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陸魚胸口上下起伏, 安靜的小廳里回蕩著他參差不齊的吐氣聲,像冷風(fēng)中打哆嗦發(fā)出的那樣,帶著微小但連續(xù)的顫抖。 在最接近真相的時候, 陸魚竟生出一股膽怯來。他怕自己知道了, 也承受不住, 像陸大魚一樣原地碎裂。但他又必須知道,不然眼前的幸福終究是鏡花水月, 一碰就散。 陸魚苦笑,說:“硯哥,我們?nèi)ヅ偷牡胤? 我有點(diǎn)冷。” 這個小廳其實(shí)比客廳暖和, 但面對著窗外的凄冷風(fēng)景, 坐在孤獨(dú)的只能坐下一個人的椅子上, 讓他充滿不安。 明硯沒說話,只是用交握的那只手拉著他,往自己的房間走。走到臥室深處, 推開了一扇陸魚穿越過來之后還沒有進(jìn)去過的門,那是這間臥室附帶的小書房。 兩間主臥都有各自的書房,陸魚那間是個大書房, 這間是個小書房。 “我沒有多少書要擺,就選了小點(diǎn)的。”明硯解釋。 陸魚點(diǎn)頭表示明白, 心中清楚,除了這個原因, 也是因為, 這房子是陸大魚買的。雖然在陸大魚的強(qiáng)行要求下, 房產(chǎn)證也寫了明硯的名字, 但當(dāng)時的關(guān)系, 明硯肯定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也不可能選擇大書房。 這間書房布置得非常溫馨,面積大概只有大書房的三分之一,輪廓是少見的六邊形。除了門這邊,有三面都是落地玻璃窗。但與小廳的整塊無瑕玻璃不同,這三面窗是有白色窗格的,每個格子方方正正,像安全的幼兒柵欄。 窗內(nèi)垂掛著輕柔的素色紗簾,冷肅的天光透過簾布照進(jìn)來,就被濾得溫婉了。 房間中央放著一張圓形灰色地毯,非常厚實(shí),看起來毛茸茸的。靠墻擺著工作臺和畫架,另一面墻則砌了一個假壁爐。 明硯打開壁爐里的仿真火焰,那艷紅色的火苗便躥升起來,明明滅滅,還時不時發(fā)出炙烤木頭的嗶啵聲。拉著陸魚坐到那塊地毯上,問他:“暖和了嗎?” 地板下面是鋪排好的地暖熱管,坐在地上反而是最暖和的,相當(dāng)于靠著暖氣片。 陸魚愣愣點(diǎn)頭,好奇地左右張望,最后將目光落在與他相對而坐的明硯身上。他挪了挪,湊過去跟人家挨在一起。體溫透過薄薄的睡衣交互,比壁爐的溫度更暖。 靜靜聽了一會兒烤火的聲音,陸魚開口:“我想知道,分手之前陸家跟陸大魚說了什么?!?/br> 明硯抿唇,他一直不擅長用語言表達(dá),生意上的事能說清楚,遇上陸魚的事卻總是詞不達(dá)意。斟酌一下措辭,先說起來一件看似不相關(guān)的事:“出去留學(xué)之前,我問過你,畢業(yè)之后想做什么。” 陸魚靜靜聽著,沒有插言。 “你說,不想出去工作,就想宅在家里寫小說,問我會不會嫌棄你?!?/br> 陸魚笑笑點(diǎn)頭,這確實(shí)是他會說的話?!遏~王》火了之后,他每月拿到的錢,是尋常白領(lǐng)上班多年也達(dá)不到薪資水準(zhǔn),上班反而是浪費(fèi)時間。 明硯想起當(dāng)年的情景,也忍不住勾唇:“我當(dāng)時是很高興的,如果你選擇寫小說,那你去任何地方生活都沒有影響。所以,我放心地提交了留學(xué)申請?!?/br> 說到這里,明硯起身,取了一張壁爐上方用細(xì)麻繩掛著的小照片。那是用古老的拍立得相機(jī)拍攝的,方方正正,色澤泛黃。 “我租了一套獨(dú)立公寓,沒有跟同學(xué)合租,等著……等你畢業(yè)去找我。”說到這里,明硯有些不好意思。 陸魚接過那張照片,那是f國的公寓照。一間溫馨的有白色格子窗的公寓,窗外是生長著綠草矮樹的小花園。 那時候的明硯還是有錢的大少爺,可以輕松租下這樣帶院子的豪華公寓,等心愛的人住進(jìn)來,坐到這扇格子窗前寫作,給下班的他一個繾綣的吻。 陸魚看著那張清晰度不高的小照片,紅了眼睛。這些話,明硯大約沒有跟陸大魚說過,想來這也是一個小驚喜,未曾被發(fā)現(xiàn)便枯萎了的盒裝玫瑰。 明硯輕輕碰了一下陸魚拿著照片的指頭:“你能,明白嗎?”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陸魚,明硯沒有拋棄他,一直在等他。