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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傾天下在線閱讀 - 第130節(jié)

第130節(jié)

    獨孤曜靈曾說,懦弱的人不配為公主。

    不。

    為何公主就要像世俗所認為的那樣高傲不屈?

    公主可以軟弱,可以膽怯,可以貪生,也可以怕死。

    但是不能卑劣。

    不能視天下萬物為芻狗。

    不能不像一個人。

    獨孤曜靈被葉思淵帶了出去。

    江柍和沈子梟還有謝緒風都沒有先離開,兩個時辰之后,他們耐心地等到了獨孤曜靈的死訊傳來,方才起身。

    葉思淵想去抱輕紅,被江柍輕聲攔住了。

    她對沈子梟說:“你來吧?!?/br>
    她開口,聲音已然破碎:“她一直都是愛著你的?!?/br>
    沈子梟嘴角一點一點地繃直了,眼眸也沉了下去,像是染上了霧,濕潤了睫毛。

    謝緒風聞言,喉頭一哽,偏過頭去,先一步走出了大廳。

    沈子梟走過去,把輕紅慢慢抱了起來。

    這丫頭輕得像羽毛。

    就和初見時,他把她從死人堆里,抱出來一樣。

    那么輕,那么輕。

    滿身血紅。

    作者有話說:

    公主可以軟弱,可以膽怯,可以貪生,也可以怕死。

    但是不能卑劣。

    不能視天下萬物為芻狗。

    不能不像一個人。

    第95章 質子之殤

    ◎那些想起來就如凌遲般的回憶◎

    輕紅曾說, 想在死后被一把火燒了干凈。

    她的火化之地是沈子梟親自選的,在婼羌南邊一處空曠的草地上,聽阿依慕說, 這里周圍的山崖一到春天便會開滿漫山遍野的鮮花, 而草地這樣廣袤, 給人以天地遼闊的自由之感。

    輕紅睡在鋪滿鮮花的木床上, 周圍都是來送她的人。

    沈子梟親自點了火。

    火舌呼嘯著卷了上來,是這個苦命的姑娘人生中最后的熾烈時刻。

    淺碧哭得昏過去又醒來,反反復復, 一直到最后一絲灰燼消失在眼前。

    或許生命就是如此, 要么白骨埋黃土, 要么化作一場漫天大火。

    火舌漸漸舔沒輕紅的尸體。

    其余人都走了,唯有沈子梟和江柍還站在這里, 一個沉默地注視, 一個雙手合十祈禱。

    許多記憶閃現(xiàn)在腦海里。

    八歲那年, 他入梁國為質子,第一次見到獨孤曜靈。

    她是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齊劉海,大眼睛, 笑起來兩只梨渦可愛又甜美,讓人看上去便會對她心生好感。

    可就是這樣的女孩, 指著他, 問梁王:“父皇,他比我想象中要高,你說他能鉆進球球的籠子里嗎?!?/br>
    球球是她養(yǎng)的一條狗。

    堂堂大晏的皇子, 崇徽皇帝與孝章皇后的嫡親兒子, 來到梁國的第一晚, 便蜷縮在一個半人高的狗洞里,腿腳胳膊都伸展不開,唯有抱緊自己,眼睜睜地看著宮廊下的壁燈熄滅,看著東方漸漸有了一絲亮光,然后暗自發(fā)誓,不忘今日之恥。

    獨孤曜靈有一張人畜無害的臉,然而這皮囊之下,卻滿是讓人膽寒的惡毒。

    在梁國那幾年,他沒少挨打。

    起初他只覺得那遍體的傷痕,幾乎要讓他疼死過去,尤其是冬日和夏日,冬天的傷口容易被凍裂,傷口黏在衣服上,通常會粘下一塊皮來,而夏日傷口容易發(fā)炎,常會引高燒不退,反復受苦。

    可是后來,當更屈辱的法子用在他身上時,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皮rou之疼也不過如此。

