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謝輕非偏過頭來:“你看什么?” “啊?沒,沒什么。”席鳴輕咳一聲,把剛得到的消息告知于她,“李文英成立的盛妝公司主要做化妝品經(jīng)營,也自己研發(fā)產(chǎn)品,市值不少。在和丁陽結(jié)婚前她沒有過婚史,兩個人在一塊兒快十年了,雖然李文英因身體原因無法生育,但你又說丁陽那個什么,雙方也都不介意這種事了,感情一直都挺好的。丁陽學歷不高,在升州找不到好工作,這個蛋糕房是李文英給他打發(fā)空閑開的?!?/br> 衛(wèi)騁打開了店門,陽光照進屋內(nèi),飛揚的灰塵在半空漂浮。 他拉開厚重的絲絨窗簾,通透的光線從暴露出來的彩色玻璃間四散穿透,折射出一地細碎夢幻的花紋。 謝輕非目光一凝,對席鳴道:“去車上把東西拿過來?!?/br> 衛(wèi)騁臉上的笑意也收斂了:“真有線索?” 謝輕非道:“店內(nèi)有通往屋后的門嗎?” “有?!毙l(wèi)騁走到一側(cè)推了推,他所觸碰的那扇落地花窗居然是道隱形門,所通向的竟正是昨夜他們發(fā)現(xiàn)腳印的地方,“看圖紙,這里原本就打算做成暗門,設計師說這樣更好看。” 席鳴把工具箱打開,內(nèi)側(cè)窗簾重新被拉起,,外圍也進行了遮光處理,謝輕非戴上手套對著外側(cè)玻璃噴灑試劑,檢測到了玻璃上短暫出現(xiàn)的熒光。 席鳴忍不住道:“哥,你真倒霉。” 昨晚因為光線差加上玻璃表面本身凹凸不平,有什么痕跡也未能被及時發(fā)現(xiàn),剛才經(jīng)由陽光照耀被謝輕非看出了上面有擦拭的痕跡,而她所噴灑的魯米諾試劑恰能夠驗證出被擦去的是否是血跡。 謝輕非同情地看了衛(wèi)騁一眼,對席鳴道:“叫人?!?/br> 江照林去了王晨輝家,來的是程不渝,他和謝輕非一樣半宿沒睡,一直在尸體身上尋找每一寸細節(jié)。 謝輕非對他說明情況,不確定道:“只有微量殘余,能檢測出dna嗎?” 程不渝淡淡一笑:“你不就愛給我出難題?!?/br> 謝輕非聽他這么說,顯然是胸有成竹的意思,也笑道:“還不是因為相信程大法醫(yī)的能力?!?/br> 兩人說說笑笑地取證,席鳴手生也幫不上忙,冷不丁瞅見衛(wèi)騁陰沉的臉,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倒霉哥哥,于是走過去安慰道:“哥,你也別難過,一個店倒了還能開另一個,我給你挑個治安好,一天巡邏三趟的地兒?!?/br> 衛(wèi)騁還是盯著墻角蹲著頭靠頭的那兩人不作聲。 席鳴順著看過去,再勸道:“不就一玻璃門么,你缺這點錢?說真的哥,你干啥啥不行,真不如回家得了。哪怕在集團掛個名每年年底拿分成,都夠你逍遙自在一百年的,別傷心了哈?!?/br> 衛(wèi)騁沉聲問道:“這你們局的法醫(yī)?叫什么,多大了,哪里人,結(jié)沒結(jié)婚?” “程哥是我們局黃金單身漢好吧,女朋友都沒談呢?!毕Q說道,“你打聽這個干什么?” 衛(wèi)騁沒答,反問:“你們局的痕跡員呢?為什么是他來?” 席鳴嘿嘿一笑:“人愿意幫忙啊,而且福爾摩斯出門辦案華生都會跟著?!?/br> “席鳴幫忙?!敝x輕非這時叫了一聲。 “來了!”席鳴在衛(wèi)騁肩頭拍了下,“乖,別難過了啊?!?/br> 第7章 程不渝收拾完東西,“不跟我一起回去?” 謝輕非道:“我還有其他事,到時候你把檢測結(jié)果發(fā)給我就行。” 程不渝點頭,走前路過衛(wèi)騁面前,也微微頷首示意。 席鳴正坐在一旁刷群消息,點開王晨輝身上找到的婚戒的圖片,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么名堂,問道:“師尊,你為什么一定要看丁陽的戒指?是有什么問題嗎?” 謝輕非道:“王晨輝是個已婚男人,佩戴婚戒是很合乎情理的事情,所以在現(xiàn)場找到這枚戒指后大家自然而然覺得這就是他的。” 席鳴一愣:“你的意思是說,這也可能是兇手不小心落下的?那丁陽……丁陽首先是有作案動機的,他和王晨輝相識,還有仇,現(xiàn)在又正好丟了枚戒指。” 謝輕非道:“讓戴琳查一下這枚戒指的購買信息,另外——王晨輝無名指上并沒有長期佩戴戒指的痕跡,你江哥有說什么沒?” 江照林帶人去王晨輝家時,他的妻子劉珊剛把孩子送去學校。作為一名全職主婦,她除了負責孩子的日常,其余時候都很空閑。 等警察說明來意,劉珊驚愕失措的臉上短暫閃過迷茫,傷心的情緒竟還不如丁陽多。 