他明白的,從看到七重海的時候就明白的。 陸魚輕輕用指縫夾住那根觸碰他的手指,點(diǎn)頭。 “你不是被扔掉的,按照雖然不正確但一直存在的封建傳統(tǒng),沒有人家會丟棄健康的男嬰,”明硯說著,單手捧起陸魚的臉,用拇指慢慢搓了一下,笑著道,“何況還是長得這么好看的孩子?!?/br> 陸魚彎起眼睛笑:“我當(dāng)然知道我很帥,所以一直猜測自己是被拐賣的。” 明硯搖頭:“也不是拐賣的,你的親生母親,是一名未婚女大學(xué)生。” 陸魚臉上的笑凝滯,驟然加快了呼吸。 “她生下了你之后,得到了一個珍貴的留學(xué)機(jī)會,去世界頂級學(xué)府深造。就把你,交給了相熟的,沒有孩子的陸家夫妻,”明硯用雙手捧著陸魚的臉,強(qiáng)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那天你去陸家,他們告訴你的,就是這樣的真相?!?/br> 話可能不是這么說的,但真相就是這個真相。 留學(xué)…… 陸魚嘴唇顫抖,沉默了半晌,啞聲道:“我明白了?!?/br> 他的親生母親因為要去留學(xué),把他拋棄了。陸家因為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把他拋棄了。繼而讓他聯(lián)想到了同樣出去留學(xué)的明硯,他覺得被全世界拋棄了。 世間的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同樣的壞事發(fā)生三次,人就會崩潰。 親生母親的行為說明,前途比血脈重要;陸家的行為說明,血脈比感情重要;明硯的離開又說明,前途比感情重要。 一個完美的死胡同,所有人都不要他,任何事都比他重要。 “陸魚,陸魚……”明硯松開捧著他臉的手,將呆滯的陸魚抱進(jìn)懷里,小聲叫他,“我沒有拋棄你,我一直在等你。你這樣想我,我很傷心。” 陸魚回過神來,緩緩抬手,抱緊了明硯。 明硯輕輕順著懷中人的脊背:“你mama,也不是不要你。她那么年輕,也許有自己的難處。我后來查過,她跟陸家應(yīng)當(dāng)是認(rèn)識的?!?/br> 話說到這里其實(shí)已經(jīng)很明白了,但此刻的陸魚不一定有腦子思考。明硯想了想,又補(bǔ)充了一句直白的解釋:“當(dāng)時的陸家夫妻沒有孩子,又很富有,對你來說,是很好的去處,不是嗎?至于后面他們又有了自己的孩子,這是你mama預(yù)料不到的事情?!?/br> 陸魚微微顫抖,說不出話來。 明硯摸摸他的側(cè)臉,低聲說:“想哭就哭吧,哥哥不笑你?!?/br> 陸魚被他逗得笑了一下,眼淚就這么被震了下來。 明硯用拇指抹掉那顆淚珠:“這就是全部的真相,不管陸家以后添油加醋地跟你說什么,都不要理?!?/br> 第62章 親親 陸魚眷戀地蹭了一下覆在臉頰上的手掌心:“只是這樣嗎?” 明硯堅定地點(diǎn)頭。 陸魚垂眼, 看著毛絨地毯上那張方方正正的小照片,緩緩道:“那我覺得,我可以接受?!?/br> 在這個溫暖如春的房間里, 在愛人的懷抱中, 在強(qiáng)調(diào)過沒有被戀人拋棄的前提下, 聽到了這個剔除所有惡意且注釋再注釋的真相。 “我可以……接受這些,”陸魚又說了一遍, 確定自己沒有出現(xiàn)什么問題,吸了吸鼻子,接著問, “那陸大魚為什么要給陸家三百萬?” 明硯皺起眉頭:“這就是我不讓你接觸陸家人的原因。他們不想受到道德譴責(zé), 承擔(dān)苛待你的罵名, 就一定會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你身上。我猜, 他們大概率會說,你mama出國,他們幫了很大的忙, 也給了不少錢,總的來說絕對不止一百萬。” 以前明硯想象不到會有人這樣做事,這些年跟陸家接觸多了, 他漸漸摸出了些門道。 陸魚自嘲一笑:“怎么跟那青樓頭牌贖身似的,吃他用他的錢還了還不夠, 還得交賣身錢?!?/br> 說完,把自己逗樂了。 明硯心疼地看著他, 聽到這地獄笑話, 哭笑不得。 “陸大魚是傻逼嗎?