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發(fā)動隱秘地駛?cè)肓珠g車道，激起一片鴉群，咕呱亂叫聲像在大肆嘲笑她剛剛?cè)鱿碌哪蔷渲e。

    再?見嗎？

    他們永遠都不會再?見了。

    第38章

    “不認識?！?/br>
    冷洌又熟悉的聲音, 帶著陳鹽從少女時期的記憶里兜了一圈，重墜地?面?。

    她如夢初醒，靈魂仿佛被壓成了薄薄的一張紙, 上面?覆滿了過往的鉛字, 壓得她喘不上氣。

    即使沒有回頭, 陳鹽也能感受到脊背后那道如影隨形的視線。

    她僵直著脊背, 任由眼眶飛漲沙潮，推開門把手匆匆離開。

    ……

    距離那天開會過去?整整一周, 陳鹽也沒從和謝珩州的意外重逢中走出來。

    她有些失眠, 精神明顯比以前看起來要憔悴許多。所里的幾名同事?還以為她是孤身一人參加會議壓力?太?大了，紛紛無聲地?將譴責的目光投向了鐘齊。

    原本熱衷串辦公室的鐘所揣著保溫杯默默路過, 心虛地?好幾天都沒敢發(fā)出爽朗的大笑?。

    醫(yī)警共協(xié)會議后拍下那張的合影很快被刊登上市公安局公眾號推文, 當時陳鹽心不在?焉下做出的僵硬表情?在?定格鏡頭里竟意外生動。

    好巧不巧的是，因為參會人多，當時站位是隨意排列的。陳鹽個子高挑，沒有選擇站在?前排, 而是習慣性地?往后頭靠。

    那時她全然沒有發(fā)覺，謝珩州就站在?她的后一排位置，距離她僅咫尺之遠。

    即使是拍照, 這個男人臉上也沒有什么太?多的表情?，鋒利的眉微微上挑, 眼中情?緒溫淡, 叫人琢磨不透。

    這實?在?算不上什么好臉色, 但?是卻是他們相識這么多年來第一張正式意義?上的合照。

    陳鹽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趁著誰也沒注意, 偷偷保存進了相冊。

    越臨近冬天，晚上天色暗得越快。如果不用值班, 所里一般五點半就下班。即使是這樣，陳鹽蹬了半小時的自行車到家的時候，天也已經(jīng)完全黑透了。

    她現(xiàn)在?住的地?方是一個老小區(qū)單身公寓，周圍的好幾個村子都在?回遷舊改，用工地?大棚遮著，已經(jīng)拆得七零八落。

    工地?灰塵大，公寓又是露天樓層，僅僅是站在?走廊外頭，喉嚨就能發(fā)癢嗆出一陣咳嗽。

    陳鹽照常拿出鑰匙準備開門，看清家門口的時候輕輕怔了一下。

    ——早上才收拾干凈的門口前，不知被誰丟了一只純黑色的男性襪子。

    她輕蹙起眉，還以為是有人故意惡作劇，從口袋抽出紙巾順手將襪子拾起扔進垃圾桶。

    然而這還不夠，推門進屋洗手的時候她又敏銳嗅到一股陌生氣息。

    衛(wèi)生間?是潮濕的，還冒著水蒸氣，有剛被人使用過的痕跡?？蛷d里的衣衫堆放凌亂，肆意散落，床邊的女生裹著浴袍正在?打視頻通話，聲音輕盈嫵媚。

    “你今天都沒說想我啊，我為什么要給?你點果切？”

    “早點把你那只會哭哭唧唧的沒用小女友踢了吧，聽著真鬧心?！?/br>
    “……梁康，你這樣猶猶豫豫既要又要，到底算什么男人？”

    丁笑?白憤憤地?掐掉電話，摘了頭上的干發(fā)帽，預備重新進浴室吹頭發(fā)。

    一回頭在?玄關(guān)猛然撞見陳鹽，猝不及防被嚇了一大跳：“陳鹽，你嚇死我了，回來也不發(fā)出個動靜，怎么站那不出聲?。俊?/br>
    陳鹽緩緩環(huán)視著房間?里被弄亂的物品，沒有說話。

    丁笑?白是陳鹽的合租室友，現(xiàn)在?正在?臨京的美院讀研，一個月也回不來幾次，兩人關(guān)系算不上多熟，還是通過陳鹽大學時的宿舍舍長楚云認識的。

    剛?cè)?國安上學時，陳鹽性格認生比較孤僻，加上安馳星的高調(diào)追求，社交就更少了，大學四年很多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丁楚云像個大jiejie一樣替她cao心，陳鹽打心眼里感激她。

