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非似笑非笑：“你照顧人的方式倒是挺特別的。”

    她?意指利雙富方才?呵斥湯萍萍的態(tài)度，利雙富剛要解釋，謝輕非已經(jīng)揭過這?篇，道：“能帶我去小閣樓看看嗎？”

    “當(dāng)然可以，跟我來?！崩p富又把借口咽下去。

    平房的小閣樓其實就是房梁隔出來的三角區(qū)，容納不了四個人，利雙富通過梯子爬上?去后謝輕非才?能勉強上?去，映入眼?簾的就是個兩平米不到的狹小空間，邊邊角角堆著些紙殼雜物，破舊的小木床三面都抵靠墻壁，上?面罩著層皺皺巴巴褪了色的床單。墻面是用土泥混合砌成的，頂上?磚瓦有縫隙，漏光又漏雨，昨天?夜里的一場小淅瀝還留存著未及蒸發(fā)的潮濕，順著墻縫滲漏成線，屋頂轉(zhuǎn)角處顏色都被洇深了一個度。

    謝輕非盯著那堵墻看，張水描述的黑色抓痕布滿其上?，利雙富看到她?的目光有異，忙解釋道：“這?都是她?自?己撓的。早些年?孩子被抱走之后她?精神就很不好，我一個不留神她?就這?樣?！?/br>
    謝輕非沒?搭理他，傾身過去摸了摸墻面，拍拍手道：“不介意我們?拍兩張照片吧？”

    利雙富哪里能拒絕，招呼著讓賈正義扶著戴琳上?來。

    謝輕非下樓后調(diào)出復(fù)原圖給利雙富看：“圖里的人你有沒?有印象？”

    利雙富用粗糙的掌心搓了搓自?己的右臉，辨認(rèn)道：“從來沒?見過”

    “哦。”謝輕非沒?追問，轉(zhuǎn)頭對?賈正義道，“今天?就到這?里吧，我們?先回去了?！?/br>
    “別呀謝隊長，說好再弄一桌的，人我都叫齊了！”

    謝輕非為難道：“這?不太好吧?！?/br>
    “您急著回城里嗎？”

    “難得出來走走，時間上?倒沒?那么趕?！?/br>
    “就賞個臉，回旅館也沒?什么事干。”賈正義摸摸鼻子。

    謝輕非思索道：“那行，我也好多跟幾?個人打聽打聽消息?！?/br>
    賈正義當(dāng)然滿口答應(yīng)，歡歡喜喜去張羅了。

    謝輕非揚了揚手機，“我打個電話。”

    走出二人視線，透過房門縫隙，她?又看到了湯萍萍。女人小小的身體隱沒?在?黑暗中，唯余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樣明亮，直勾勾地從縫隙間看向她?，就像一潭死水終于遇到了風(fēng)，久違地泛起漣漪。

    謝輕非撥了早晨送她?們?來的民警的號碼。

    第30章

    時湯萍萍的堂哥湯順東已經(jīng)抵達升州, 江照林親自接了人回局里，帶他辨認(rèn)照片之后又急忙去做了親緣鑒定。湯順東的父親和湯萍萍的父親是親兄弟，但為提高比對準(zhǔn)確率, 他來之前還帶了湯萍萍父母的頭發(fā)與指甲當(dāng)檢測樣本。

    等待結(jié)果期間，江照林把死?者身上發(fā)現(xiàn)的錄取通知書復(fù)印件和衣物復(fù)原圖給他看，湯順東激動道：“對對對, 這就是小萍的衣服！這份通知書……我以為早就丟了，原來她一直放在身上。”

    “怎么會丟了？她難道不是來升州上學(xué)的嗎？”江照林奇怪道。

    湯順東嘆了一口氣, 道：“其實, 小萍是自己偷偷跑來升州的。”

    “我二?叔并不支持她讀書。她初中畢業(yè)之后考上了我們那兒的縣重點?高中, 學(xué)費都要交不少?？删退阌辛烁咧形?憑又能怎么樣呢？那年頭整個?縣里考上大學(xué)的人屈指可數(shù), 我二?叔就覺得沒必要讀下去了，在家找份工作再早點?嫁人就行了。但是小萍不愿意, 鬧了很久。二?叔就她一個?孩子, 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 又供她上了高中?！睉浧鹜? 湯順東惆悵了許多, “我們都沒想?到她真能考上大學(xué), 本來挺歡喜的事兒, 誰知道通知書寄過來那天我二?叔發(fā)現(xiàn)了她和一個?男人通信好?幾年的事，覺得她去升州就是為了找野男人私奔, 說?什么都不準(zhǔn)她去讀大學(xué)了。結(jié)果又是鬧, 這次二?叔態(tài)度很堅決, 把她鎖在家里不讓她出門, 很快又讓媒人相看了個?合適的小伙子, 準(zhǔn)備直接把她嫁過去，好?斷了她的心思。

    “她自己翻窗子跑的, 什么都沒帶，揣了件過冬的厚衣裳和自己存的錢就跑了。我們不是沒找過，沒人想?到她敢一個?人跑到升州那么遠(yuǎn)的地方?，實在沒辦法了就去派出所報案，查到車票購買記錄后我來了趟升州，四處都沒打聽到她的消息。去學(xué)校找人，老師也說?她根本沒來報到。

    “小萍她呀……她不是個?會拋下她爸爸mama不管的孩子，就算心里有氣這么久也該消了。再說?上學(xué)的事情?，那是她的夢想?啊，如果不是出了事怎么可能放棄呢？頭兩年一直沒消息傳過來，我們知道她可能是……”