他情緒崩潰為什么不告訴你, 你是這么好的人, 只有你不會傷害他……”陸魚低頭, 珍惜地?fù)炱鸬厣夏菑堈掌÷曊f,“我也是個傻逼?!?/br> 明硯拿過那張照片,重新掛回麻繩上:“我那時候大少爺脾氣,興許,也不靠譜吧?!?/br> 陸魚搖頭:“我上初中的時候,有個很好的朋友。我倆上學(xué)順路經(jīng)常一起走,后來他搬家了,住在反方向,就跟另一個男生順路了。他們關(guān)系越來越好,我就猜他大概是不想跟我玩了,搶在他說出口之前跟他絕交。” 說完這些,陸魚忽然意識到,自己大概是有些心理疾病的。這不是二十歲之后的陸大魚閉門寫作內(nèi)耗才有的,是從他更小的時候就存在的。 所以不是陸大魚突然傻逼了,是他本來就有病,就是個不可理喻的癲子。 “如果人是絕對理智的,那跟ai有什么區(qū)別呢?”明硯坐回地毯上,摸摸陸魚的腦袋,“何況你養(yǎng)的ai氣球人,都不是絕對理智的了?!?/br> 陸魚抬眼看他。 有很多話想說。想說,我可能有點(diǎn)心理問題,回頭得找闕德治治;想問,如果我是個神經(jīng)病,你還會愛我嗎? 這些傻話在嘴邊涌動,沒能說出口,最后只輕輕說了一句:“我好喜歡你,你可不可以,原諒陸大魚?” 明硯與他對視,眸光閃動,半晌,似是下定了什么決心:“我原諒你,陸魚,原諒你跟我分手,出爾反爾,把我丟在那個大雨天的電話亭里。你也原諒那個年輕的我,原諒我沒有再多一點(diǎn)耐心,多問一句。” 他伸出手,用小拇指勾住陸魚的小指,輕輕晃了晃,像哄孩子一樣小小聲問:“好不好?” 陸魚的眼睛又紅了:“我好丟臉,晉江的強(qiáng)攻都是流血不流淚的。” 明硯笑起來,歪頭,慢慢湊過去,吻住了陸魚扁起來的唇。 陸魚頓時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保持著跟明硯勾手指的動作,無助地瞪大了眼睛。 蜻蜓點(diǎn)水,一觸即離。 在明硯準(zhǔn)備分開的時候,陸魚突然回過神來,一把抱住了他,單手托住明硯的后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微涼的唇瓣,比棉花糖更柔軟,比蜂蜜水更甘甜。 本來是有一點(diǎn)難過的,但所有的愁緒,都被這個甜甜的吻治愈。 陸魚一整個下午都異??簥^,他太開心了??棺×艘徊ā斑^去的真相”攻擊,保持住了理智與清醒,得到了讓修仙之人即刻飛升、垂死之人百病全消的真愛之吻。 他在客廳里來回沖刺,給倆兒子表演單手側(cè)翻,給老楊發(fā)消息: 【我現(xiàn)在,是被王子吻醒的咸魚!我誰也不怕,陸家算個勾八?!?/br> 一直到晚上睡覺,他還在床上蹬腿。等明硯躺下,馬上湊過去討要晚安吻。 “我們親過了,以后每天都可以親了,”陸魚理直氣壯,像是拿穩(wěn)了掌家權(quán)的正房太太,開始反向約束明先生,“早中晚各一次,其他時候隨機(jī)?!?/br> 明硯無奈:“你當(dāng)藥吃呢?” “對呀,吃不著我會死掉的。”陸魚可憐巴巴,把自己的唇遞過去。 明硯敷衍地啄了一口,抬手準(zhǔn)備關(guān)燈睡覺。 陸魚立時捉住那濕潤的唇瓣,抱緊了轉(zhuǎn)身欲逃的家伙。只一下午時間,他的技術(shù)就突飛猛進(jìn),學(xué)會了勾勾纏纏。 技術(shù)的革新必然會帶來衍生的影響。 兩人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眼看著就要擦槍走火。 陸魚蹭著明硯的鼻尖,啞聲問:“硯哥,我,我可不可以?” 明硯喘息了兩口,輕笑著拽了拽他的耳朵:“你會嗎?” 陸魚呆住:“我……” “嗤——”一聲突兀的嗤笑,從頭頂傳來。 陸魚抬頭,瞧見了抱著手臂坐在床頭的總裁球。 “你小子怎么在這里?” “爸爸,我也在?!倍愕酱驳紫碌年懚那拿俺鲱^,揮了揮小叉子。 陸魚抹了把臉,拎起兩只球扔出去,干咳一聲:“我,我去學(xué)習(xí)一下。” “哈哈哈哈……”明硯笑得趴在床上,叫住準(zhǔn)備去書房徹夜苦讀的陸魚,“好了,逗你玩的。明天還要上班,別鬧了,過來睡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