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非不贊同道：“別帶個人情緒評價涉案人員?！?/br>
    席鳴縮縮脖子：“知錯了師尊?！?/br>
    兩人簡單吃了早點，到達(dá)晴朗蛋糕房時正好還差半個小時開始營業(yè)。

    卷簾門已經(jīng)拉到一半，一個瘦挑的男子正拿著拖把清理臺階上的灰塵。謝輕非從他頭頂?shù)叫骘w快打量過去，多留意了一下他系好的鞋帶。

    席鳴上前叫住他：“你是丁陽？”

    男子驚嚇地轉(zhuǎn)身，露出張不顯年齡的可以說是英俊的臉：“是我，請問有什么事？”

    席鳴出示了警察證：“別怕，我們是來找你問些事情的?！?/br>
    丁陽看看他身后的謝輕非，懵懵地點頭，接著熱情地笑起來：“好的，進(jìn)來吧。”

    他去放拖把，不忘對他們說：“二位警官隨便看。對了，需要喝點什么？我剛收了一罐新咖啡豆，嘗嘗吧?！?/br>
    謝輕非目光在柜臺上掃過，臺面被擦拭得一塵不染，所有置物盒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收銀臺的電腦鍵盤附近有一本因長期翻閱而紙面膨脹的記事本。隔著一道透明玻璃窗，后面就是甜品制作房，同樣的干凈整潔，工具刀也依種類和大小依次放置。

    她從不同型號的抹刀上面一一快速掃過，其間停頓了兩秒，才抬眼沖丁陽笑笑：“好，謝謝。你這店里還有其他員工嗎？”

    丁陽靦腆地抖了下睫毛，說：“還有個蛋糕師傅，上個禮拜外出學(xué)習(xí)了，要到這月中旬才回來呢。不過他并不坐班，平時店里只有我。”

    謝輕非道：“你會做蛋糕嗎？”

    談及愛好所在，丁陽音調(diào)飛揚不少：“會啊，不管是生日或宴會的大型蛋糕還是各式各樣的甜品，我都能完成。警官，你有忌口嗎？不嫌棄的話嘗嘗我們的招牌千層吧，你喜歡草莓還是巧克力？”

    他去往雜物房，席鳴悄聲問謝輕非：“師尊，這頓是他請客還是單位報銷？”

    他已經(jīng)無意間沒了對待涉案人員該有的警惕，潛意識里并未把丁陽放在嫌疑人的身份上看待。謝輕非心知肚明，也不覺得奇怪。

    丁陽看起來風(fēng)華正茂，實際上年齡也確實不大，照著“男人四十一枝花”的俗語，他目前還是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他身上既有青年人的韶秀熱忱，也有成熟男性不可或缺的那份穩(wěn)重從容。而這些氣質(zhì)凝聚在一張漂亮的皮囊中，很難讓人不對他放下心防，順帶產(chǎn)生點好感。

    謝輕非抿了下唇，在手機(jī)上打字。

    “經(jīng)濟(jì)條件優(yōu)越，潔癖，慣用右手，男性功能勃丨起障礙，沒有小孩。養(yǎng)了條金毛，衰老或患有疾病，總之沒多久壽命了?！?/br>
    席鳴點開她發(fā)來的消息一看，古怪地擰起眉：那個什么障礙……怎么看出來的？

    謝輕非：他討厭女人，更不喜歡男人，過去或許有些與性向相關(guān)的不美好的經(jīng)歷給他精神心理方面留下了陰影。

    席鳴還是不懂：不喜歡男人我理解，可你怎么知道他討厭女人？他有老婆的。

    謝輕非：當(dāng)然是從和他的眼神接觸中體會到的——別人是喜歡你還是討厭你難道你看不出來？

    席鳴：應(yīng)該……看得出來吧？

    謝輕非想了想，給他打了個比方：像你表哥，他就很討厭我，你可以多觀察觀察。

    席鳴：沒有吧，我回家之后問過了，他說不討厭你誒。

    謝輕非：哦，他裝的。

    席鳴：好吧?？啥￡杽偛趴茨愕难凵癫皇呛π邌?？

    席鳴所說的那種眼神，謝輕非在日常生活里沒少見到過。正常人出于對陌生人外貌的驚艷，無非是盯著看或者羞澀地偷偷打量?？桃饣乇?，要么這個人特別社恐，要么他只是想借此隱藏真實情緒——比如厭惡。

    丁陽誠然不是個社恐，相反他熱情大方，做生意又要每天接觸各式各樣的人群，情緒表達(dá)不會輕易流于表面。他還很在乎別人的感受，事事為對方考慮周全，如此一來他更不可能將自己對對方的負(fù)面觀感暴露出來。

