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姆可跟你說了？”他問小女兒壇紗。

    壇紗本和jiejie有說有笑，突聽父親這樣問，她?臉色頓變。她?“哼”了一聲，說：“我才不要和親！打死我也不要嫁給中原皇帝！”

    “這事情豈容你任性？”巴興修怒斥。

    壇紗氣得臉色漲紅，硬著脖子反駁父親：“阿爸！你就舍得女兒離開草原，去中原皇宮里當(dāng)?金絲雀嗎？”

    不等巴興修回?答，她?繼續(xù)惱聲：“就算你舍得，女兒也不愿意！中原皇帝的父親殺了我的叔叔、兄長，我怎么可能去當(dāng)?他的女人?？父親吞得下這仇，女兒吞不了！”

    巴興修氣得胡子顫動。他指著小女兒好半天，怒聲：“你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膽子大了不要緊，腦子也被?你丟到山下了！”

    一旁的壇雅趕忙勸：“阿爸不要動怒，壇紗你也別這樣和阿爸說話呀。有事好商量……”

    巴興修拂袖，怒氣騰騰地?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山上走。他怕自己再和這個小女兒說幾句話，就要?dú)獾米崴?！要是兒子，他就揍了！閨女卻?是打不得，只能氣得吹胡子瞪眼。

    壇雅瞧著父親走了，嘆了口氣，又開始勸meimei。

    “你說的那些?事情，阿爸不記恨嗎？可是咱們也不能只憑著一口氣任性啊。這次中原皇帝帶了十萬鐵蹄，你也是親眼見過了。那是一個不高興就要打仗的！這些?年，打的仗實(shí)在是太?多了，子民傷不起了，咱們也真的不能再打仗了……”

    壇紗聽著jiejie的勸，耷拉著臉，仍舊不高興。道理她?都懂，可是讓她?去當(dāng)?仇人?的女人?，她?心里膈應(yīng)死了。

    壇雅勸了半天，也有些?急了：“我勸你這么多，你聽進(jìn)去了沒有？”

    壇紗哼了兩?聲，賭氣似的說：“我看那中原皇帝對他的皇后?好得很，興許根本看不上我呢！”

    壇雅卻?搖頭：“這和親，與是否看得上哪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

    兩?姐妹不能駐足說太?久，繼續(xù)拾級而上。她?們這么一耽擱，幾乎成了最后?上去的人?。

    洞湘以獅子為神獸，這倡獅臺有一個巨大的石獅子，獅身纏著一條又一條彩色的綢帶，石獅張著巨口仰望蒼穹，等待他的月神。

    此刻石獅周圍升起了篝火，再遠(yuǎn)些?，圍著一張張宴桌，宴桌上架著炙牛羊和其他野味。

    壇紗環(huán)顧，看見了中原皇帝與他的皇后?坐在巨傘下。與其他熱鬧的宴席不同，他們那里顯得高高在上又格格不入。

    壇紗煩躁地?翻了個白眼。她?轉(zhuǎn)過身對倡獅許愿——愿中原的皇帝和他的皇后?愛得轟轟烈烈如?膠似漆難舍難分絕對容不下第三個人?！不會讓她?和親嫁去中原那破地?方！

    縱使是草原人?，從倡獅臺下面爬上來都是有些?累。鮮嫩的牛羊rou和烈酒，是最好的犒勞。

    謝觀對洞湘人?的飲食卻?沒多大興趣，簡單吃了幾口，便撂了筷。他看見沈聆妤倒是對鮮美的炙羊rou有些?興趣，便頗有興致地?拿了小刀，從架子上的烤羊腿上切下一片片羊rou。每一片都切得薄薄，再灑上醬料，遞給沈聆妤，看著她?吃。

    這十二獸表演，是雜耍也是口技。

    藝者?裝扮成十二獸的模樣，隨著熱情的歌謠起舞。他們在大草原上土生土長，對動物十分熟悉，如?今扮起動物，亦是惟妙惟肖。

    又有一人?藏身于他們圍而起舞的鼓中，學(xué)獸鳴叫，從他們口中發(fā)出的聲音一時之間真假難辨。

    沈聆妤好奇地?看著他們的表演，仔細(xì)去聽口技者?的表演，想要找出不像的地?方發(fā)現(xiàn)很難。

    謝觀側(cè)了側(cè)身，一手支額，看著沈聆妤專心看表演的樣子，道：“看來這表演確實(shí)不錯，不虛此行?！?/br>
    沈聆妤微怔，轉(zhuǎn)過臉對上謝觀的目光。她?輕輕搖頭，說：“那我還是寧愿沒看到這場表演?！?/br>
    若知道倡獅臺是這樣的，她?今日一定不會過來。一想到謝觀抱著她?一級一級的踏上石階邁上來，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兒。

