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官場上的都信面相，或多或少會相面。陸文濤也不能免俗。林祝一的面相不是他喜歡的。山根雖高，但起點低。鼻梁雖高，但側看有駝峰。眼睛雖大，上眼瞼雖微微遮瞳孔，看著無精打采的。這是天生聰明卻又多憂思，看著好說話，實則叛逆又清高。他瞧著林祝一，像是看一朵開蔫了的喇叭花。 由著陸茶云引薦，兩人寒暄了幾句，便都落座吃飯了。飯是阿姨煮的，六菜一湯，另有甜品酒釀圓子在鍋里燉著。 陸文濤問道：“小林，聽說你是小云的同學，不知道你是什么系的？要畢業(yè)了嗎？”他夾了幾片醬rou，切得薄薄的放在盤子里，肥瘦均勻，面上泛油光，又撒著些蔥花?！澳阋渤?，阿姨的醬rou做得不錯的。” 陸母小聲對他說：“你少吃一點這個，上次醫(yī)生都說了你血脂高。” 陸文濤不耐煩道：“不要緊的，一塊兩塊不要緊，每天吃才不行。” 林祝一平靜道：“統(tǒng)計系，休學了?！?/br> 餐桌上的氣氛稍稍頓了頓，只有陸茶云照常往碗里夾鴨rou。 陸文濤問道：“辛辛苦苦考進去不容易，你怎么就輟學了，是要創(chuàng)業(yè)?。窟€是不滿意要重考？” “是病休，我得了抑郁癥，不能受刺激?！?/br> 鏡片后的一雙眼睛審慎觀望著，“你怎么就抑郁了？看你這樣子也沒什么值得煩惱的。” 林祝一在心里想著，都是拜你的好女兒所賜。扭頭望向陸茶云，恰巧她也看過來。四目相對時，林祝一偷偷在桌下把沾了油的手指蹭在她的白毛衣上。他心里暗爽，面上仍是無表情，淡淡道：“就是突然有些事想不通了。” 陸文濤道：“倒沒有冒犯的意思。就是單純想問問，最近這么多人得這毛病，說來說去也沒說清楚是怎么回事。既然你得了病，那你說說，這抑郁癥到底是什么感覺？” “感覺到一種自我保護?！?/br> “怎么說？” “得病后徹底放棄自己，徹底客體化自己，由此重新成為生活的主導?！?/br> 陸文濤從喉嚨里擠出一聲笑，“這話好笑了，這種破罐破摔的態(tài)度，怎么好像從你嘴里說出來還很值得肯定?！彼謯A了一塊rou，用醬汁拌了飯。 “因為我覺得世界上本就沒有意義。徹底放棄也沒什么大不了?！弊郎先硕荚诔裕í毩肿Ｒ坏耐肜镆琅f空空如也，好像他上桌只是為了說這一席話 ，“世上沒有近百年而不經風雨的樹木，也沒有近百年而不經傷痛的人。人的歡愉與幸福都是一時的。青春貌美，則韶華易逝。愛侶纏綿，則離別將至。位高權重，則隱患暗藏。與其凄凄慘慘，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如索性一無所有，反而落得干凈?！?/br> 桌上的人面色都沉了沉，陸文濤往碗里夾了蝦，忙著用筷子剝開，頭也不抬道：“你不覺得自己想太多了嗎？你的悲觀厭世是不理性的?！?/br> “我倒覺得樂觀才是不理性的?！?/br> “這蝦咸了，回頭和阿姨說一聲。”陸文濤扭把剩下半只蝦夾出碗，扭頭對林祝一道：“說句不客氣的話，你這就是小知識分子的無病呻吟。覺得世界上只有你懂這些道理，只有你看得清世界。別人都是渾渾噩噩，就你最豁達通透。我看屈原死了這么久，汨羅江也照樣流?！?/br> 話音未落，陸茶云撲哧一笑。陸文濤急忙道：“你笑什么？” “難得看爸爸您急了?！?/br> 陸文濤呵斥道：“那是你帶來的朋友不像樣。而且我和你們小輩有什么可以急的。我沒急。” 陸茶云慢條斯理道：“他不像樣，您不去理他就好了。急了反而讓人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陸文濤嘆口氣，說道：“你們這一代真是主意大了。隨你們去吧。不過也是你的不好，你這個朋友身體這么弱，人又這么敏感，下次就別讓他跑來跑去，路上也麻煩?！边@么說，便是暗示林祝一下次不必上門了。林祝一會意，反倒樂得輕松。 突然林祝一手機鈴響，他連忙致歉，便去陽臺接電話。身后陸文濤嘟囔道：“這小林倒是比我都忙啊。” 打電話的是錢一多，劈頭蓋臉就問道：“你現(xiàn)在在哪里？” 林祝一照實答了，“我在陸茶云家吃飯?！?/br> “陸茶云家啊，你和陸文濤檢察長一起吃?。∧阈∽右墒裁窗。俊?/br> “沒什么啊，我就想把東西要回來?！?/br> “怎么要啊，當著檢察長的面拿走啊？你以為這是什么案子??！刑事案件??！搞不好死了三個人，你以為案件檔案檢察長不會看啊。每個證物都要拍照的，他看到的話，你跳進黃河都洗不干凈。” “到時候再找個借口混過去就好?！?/br> “你真是膽子比天大，當著檢察長的面，對一個命案的關鍵性證據(jù)扯謊，再把證物拿過來。你是真的覺得看守所里氣氛好，想在里面過年啊，臭小子！” “你打給我什么事??？” “我打給你就是為這事。你也別折騰了，到時候把自己折騰進看守所。我仔細想了一下，這東西其實也沒那么重要，拿回來估計也沒用，上面的痕跡都被你破壞過了?！?/br> “這是兩回事，就算沒用，我也要拿回來?！?/br> “你小子怎么不聽勸，我說?！?/br> 林祝一不置可否，索性將手機關機。 林祝一剛回桌，陸文濤便要走。他有檢察院事要處理，同陸母簡單交代了幾句便往外走。恰好此時，陸茶云也起身，從房間里拿了先前的玩具熊，遞交給林祝一，“這是你要的東西，別再弄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