江照林見她不做遮掩,也直截了當?shù)溃骸澳阏煞虮蝗藲⒑?,你不難過?” 劉珊無所謂道:“我們感情本來就不怎么樣,生了孩子之后就分房睡了。他經(jīng)常不著家,外面紅顏知己一大堆,我是為了孩子才跟他維持著婚姻?!?/br> 她遲疑一陣,問道,“晨輝雖然不是個好丈夫,但我也沒聽說他和誰結(jié)過仇,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晨輝要真是個很差勁的人,不可能在職場上混那么開。就算有誰看他不順眼,也不至于到殺人辱尸的地步。 面前茶幾上還擺放著孩子的玩具,江照林拿起拼了一半的南瓜車積木,笑道:“我閨女成天也凈愛在家搗鼓這些,都上小學了,還一天到晚沒個正形呢?!?/br> 劉珊面色和緩,“你也有個女兒?多大了?” “7歲了,剛上一年級?!?/br> “只比我女兒小一歲?!眲⑸盒Φ溃熬退汩L到十七八歲,孩子不也是我們當父母的捧在手心的寶嗎,慣還來不及呢?!?/br> “是啊,我每天最幸福的時候就是看到我閨女的笑臉。”江照林順勢道,“王晨輝對女兒好嗎?” 劉珊臉上笑意淡了淡,幽幽嘆息道:“如果他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愛護,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跟他繼續(xù)過日子了。警官,你也是當家長的,咱們升州大小也是個一線城市,培養(yǎng)一個孩子得花費多少,你想必很清楚。我當年是一時頭腦發(fā)熱,被愛情什么的沖昏了頭,辭了職在家生產(chǎn),‘與世隔絕’才不過一年啊,本能升職的職位被人取代,客源也流失了。晨輝他收入高,養(yǎng)我們一家子綽綽有余,最大的優(yōu)點是不吝在囡囡身上花錢。囡囡年紀小,我做母親的在家照顧她無可厚非,索性就此當了全職太太,一晃這么多年。 “你說我要是真和他離了吧,孩子跟著他,物質(zhì)上的待遇雖然不會減少,但晨輝實在不是個會照顧人的,我哪能放心得下?要跟著我,我一沒工作二沒錢,供不起動輒上萬的輔導班,孩子未來不就毀了。幸好現(xiàn)在……” 余下的話她不好明說,江照林眼觀鼻鼻觀心,知道她慶幸的是自己不僅順理成章從這段不美好婚姻中掙脫出來,還能繼承亡夫的遺產(chǎn)。有了本錢和緩沖時間,她本身又不是沒能力的人,很容易謀一份安生。 “王晨輝兩口子感情不好,對孩子倒還不錯?!毕Q發(fā)完消息,不禁感嘆道,“說到夫妻感情,丁陽和李文英還真是挺讓我意想不到的。師尊,你說丁陽又不喜歡男的又不喜歡女的,那他對李文英是真的嗎?” “你不知道嗎?”謝輕非道,“從剛才他們的相處模式里,你看不出什么異常嗎?” 席鳴懵然搖頭,仔細回憶過后還是無解,不相信地找衛(wèi)騁求認同:“哥你給評評理,剛才全程我們都在,他們夫妻倆到底有什么異常是我沒看出來的?” 衛(wèi)騁和謝輕非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俄狄浦斯情結(jié)。” 席鳴:“……” 謝輕非不意外衛(wèi)騁會知道,他作為她唯一承認的勢均力敵的對手,如果連這點淺顯的線索都看不出來,那只能算是她走眼了。 她繼續(xù)道:“丁陽對李文英的感情除卻男女之愛,還摻雜著俄狄浦斯情結(jié),產(chǎn)生原因我還沒有找到,沒準兒是因為李文英與他過世的母親有幾分肖似。丁陽在李文英面前趨向弱勢,下意識依賴她信任她,哪怕在我們這么多外人面前他也忍不住與她有肢體親近?!?/br> 衛(wèi)騁補充道:“因為這是基于性本能的情感意識,所以丁陽對她當然有男女愛情存在。而且依賴情緒的產(chǎn)生一般存在于個體受到威脅,亟需得到庇佑的時刻,丁陽的表現(xiàn)是童年時期對母親的慣性依賴在成年后的遺存。你們沒揪著戒指的事不放前,他也就是個正常的焦點聚集在愛妻身上的普通男人。” “對。一旦他心理防線被打破,遇到無法應對的局面,就會下意識尋求李文英的庇佑?!敝x輕非認同道,又意外地問衛(wèi)騁,“你平時都在研究些什么?說得這么專業(yè)?!?/br> 衛(wèi)騁摸摸鼻子:“還好吧,是要比你厲害一點?!?/br> 謝輕非:“……” 真不該夸他的。 席鳴聽得下巴差點掉了,忙問:“那李文英對丁陽呢?她是把他當老公還是當兒子???” 謝輕非道:“當然是老公。女人在任何年齡都有追求愛情的權(quán)利,這和伴侶客觀意義上與她們‘是否般配’毫無關系,你不要老念著兩人的年齡差說事。” 