    整顆心好像被?都浸泡著，酸酸甜甜的。

    “就不能說點(diǎn)我愛聽的?！敝x觀又將兩?塊切好的薄羊rou灑了醬料，遞放在沈聆妤面前。

    沈聆妤望向謝觀，見他移開了視線，望著前方的篝火。她?握著筷子，夾起一塊薄薄的炙羊rou，小口地?吃著。又鮮又嫩又香，還有當(dāng)?地?特殊的醬料的辛與甜。

    沈聆妤琢磨了一會兒，才小聲說：“謝謝?！?/br>
    謝觀頓時冷了臉，盯著沈聆妤，道：“你這個呆貨，越說我越不愛聽?！?/br>
    沈聆妤悶悶地?飲一口水，順一順口中的辛甜，嗡聲：“那你說話我也不愛聽……”

    誰能喜歡被?叫呆呆呢？

    像被?人?罵似的。

    謝觀卻?笑了，他慢吞吞地?再念叨一遍：“呆呆。”

    沈聆妤不理他，再喝一口水。

    謝觀掀了掀眼皮瞥向她?，再念叨：“呆呆，呆呆，呆呆?！?/br>
    沈聆妤終于抬眼望了過來，謝觀立刻住了口，望著她?，等她?哼哼唧唧不高興。

    沈聆妤望著謝觀的眼睛，柔柔一笑，說：“吃完了?！?/br>
    謝觀盯著她?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拿起小刀，繼續(xù)給她?切羊腿上的rou。

    謝觀將切好的炙羊rou遞給沈聆妤。山風(fēng)不停地?吹，沈聆妤將被?吹亂的鬢發(fā)掖到耳后?，繼續(xù)吃炙羊rou。

    “呆呆。”謝觀望著她?吃東西的樣子，漾出一絲笑來。

    有那么好吃嗎？牛羊rou明明很難吃。

    謝觀瞧著沈聆吃得很香的模樣，從她?碗里夾了一塊來吃。

    唉，還是難吃。

    逍遙的山風(fēng)也可以變得很溫柔，沈聆妤吃著口中鮮香的炙羊rou，突然覺得這個小名也沒那么難聽了。

    月神節(jié)的活動還有許多。歌舞表演、騎射摔跤，家人?朋友之間互相贈送禮物。

    這里天黑得很早，月亮似乎也知道今日是它的節(jié)日。天幕放暗時，月亮便優(yōu)哉游哉地?隆重?登場。

    白日時升起的篝火不甚明顯，可一到了晚上熊熊燒著的篝火熱情洋溢，火焰瘋狂跳舞。

    當(dāng)?地?人?雙手抱肩，圍著篝火起舞，又對著月亮歌頌、許愿。

    壇雅縣主捧著當(dāng)?地?的月亮酒，雙手遞放在沈聆妤面前的案上，笑盈盈道：“月神今日會眷顧每一個人?，皇后?娘娘可以向尊貴的月亮神許愿。月亮神會聽見的！”

    沈聆妤對她?柔柔一笑，淺笑著說好。

    壇雅縣主給沈聆妤講述著當(dāng)?地?的習(xí)俗，要飲一杯月亮酒，再對月亮神許愿。

    沈聆妤頷首，柔聲：“知曉了，多謝?！?/br>
    壇雅縣主再次雙手抱肩行禮，然后?退下，和其他洞湘的姑娘們一起圍著篝火跳舞。

    沈聆妤多看了一會兒那些?開心跳舞的男男女女。

    好半晌，她?收回?視線，按照壇雅縣主所?說，倒了一杯月亮酒來喝。月亮酒入口，沈聆妤有些?驚訝，這月亮酒的味道一點(diǎn)也不像酒，很甜，有一點(diǎn)像葡萄的甜味兒。

    飲了這杯月亮酒，沈聆妤仰起臉來，仰望著夜幕中被?群星圍繞著的月亮。她?按照當(dāng)?地?習(xí)俗，將雙手交握，抵在下巴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夜幕中的月亮許愿。

    謝觀一手支額，眸色深深地?凝望著沈聆妤。

    他猜得到沈聆妤對著月亮許了什么愿。

    “沈聆妤，”謝觀突然開口，“就算你的腿一輩子也好不了也無妨。”