    謝輕非翻開了那本記事本。

    2022年6月9日星期四晴朗

    前往國陽購物中心，購入袖扣一對。

    妻說晚上有應(yīng)酬，不必等她。

    ……

    2022年6月13日星期一 陰天

    帶豆豆去寵物醫(yī)院檢查身體。（豆豆是家里的寵物狗，15歲）

    ……

    2022年6月26日星期日多云

    隔壁在裝修，墻面挖了三道大拱門，據(jù)說要安裝玻璃花窗，財大氣粗，期待成果。

    2022年6月27日星期一 晴朗

    調(diào)制了新的飲品，送予鄰居，都說好喝。制作方法如下。

    丁陽的學(xué)業(yè)水平不高，勉強(qiáng)完成義務(wù)教育，字卻并不難看。字形舒張，筆鋒流暢，可以看出練過行書的痕跡。而通過和他的交談，再看過他的書面語言，謝輕非發(fā)覺他有遠(yuǎn)超學(xué)歷之上的邏輯與語言組織水平。動手能力強(qiáng)，說明他還很聰明。

    席鳴看樂了：“我哥財大氣粗也被他看出來了?！?/br>
    謝輕非卻挑起眉：“每天都有記錄，怎么27號以后就停了？今天除外，中間那三天上哪兒去了？”

    席鳴道：“沒準(zhǔn)兒這三天沒什么大事發(fā)生。”

    “昨晚那動靜一條街的人都被驚動了，他沒道理不知道，只字不提就很奇怪。況且……”謝輕非指了指其中一行字，“‘豆豆是家里的寵物狗，15歲’，這話寫給誰看的？”

    席鳴眉心皺起：“是很奇怪。如果這是本寫給自己看的備忘錄，這話加得未免太突兀了?？删退闶菍懡o身邊人看的，與他親近的人誰不知道他有條叫豆豆的金毛？”

    第5章

    丁陽放置好東西回來，看到兩人正研究他的記事本，解釋道：“我平時有健忘的毛病，所以習(xí)慣了記錄每天的事情?！?/br>
    謝輕非直接問道：“28號到30號怎么沒記錄？”

    丁陽坦誠道：“我不記得這些天有發(fā)生特別的事，因為我的記憶力實在太差，嚴(yán)重的時候連記錄也會忘掉，我太太今天一早還跟我提過，我們約定去醫(yī)院看看。警官，坐吧?？Х壤镄枰犹腔蚣幽虇?？”

    很快他端著餐盤過來在兩人對面坐下，洗凈的雙手交疊搭在膝蓋上：“二位警官，有什么我可以幫到你們的嗎？”

    謝輕非將王晨輝的照片放到桌上：“這個人你認(rèn)識嗎？”

    丁陽垂眼一看：“認(rèn)識，讀中學(xué)的時候我們是同學(xué)，前段日子還碰上了。”

    謝輕非道：“記得？”

    丁陽笑笑，說：“小時候的事情我都記得，再加上平時也有配合治療，偶爾才會出現(xiàn)遺忘的情況?！彼嫔龆兊脨澣?，“這幾天……大概是豆豆的身體問題讓我受到了打擊，才會突然嚴(yán)重了?！?/br>
    席鳴好奇道：“你年紀(jì)輕輕，怎么會這么健忘？”

    丁陽的神色一瞬間黯然，苦笑道：“老毛病了，醫(yī)生也說不清楚?！?/br>
    謝輕非道：“你和照片里的人什么原因見的面？”

    “沒有當(dāng)面見上，只是王晨輝的太太帶著女兒來過我店里一次，上菜品的時候我無意間看到了她平板里的全家福，認(rèn)出是老鄉(xiāng)?！?/br>
    王太太閑來無事就喜歡和小姐妹一起逛街，遇到好吃的店也會帶女兒來嘗嘗。丁陽將甜品放到小朋友面前，她看動畫片用的ipad壁紙就是一家三口。

    王晨輝右邊眉毛上有個黑痣，并不影響面貌，算命的還說有旺財?shù)男Ч?，他就一直沒點，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個人標(biāo)志。幾十年過去物是人非，丁陽也是憑借著這顆痣認(rèn)出了人，向王太太打聽了下名字，發(fā)現(xiàn)確實是那個與他同鄉(xiāng)的王晨輝。

    謝輕非挑了下眉：“你們上學(xué)的時候關(guān)系不錯？”