    所以在?畢業(yè)前夕任楚云拜托她和自己?即將要讀研的表妹合租時，她幾乎沒怎么考慮就答應(yīng)了。

    房子是丁笑?白挑的，城中村雖然房租便宜，但?是離陳鹽原本的實?習地?方很遠。好在?她本來也有辭職調(diào)崗的念頭，除了最?先開始的兩三個月比較辛苦需要起早貪黑通勤外，最?近的生活可以稱得上是適應(yīng)。

    但?是——

    陳鹽靜靜地?看著她：“你帶了男人回家?！?/br>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要的不是一個回答，而是一個解釋。

    “……哪有啊，你開什么玩笑?，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累都累死了，”丁笑?白不自在?地?將干發(fā)帽重新套回到腦袋上，“哐啷”一聲鎖上洗手間?的門，“我先去?吹頭了。”

    浴室里很快響起吹風機的噪音，陳鹽默然無語，將地?上散落的一個梳子拾起，起身的時候無意看見垃圾桶里還丟著一根已經(jīng)拆封的驗孕棒。

    陳鹽盯了那根東西兩秒鐘，本來不想理會，偏偏很不巧，一轉(zhuǎn)頭看見了書柜上她和任楚云的合影。

    她閉眼長嘆出口氣，實?在?是做不到視而不見，認命地?起身下樓去?了趟便利店。

    “這個結(jié)賬，謝謝?！标慃}面?無表情?地?將一個盒子放到收銀柜臺前。

    那柜員是個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將東西拿起來掃碼，轉(zhuǎn)眼看見陳鹽一臉鎮(zhèn)定，又連忙將那份羞澀憋了回去?。

    陳鹽拿了東西，兜里的手機忽然震動，她掏出一看，短號，是所里人找。

    這個點打電話來大概率是要加班，她路過便利店的熟食窗口，忽然想起自己?還沒吃飯，于是接通電話重新折回去?。

    鐘齊：“小陳啊，現(xiàn)在?有空的話來一趟所里。明天要出個外勤，辦公室開會分配一下任務(wù)。”

    陳鹽滿意地?挑中了袋真空包裝的面?包當晚餐，臨期打折價格只需要四塊九。

    她對待工作一向勤勉，也沒抱怨就爽快應(yīng)下了，拿著面?包回了趟單位。

    他們這個芝麻大點的偏僻派出所，平時接線最?多的就是車損看監(jiān)控和鄰里糾紛調(diào)解。像電視劇里報道過的那些重大刑事?案件根本輪不到他們接手，每天處理最?多的就是一些民生實?事?。

    每一個剛畢業(yè)的警校生都曾憧憬過能夠親手偵破一起大案，像是小時候看過的港臺警匪片那樣，持槍拿著手銬，正義?威風地?對著犯人喊出那句“你被捕了”，那畫面?光是想想就讓人熱血沸騰。

    但?陳鹽值班的日子聽多了雞毛蒜皮的爭吵，很快認清了現(xiàn)實?和理想之間?的差距，早泯滅了那份不切實?際的英雄夢，百無聊賴地?坐在?會椅上等?待通知。

    果不其然，鐘齊把所有人叫回來開會，最?后只笑?瞇瞇地?交代了一件任務(wù)——去?各個社區(qū)單位普及反詐宣傳。

    會議廳里頓時響起了一大片哀嚎。

    “這是市里交代的任務(wù)，我也沒辦法，人家市公安要宣傳的網(wǎng)格點更多，我們所已經(jīng)算是最?輕松的了。看來領(lǐng)導也知道我們所干不出什么實?績，對我們寬容了許多?！?/br>
    大家相視著苦笑?，都沒有接話。

    “那明天大家倆倆分成?一組，許霄和大偉負責江東這幾個社區(qū)，濤晉和利志負責河清這一片，凌靈是從永堰那邊借調(diào)過來的，對那片熟悉，那就單獨行動?！?/br>
    “剩下的幾個新來的小崽子，就留在?所里打電話科普吧，別出去?瞎湊熱鬧，”鐘齊說完這句話后，額外看了一眼陳鹽，“特別是小陳，給?我好好待在?辦公室吹空調(diào)，省得你的師哥師姐們又控訴我不人道，凈欺負實?習生?！?/br>
    “哎我可沒說啊，”何偉然清了清嗓子，“都是凌靈說的，凌靈最?近可是三句不離陳師妹，可有師姐風范了。”

    凌靈也沒反駁，氣定神閑地?抬了抬額，擺出一副“是又怎樣”的架勢。

    陳鹽彎起唇角，主動道：“鐘所，那我明天和凌靈師姐一起去?宣傳吧，宣傳材料多，天氣又熱，她一個人辛苦?！?/br>
    “瞧瞧瞧瞧，親師妹就是體貼啊，活都搶著干，”何偉然樂了，“這不得把你凌靈師姐迷得死去?活來的?！?/br>
    他故意頂了一下凌靈的肩膀，開玩笑?：“又幸福了，姐?！?/br>
    鐘齊見陳鹽態(tài)度積極，也沒有掃她的興，加上所里的確缺人手，當即就同意了這個提議。