    作者有話要說：

    65章是補(bǔ)上周末說好的第三更，66是上周第三更沒寫出來的補(bǔ)償，這一章是今天的更新。

    今天更的65、66、67三章都留評論，有小紅包~不隨機(jī)，必掉。明晚發(fā)~

    第68章

    謝觀凝視著?沈聆妤望月的溫柔眉眼。她應(yīng)該根本不記得, 好些年以前，她曾走到他面前，認(rèn)真對?他說：“七郎有風(fēng)光祖家英杰父親, 是立誓踏平草原也要奪回的家中麟兒?。何必在意?那些螻蟻的奚落, 若實(shí)在覺得難聽，打回去就是?！?/br>
    她隔著?一道抄手游廊對?他笑, 一張小圓臉笑得柔和又燦爛。

    謝觀訝然望她，用京城人喜歡的端方模樣向她作揖。她輕輕一幅身, 轉(zhuǎn)身提裙快步走開，腳步輕盈地朝季玉川奔去, 春風(fēng)吹來她甜甜的一聲“哥哥”。

    她與季玉川說話時, 是對?他完全不同的熟稔柔甜語氣。

    那是謝觀第一次想得到她。彼時皆年少, 尚不知□□, 只想將她捆在身邊，只想她的眼睛永遠(yuǎn)望著?他, 還想聽她一聲聲喚他“哥哥”。

    謝觀望著?許愿的沈聆妤。她應(yīng)當(dāng)永遠(yuǎn)明媚燦爛, 而?不是因?yàn)樯須埗?落寞地眉眼低垂。他說：“就算你的腿一輩子也好不了也無妨?！?/br>
    他緊接著?又說：“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你都?是你。別人有的你不會缺，別人能做的你也可?以，沒人能欺你嘲你?！?/br>
    沈聆妤聽著?耳畔謝觀的話，她唇角微揚(yáng), 沒有立刻回應(yīng)，仍舊仰望著?天上的月亮。過了一會兒?，她才說：“山頂上的月亮真的更近些?！?/br>
    她伸出手來, 朝著?月亮遞去。

    可?是再近的月亮也摘不到。

    沈聆妤收回手, 轉(zhuǎn)過臉來對?謝觀柔柔一笑，她說：“我沒有許愿右腿好起來。”

    謝觀有些意?外地望了一眼沈聆妤的腿。在她心里, 還有什么?事情比她的腿更重要？他不能允許她還有憾事藏在心里。謝觀立刻沉聲問：“你求了什么?？”

    “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br>
    “我想這?天下在陛下的治理下太平安康?！?/br>
    謝觀整個人怔住。他不可?思議地盯著?沈聆妤臉上的表情，好似在分辨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明顯有些不信，還有一些覺得好笑和可?氣。

    沈聆妤略彎腰，提起壇雅縣主送來的月亮酒再倒一杯，雙手捧給謝觀，她眉眼彎彎：“陛下也入鄉(xiāng)隨俗許個愿望。”

    謝觀盯著?她的眼睛半晌，才伸手去接酒樽，他一抬頭，將酒樽里的月亮酒盡數(shù)喝下，灌了一口的甜膩。

    他睥著?天幕之上的月亮，拿出君臨天下的帝王威嚴(yán)命令：“孤要沈聆妤愛孤愛得發(fā)?瘋?！?/br>
    沈聆妤呆了一下，才想起去捂謝觀的嘴。

    哪有這?樣不著?調(diào)的帝王？

    她用眼角的余光四?看，去看周圍侍者臉上的表情。歌舞不斷，熱熱鬧鬧，她不切實(shí)際地在心里盼著?誰也沒聽見謝觀這?么?荒唐的許愿。

    “你……”沈聆妤松了手，嗔嗔地瞪著?謝觀，悶聲：“陛下這?不是許愿，月亮神可?不會接旨?！?/br>
    她將臉轉(zhuǎn)過去。

    到了晚上，山上開始變冷，風(fēng)也逐漸大了些，將沈聆妤的鬢發(fā)?吹得柔亂。肩上一沉，她回頭去看，看見謝觀正將一件披風(fēng)裹在她身上，他低垂著?眉眼，仔細(xì)整理著?披風(fēng)，也沒抬頭，問：“冷不冷？”

    沈聆妤搖頭：“不冷。”

    一點(diǎn)也不冷，還很暖和。

    沈聆妤收回目光，遙望著?倡獅石雕下的篝火，離得這?般遠(yuǎn)，篝火的暖意?卻飄了來，吹得她身上暖融融。

    又或者，她此時此刻感受到的溫暖，并不是因?yàn)轶艋稹?/br>
    巴興修早就安排好了侍者在倡獅臺之上搭了一個個帳篷，今晚留宿之用。時辰不早了，洞湘的子民手里舉著?火把，陸續(xù)下山歸家。

    而?巴興修安排了謝觀一行人宿在倡獅臺上。原先是顧慮著?這?些中原人體弱，爬上來不容易。如今看著?中原皇后的腿，他更是慶幸這?預(yù)先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