖巧巧地躲在虛空里, 好奇地跟隨著“他”的視野去探索這個世界，當(dāng)“他”入睡后，他才敢悄悄出現(xiàn), 在房間里短暫地玩一會兒。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 他汲取著外界的信息, 和“他”一起學(xué)習(xí)文化知識，漸漸明白，他和“他”不一樣，“爸爸mama”不知道他的存在，“老師同學(xué)”也都看不見他。他嘗不到“他”吃進嘴里的那些食物的味道，也聞不到沐浴露的芳香，“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嗚嗚嗚地哭起來，他也不會感到疼痛。

    這所有的一切都令他萬分沮喪，更沮喪的是，“他”還沒有朋友，每天都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班里同學(xué)去上體育課了，扎著辮子的小男孩只能獨自一人坐在教室里，無聊地畫了會畫后，“他”起身走到窗邊，看cao場上的小朋友們跑步、做cao，個個活蹦亂跳。

    他抱著膝坐在虛空里，陪“他”一起看，試著叫他：林唯一，林唯一。

    “他”聽不見，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他講話還是稚嫩的童音，語聲清脆：其實你可以下樓去，就算不能上課，也可以坐在邊上看他們玩。

    “他”不為所動，他繼續(xù)提建議：你也可以去學(xué)做廣播cao，那個看起來很簡單，應(yīng)該不會讓你胸口痛。

    “他”：……

    他說：我發(fā)現(xiàn)，黃可欣好像愿意和你做好朋友，她老是偷看你，你要不要試試去和她說話？每天都是一個人待著，你不無聊嗎？

    “他”：……

    他說：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主動去和他們做朋友，我知道有很多小朋友不喜歡你，但我覺得，肯定還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玩，真的，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