    身體上的傷痕總會愈合,可留在心頭的印記卻反反復復催人心肝。

    就像獨孤曜靈謾罵母后時,那些尖酸刻薄的字眼,就像針一般扎在記憶里,每想起一次,都要往心中最柔軟處再刺三分。

    他還記得,獨孤曜靈第一次對母后口出狂言的那次,他發(fā)瘋向她沖過去,死死掐住她的脖子,那時候他什么都顧不上,只想弄死她。

    若非后來二皇子趕到,獨孤曜靈早就死在他的手下。

    那次過后,他雖然遭受了嚴酷的懲罰,然而獨孤曜靈好像怕了他一樣,再不敢輕易觸碰他的底線。

    果然,人若沒了骨氣,連豬狗也會嫌棄。

    可若還存著骨氣,那么即便對方絞盡腦汁想讓你屈服,可你那未曾彎下的脊梁,也會惹人高看幾眼。

    獨孤曜靈畢竟是深宮里無憂無慮、千嬌萬慣長大的小公主,沈子梟是唯一敢反抗,甚至想殺死她的人。

    她過慣了風平浪靜的日子,他便是她枯燥時光中唯一的波瀾,也是唯一的例外和樂趣。

    表面上看,是她在打壓他,實際上早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jīng)離不開他。

    甚至為了討好他,她答應了他看書習武的請求。

    后來他回到晏國,人人都道他文韜武略,殊不知這通身的本事,都是靠得到一個驕縱小公主的心得到的。

    可他仍舊是那個,她一不高興便可以動輒打罵之人。

    甚至因為她的絕對掌控欲,連宮娥給他送了一碗水,她都要生生劃破小宮娥的臉。

    這樣的日子扭曲又可怖。

    他為盡早結束這一切,便開始假意逢迎她。

    他說,要送她漫天流螢,要送她一整座山谷的花海,還要娶她為妻……

    她被這花言巧語甜昏了頭,竟試圖助他逃回大晏。

    然而半年之后,珠崖血流成河,死相枕藉。

    他與謝韞等人里應外合,殺了梁王,滅了梁國。

    而她,則被他毀掉容貌,留了一條生路。

    ……

    江柍也莫名想到很多幾乎要被她遺忘的回憶。

    比如沈子梟偶爾幾次夢魘,似乎都喚了獨孤曜靈的名字,夢囈里字字句句皆是仇恨。

    可若沒有愛,會生恨嗎?

    想到這,江柍偏過臉,輕聲問沈子梟:“你是否曾有一次為獨孤曜靈動過心?”

    沈子梟收回思緒,轉臉也凝視著她。

    他這一次沒有很快回答,而是仔仔細細地想過一遍,才道:“從未?!?/br>
    “那當初,你為何要留她一命?”江柍這樣問道。

    “……”沈子梟沉默了。

    關于這個問題,他的答案一直都是,獨孤曜靈那樣心高氣傲的人茍延殘喘活著,會比死了更煎熬。

    然而無法欺騙自己,還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他利用了她,縱使這是他在絕境中活下來的唯一辦法,但他終究不愿欠她。

    當然,這種感覺卻并非愧疚。

    而是對她這樣的人,一絲一毫的虧欠,都會讓他覺得沾上了不干凈的東西。

    所以他留了她一命。

    這是他做過的最后悔的決定。

    火焰漸漸微弱。

    北風在草地上打著旋兒,又呼嘯著往山谷去了。

    沈子梟凝視著輕紅已然火化成灰的尸體,想起初見輕紅那一天,恰是在他從梁國班師回朝的路上。

    她當時身負重傷躺在死人堆里,睜著眼睛無聲流淚。

    他原本已經(jīng)馬踏而過,可卻無意間瞥到她哭泣的面容,不由自主便下了馬。

    再沒有人比他更理解她的眼淚——

    這個姑娘,死了也沒有人哭,所以她在自己哭自己。

    于是他撿起她。

    就像撿起一只受傷的小鳥。

    帶回了皇宮那座世界上最大的鳥籠。

    她傷勢痊愈的時候,他曾要把她放出宮去,可她卻決心繼續(xù)待在這個鳥籠里,只為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后來的六個年頭,她為他出生入死,受過無數(shù)次的傷;也為他理事管家,將他的衣食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條。

    然而,當日她因他而生,后來又間接因他而死。

    沈子梟不愿再回憶下去。

    他只道:“迎熹,沒有愛也是可以生恨的,只要遭受的折磨足夠刻骨?!?/br>
    這句話卻讓江柍的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