席鳴沒緩過來,擰開礦泉水蓋灌了幾大口。 謝輕非繼續(xù)道:“當然,也正因為兩人間存在的感情是真的,依賴也好,愛護也好,都是出自各自的真心,問題才復雜了點?!?/br> 席鳴道:“什么意思?” 謝輕非忍不住敲了下他的腦門:“你傻啊,你坐那兒這么長時間,就沒看到丁陽左手中指上的寫字繭嗎?” “左、左手?!” 席鳴一個驚訝猛捏了塑料瓶身,被冒出的水柱炸了一臉。 衛(wèi)騁體貼地給他遞了面紙,席鳴胡亂擦干凈臉后急慌慌地問:“那,要是丁陽,兇手其實就不是個女性。還是說……這事兒丁陽和李文英都有參與,才使得我們的判斷出現(xiàn)了偏移?” 到現(xiàn)在,謝輕非還是覺得自己對兇手性別的看法沒有出錯,這是多年刑偵經(jīng)驗帶給她的自信。再者,死者面部的妝容與他身邊的碎花裙子的存在,也都昭示了相關作案動機。在王晨輝這種有家有室的直男臉上留下紅妝,并非出于性意味的刻意女化,否則兇手的上妝手法會精細許多。反觀死者被發(fā)現(xiàn)時的樣子:面部被刷得斑駁死白,紅艷艷的唇像淌著血的裂口一樣橫在鼻下。這種粗劣卻又重點突出的妝面特征,是大眾對于女性妝容的刻板印象。而在如此粗暴的對待之下,兇手的目的更像出于泄憤的侮辱與報復,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可那條碎花裙子又象征了什么呢?款式上并無奇特,但因上面陳年的樟腦氣息,顯然又不是近期隨意在商店購買的“作案道具”,它是有主人的。 七八歲小姑娘穿的裙子…… 謝輕非忽然問身邊的人:“丁陽還有其他親人嗎?” 席鳴道:“沒有啊!他從小和他母親相依為命,但是7歲的時候他母親也過世了?!?/br> 謝輕非凝眉:“兄弟姐妹也沒有?” 席鳴道:“沒有,都沒有?!?/br> 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親朋好友。真心關愛他的人只有一個李文英。 這一切也太順理成章了。 謝輕非道:“我們現(xiàn)在去一趟丁陽的老家?!?/br> “現(xiàn)在?”席鳴道,“不等戒指啦?” “我讓李文英叫人回去拿丁陽的婚戒,只是為了看他們二人的反應。畢竟在此之前我們從沒見過他的戒指到底是什么樣,他隨便拿一枚出來應對我們也無法判斷真?zhèn)??;榻涞氖?,等王晨輝那枚的購買信息查到之后就能弄清楚,眼下還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驗證?!?/br> 衛(wèi)騁忽然咳嗽幾聲。 謝輕非瞥向他,本著人道主義精神,還是輕聲道:“好了,遇到這種意外怪不得你,別難過了。換個角度想想,或許是你不適合開店呢?及時止損也蠻好的?!?/br> 衛(wèi)騁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龐,撲閃的長睫,鼻尖小小的痣,以及隨著吐字張合的雙唇,心里話不知怎么的就說出口了:“謝輕非,你長得好漂亮?!?/br> 謝輕非:“……” 席鳴心里“靠”了一聲,往墻根面壁去。 “調(diào)戲公職人員,”謝輕非反應難得遲鈍,板著張臉,“你、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 衛(wèi)騁理直氣壯道:“實話實說怎么了?我就不信除了我沒別人夸過你漂亮,你也都說人家是發(fā)神經(jīng)?” 謝輕非道:“別人是別人!” “哦,我不是別人?!毙l(wèi)騁輕笑出聲,“那我更該夸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跟我害羞什么勁?!?/br> 謝輕非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你”了半天也沒組織出語言,氣惱地瞪了他一眼,提溜起角落里席鳴的領子就走。 席鳴一邊仰著脖子倒退,不忘伸手給他哥比了倆大拇指。 第8章 平田縣,丁陽的家鄉(xiāng)。 丁陽初中畢業(yè)后就不在這里生活了,那時距今也已二十多年,所以謝輕非直接找到了他所就讀的小學,向當年的班主任打聽丁陽的事情。 丁陽的班主任是位年近花甲的老教師,因為學校教育資源稀缺,她就一直沒退休,只是學校照顧她年齡,沒再讓她做班主任。聽到兩人是來打聽丁陽的事,她幾乎沒怎么思考就記起了這個人,眉宇間流露出惋惜與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