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人生可貴，孤苦伶仃不是任何人的宿命，但在目前的科技水平下，生老病死是所有人類生命的自然宿命。

    一向年光有限身。

    他忍住眼淚：“算啦，還是說一說后面的事情吧?！?/br>
    1988年春。

    由于趙捷的照顧和監(jiān)督，杜譽的身體很快好了起來。周末趙捷拉著他出去曬太陽，晚上不忙的時候陪他一起看去年首播的電視劇《紅樓夢》。這樣的日子讓杜譽覺得很放松。

    “改編得真好?！弊陔娨暀C前的沙發(fā)上，趙捷感嘆：“以前看書的時候讀到‘蘭桂齊芳’的結(jié)局，我總覺得別扭。”

    “為什么？”杜譽坐在一旁，一邊給自己剝橘子，一邊和對方有一搭沒一搭地爭辯：“賈府都這么慘了，你還不讓人家有個小團圓？一點兒希望都不留?！?/br>
    趙捷稍作思忖：“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br>
    杜譽笑了，指了指電視：“確實毀滅得夠干凈，白茫茫一片?？赡銥槭裁聪矚g看人家毀滅？為什么不喜歡大團圓的結(jié)局？”

    “或許是因為萬事皆有因有果，若是種下了因，強行圓滿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壁w捷轉(zhuǎn)向他：“我準備這周末回家一趟，我爸媽好像有事要找我。你陪我一起嗎？”

    “你都說了有事，我要是也去，豈不耽誤你們聊正事？”杜譽笑著把剛剝好的橘子瓣塞到他手里：“你自己回，別拽著我?！?/br>
    “好吧?！壁w捷不情愿地應下。

    然而他后來發(fā)現(xiàn)，杜譽沒陪他去或許是件好事。

    作者有話說: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白居易《簡簡吟》

    一向年光有限身。晏殊《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

    第58章

    趙捷特意做了一份糖醋鯉魚帶過去。

    飯桌上李淑茵依然如往常一般不斷給他夾菜：“兒子，今年春天咱們省京劇團要發(fā)展一批青年職工，我聽說你們可能有一個評二級演員的機會。”

    “是嗎？”趙捷低頭吃飯。

    “當然。”李淑茵與趙毅對視一眼：“前陣子過年的時候你爸爸照例去和文化廳的老熟人們走動了一番。你好好表現(xiàn)，多露臉，說不定這個名額就能落在你頭上。”

    趙捷覺得很別扭，他想起了杜譽的話：“媽，我和我?guī)熜窒啾?，條件差了一些吧？”

    “你這孩子?！崩钍缫鸬闪怂谎邸?/br>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當年我杜師叔和我?guī)煾钢贼[成那樣，正是因為我?guī)煾赣X得師祖對他藏私、待他不公?！壁w捷的語氣斬釘截鐵：

    “我跟杜譽說過，我絕不會做出見利忘義的事情。對我來說，我和師兄一輩子的情義比一時的職稱重要，做個誠實坦蕩的人比自己的前途重要?！?/br>
    “對，你和杜譽都善良得不得了，只有爸媽是壞人！是小人！”趙毅氣極了：“我們?yōu)榱四愕那俺套屇銧幦∈亲鲥e了事，是不是？”

    趙捷突然意識到，其實杜譽在他家里仍然不是一個全然友好的話題。

    “我不是這個意思?！彼芽曜臃畔拢骸鞍?，媽，你們不能總是曲解我的話，該屬于我的東西我當然不會放棄，但我不能被利益蒙了心，非要去搶別人碗里的飯?！?/br>
    “行了行了，你們爺倆都少說兩句?！崩钍缫痖_始和稀泥：“先吃飯吧，等會兒菜就涼了。”

    一頓飯吃得不歡而散，趙捷心里郁悶，午后從家里出來直接去了他和杜譽常去的公園散心。可他沒想到，他遇到了坐在公園長椅上喂鳥的杜譽。

    望著熟悉的背影，他一開始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走近之后才敢出聲喊對方：“杜譽，你是特意來等我的？”

    杜譽應聲回頭，并不驚訝：“結(jié)束了？”

    趙捷“嗯”了一聲，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倍抛u把手中剩下的面包屑撒到地上，立刻圍上來一群吃食的鳥兒。

    “對?！壁w捷垂下眼簾。

    “是因為我嗎？”

    “不全是?！壁w捷嘆了口氣：“你怎么這么高興？反常得很?！?/br>
    杜譽笑了：“我當然高興。咱們在一塊兒好幾年了，日子在一點一點變好。我想啊，等咱們都變成老頭子了，還得這樣來湖邊上曬太陽才行?！?/br>
    他勸趙捷說：“雖然如今還不夠盡如人意，但是比起前些年已經(jīng)好了很多，對不對？”

    見四下無人，趙捷攥住他的手：“你說得是，生活需要慢慢來。”

    在這“慢慢”之中，1988年悄然過去。

    說來奇怪，若是讓趙捷講講曾經(jīng)遇到的困難，他能說上三天三夜，可若讓他說一說平安順遂的日子，他又張不開口，總覺得畢竟“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自己說多了別人會覺得無趣反感，也顯得自己矯情。

    說到底，他不愿讓旁人說他“為老不尊”。

    于是關(guān)于整個1989年，他后來愿意拿出來與人分享的經(jīng)歷，只剩下工作上的艱難。

    就在那一年，趙捷遇到了他倒倉期結(jié)束后的第一個職業(yè)瓶頸。

    自從去年年初和自家父母吵了架，李淑茵和趙毅兩口子徹底不想再搭理他。無論杜譽怎么勸，除了逢年過節(jié)，他也不想再回家。宋同評上了二級演員的職稱，孩子送去了幼兒園，團里有什么演出總是難免優(yōu)先分派宋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