    第二天一早，陳鹽和凌靈就換上了警察制服，坐著公車去?了永堰。

    凌靈之前在?永堰這一片執(zhí)勤了兩年多，對這里幾乎是如數(shù)家珍。

    “永堰在?臨京其實?也算是城區(qū)，離市中心也挺近的，只是商業(yè)圈還沒成?型，很多商場和商鋪都還在?招商，學區(qū)也還在?搬遷，所以看著比較荒涼，再過兩年，這邊肯定會大變樣的?！?/br>
    陳鹽有些無暇顧及凌靈到底說了些什么，注意力?全被這崎嶇的路況奪走，她抱緊了手里的傳單，有些艱難地?問：“師姐……還有多久能到啊，我有點暈車。”

    “快了，穿過這條小路再經(jīng)過那個村子，開過一條盤山公路后過了那座橋就到了，”凌靈從善如流地?答，一回頭看見陳鹽蒼白得和紙一樣的臉，被嚇了一跳，訕訕找補，“呃……也就二十分鐘左右吧，你還撐得住嗎？”

    陳鹽將腦袋撐在?窗戶上，緩解自己?胃部的惡心：“沒事?的師姐，我還能忍?！?/br>
    公車行駛了近半個小時后終于停下，陳鹽一下車直奔村子里的公廁，趴著干嘔了一陣。

    等?到她好不容易直起腰時，眼前泛起一陣白光，整個人天旋地?轉(zhuǎn)。

    這時，身旁出現(xiàn)了一只手適時扶住了她。

    “低血糖了吧，”那個溫柔女嗓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聽到過，“我這里有糖，你吃一點會好受很多?！?/br>
    她將東西往陳鹽手里一塞，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很快又被自己?的同伴叫走了。

    陳鹽撐著盥洗盆洗了把臉，幾分鐘后終于勉強緩過來，緊握的手里傳來錫紙的觸感，她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

    那是一顆venchi巧克力?，包裝精致，價格不斐，是有錢人家里才會常備的。

    之前她寄住在?謝家的時候，客廳的糖果罐里放得最?多的就是這個牌子的。只是那時候寄人籬下，什么都不敢亂碰，她一直也沒機會嘗過這巧克力?的味道。

    陳鹽將包裝紙剝開，將糖放進嘴里，垂下眼睛抿了抿唇，沒舍得咬，只在?嘴里含著仔細品味了一下。

    貴有貴的道理，的確好吃。

    ……

    等?兩人收集完反詐宣傳表格，收好了棚，時間?已經(jīng)快到傍晚，凌靈提議要不留在?這里吃個晚飯。

    “回去?至少還得開個一個多小時，到時候肚子都要餓扁了。”凌靈虛攬著陳鹽的胳膊，僅僅半天的時間?，人精如她就已經(jīng)摸清了這個小姑娘的性格。

    沉穩(wěn)、聰明、從骨子里透出來的踏實?，是個實?打?qū)?當警察的好苗子。

    她身為長輩樂見后浪推前浪，越看越覺得打心眼里喜歡。

    “我知道這附近有家炒菜好吃，老板娘特別擅長做臨京的地?道菜，等?把東西放到車上我?guī)闳??！?/br>
    陳鹽應(yīng)了，主動抱著一大沓宣傳材料往車。她們將車子停在?了一條步行街口，離這里還有一段距離。

    這個點街道漸漸開始熱鬧起來，夜市也開了攤，周圍鬧哄哄的，彌漫著街邊小吃的香氣。

    陳鹽將手里東西放進后備箱里，正打算回頭從凌靈手里接過凳子，下一秒，身為警察的第六感驅(qū)使著她側(cè)臉往右前方看去?，視線變得清晰的那一刻，頭皮開始發(fā)麻。

    人群里響起一聲尖叫，原本熙攘的街頭頓時變得混亂不堪，大家擁擠著想要遠離，很快空出一大片空地?。

    朦朧中陳鹽看見一名持刀男性將一名長發(fā)女生按在?身下，手里泛著寒光的刀已經(jīng)捅進了她的胸口，一刀拔出又接著落下一刀。

    女士手提包掉到地?上，里面?裝著的一盒venchi巧克力?散落了一地?。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過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陳鹽還訝然怔在?原地?，身旁的凌靈已經(jīng)快速回神，打開公車的鳴笛，邊掏著手里的警證邊大喝朝著人群逆行而去?：“讓開??！警察！！”

    警笛響徹云霄，她穿著警察的制服，眾人對這個職業(yè)擁有天生的信賴，紛紛自發(fā)又迅速地?讓開一條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