    丁陽倒沒直接回答，只是說：“我們都背井離鄉(xiāng)在外打拼，人到中年還能碰見也算有緣，還講究那些么？”

    他性格開朗熱情，又擅于掩藏好惡，與人說話時總用那雙凝聚真誠的雙眸注視著交談著，言辭侃侃談吐大方，換做是尋常人，都會愿意與他親近。

    王太太自然也很意外會遇到丈夫的老同學(xué)，兩人聊了幾句王晨輝的事，臨走前丁陽送了她許多優(yōu)惠券，讓她下次再帶小朋友來。

    王太太對他觀感很好，卻無奈推拒著：“我平時不常來這片區(qū)域，今天是帶女兒過來嘗嘗你店里的新品?！?/br>
    丁陽說：“家里住得很遠(yuǎn)嗎？”

    王太太說：“是啊，我們住在華璀中央，開車過來也要半個小時呢?！?/br>
    丁陽說：“哦，那是挺遠(yuǎn)的?！?/br>
    謝輕非問道：“這是多久之前的事？”

    丁陽想了一下：“好幾天前了吧，我看看……6月27號。她雖然沒收優(yōu)惠券，倒是留了我的聯(lián)系方式，當(dāng)夜我就接到了王晨輝的電話，還約著有空出來敘敘舊，不過這些天都沒怎么聯(lián)系。他這樣的忙人一天不知道遇到多少個‘老朋友’，忘了也不稀奇?！?/br>
    謝輕非道：“這件事怎么沒記在本子上？”

    丁陽道：“加了聯(lián)系方式，看到手機(jī)就會想起來。再說，王太太是客人，我一天要遇到好多客人呢，人各有特殊，哪能樁樁件件都記錄。”

    謝輕非道：“隔壁裝修也不是大事，你怎么記下了呢?！?/br>
    丁陽道：“我覺得有趣的事也會記錄?！?/br>
    “好。”謝輕非道，“那你還記不記得，6月30日凌晨六點鐘你在哪里？”

    丁陽詫異道：“這時候我當(dāng)然在家休息。店里上午九點才開門，工作日生意平平，所以我也不會來得太早?！?/br>
    “有人能證明嗎？”

    “我太太，還有家里的保姆?！?/br>
    丁陽見她神色嚴(yán)肅，又問道：“是出什么事了嗎警官？”

    謝輕非看著他，也不隱瞞：“王晨輝被人殺害了?！?/br>
    “什么？”

    丁陽一時震驚，膝蓋將桌面頂?shù)靡换?。席鳴淺口咖啡杯里的銀匙哐當(dāng)?shù)舫?，嚇得他連忙要去接，丁陽也下意識側(cè)了下身子伸手在桌沿邊擋了擋。

    “沒事沒事，”席鳴揪了幾張紙巾擦擦桌面上濺到的咖啡漬，又遞了張給丁陽，“沒燙到你手吧？”

    “沒有?！倍￡柲樕茈y看，用力在指尖上擦了擦，又抹掉了沾到咖啡碟邊緣的些許液體。失去血色的雙唇艱難地動著，他問謝輕非，“到底出了什么事？王晨輝好好的怎么會被人殺害呢？”

    謝輕非掃了一眼他顫抖的手指，又看他的神情，淡淡道：“這也是我們正在追查的，找你是想看看有什么警方?jīng)]掌握的線索?！?/br>
    席鳴驚訝道：“你真不知道？”

    丁陽只是搖頭，他看起來十分難過，并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整齊的雙眉都隱忍地蹙緊了，連聲嘆息。

    半晌，他道：“我和王晨輝也算有一起長大的交情，可他從小就愛和別人一起欺負(fù)我，還很過分……所以我很討厭他。我離鄉(xiāng)二十多年了，想不到再次得知他的消息，竟然是這種事?！?/br>
    席鳴兩口把咖啡喝光，疑惑道：“既然如此，你現(xiàn)在怎么還愿意同他聯(lián)系？”

    丁陽頓了頓，看看席鳴，又目光篤摯地望向謝輕非，“小時候不懂事，眼下我們都是奔四十歲的人了，誰還計較這些呢？”

    謝輕非當(dāng)即笑了聲：“撒謊?！?/br>
    丁陽一怔。

    謝輕非挪近了點：“你撒謊，其實你心里很計較他曾欺凌你的事，你對他的討厭并沒有因為得知他的死訊而被抵消?！?/br>
    丁陽沉默不語，垂頭盯著桌面，拿紙巾在被咖啡漬弄得黏膩的指縫間來回擦拭，紙屑撲簌簌地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