    湯順東眼眶紅了一圈，哽咽著道：“我二?叔一直覺得對不起她，總說?要不是自己當(dāng)年那么死?板就不會有這事，為此自責(zé)了一輩子。所以?如果能夠找到小萍，不管是生是死?，我總得帶她回家啊。”

    才剛滿19歲的少女?，靠自己的才學(xué)掙出了不一樣的天地，她已經(jīng)摸到熱烈曙光的邊緣，拿著通行證去奔赴自己的夢想?、自己的愛人了，她走了多少路才走出了小鎮(zhèn)，本來是可以?迎接新生的。

    可偏偏。

    張水在微博說?了自己向警方?報案的事，網(wǎng)友們發(fā)現(xiàn)天寧警方?新發(fā)布的白骨案調(diào)查方?向竟也和她最初提及的那個?小鎮(zhèn)有關(guān)，一時間又掀起軒然大波。兩件事的不對勁之處已經(jīng)明明白白地展現(xiàn)出來了，前一秒還在批判張水的一群人又臨陣倒戈，轉(zhuǎn)而分析起事態(tài)中的各項蛛絲馬跡，搖身一變成了網(wǎng)絡(luò)福爾摩斯。對張水的罵聲也暫時中止，一方?人按兵不動，陳言讓子彈飛一會兒，一方?人還堅持揪著張水的私生活辱罵不休，覺得這是她新一波蹭熱度的手段，還覺得警方?也是被?她收買來配合的。

    謝輕非席上抽空看了會兒信息，故事正發(fā)展到張水和天寧分局的刑偵隊長是老相識，倆女?人合伙搞出這一波聲勢，就是為了當(dāng)網(wǎng)紅的情?節(jié)。

    張水本來就是個?有錢的女?人，她的粉絲量和財力怎么可能是靠自己工作賺來的呢？除了風(fēng)火傳媒的老板，誰知道她還爬了多少其他老板的床？賣身上位的小三而已。而謝隊長就更離譜了，她一個?女?人，哪來的能力屢破奇案，又哪有資格在體制內(nèi)混到這么高的位置？還不是她有對當(dāng)科學(xué)家的爹媽。

    她無語地扯了扯嘴角，戴琳湊到她耳邊悄聲說?：“謝隊，下午你?讓我查的事情?已經(jīng)有消息了。利雙富和賈正義確實有關(guān)系，利雙富的jiejie和賈正義的妻子是親姐妹，兩家人來往一直都很頻繁。”

    謝輕非臉上還保持著微笑，對著一桌子陌生男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戴琳看到她的酒杯又被?倒?jié)M，不忍道：“謝隊，我們?yōu)槭裁床换鼐掷锉葘Y(jié)果？再待在這兒……”

    “最關(guān)鍵的證據(jù)還要過幾天才能到手，別心急?！敝x輕非道，“到時就能直接解決這件事情?，省得再扯皮。”

    戴琳不解：“什么才是你?說?的關(guān)鍵證據(jù)呢？”

    夜里八點?多鐘，衛(wèi)騁和席鳴已經(jīng)回了旅店。

    席鳴照舊去和賈小潔東拉西扯，衛(wèi)騁自己回房間沖了個?澡后接到了江照林的電話?。

    “衛(wèi)醫(yī)生啊，你?有沒有和謝隊在一起？”

    “怎么了？”

    “我走前忘了提醒你?們了，注意點?最好?不要讓謝隊喝酒，不然會有點?麻煩?！?/br>
    衛(wèi)騁的房間就在謝輕非隔壁，站在陽臺上沒見?到旁邊有燈亮起，好?奇道：“怎么，她還會耍酒瘋嗎？”

    “不僅不瘋，簡直不要太冷靜，”江照林幽幽道，“謝隊喝大了話?會特別多，什么都往外倒。有年碰上個?高智商罪犯，倆人斗智斗勇了半個?多月，謝隊才終于揪住證據(jù)把人抓了。為了慶祝這個?來之不易的勝利，晚上聚餐的時候大家就多敬了她幾杯酒。結(jié)果呢，隔壁桌那伙人里有個?男的罵了服務(wù)員幾句，還差點?動手，謝隊直接上去當(dāng)著人老婆的面分析出了他的行動軌跡，精確到了他找那小三的家庭住址?！?/br>
    衛(wèi)騁“啊”了一聲。

    江照林繼續(xù)道：“不過她沒醉得很徹底的時候，對于跟誰能說?什么話?心里還是有尺度的，這種情?況下不招惹她就沒事。我不知道你?們那邊的情?況，有戴琳在應(yīng)該還好?，以?防萬一我跟你?先說?下。”

    衛(wèi)騁前腳掛了電話?，后腳就聽到走廊有動靜。隔壁門鎖被?打開的聲音清晰入耳，戴琳和謝輕非的幾句交談他也聽得到，好?像沒什么不對勁。

    不一會兒隔壁房間的燈開了，水流聲響起，接著陽臺推拉門被?打開，謝輕非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走了出來。

    兩邊的陽臺圍欄中間只隔了二?十公分左右的距離，她很快注意到身邊站了人，側(cè)頭看過來。

    “衛(wèi)騁?！?/br>
    謝輕非眨眨眼，叫了他的名字。

    衛(wèi)騁仔細(xì)端詳她的神情?，把她從頭看到腳，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常。唯一不大對勁的是她看他的眼神，有點?……溫柔得不像話?。

    “你?和賈正義他們都聊什么了？”他問道。

    謝輕非在唇間豎起食指，輕聲道：“樓下有人盯著我們，聲音小點??！?/br>
    衛(wèi)騁忙噤聲。

    謝輕非眼中傾瀉出笑意，比身后夜空中的星星還要明亮，衛(wèi)騁驀地一怔。

    她朝他勾勾手指，壓低聲音道：“過來說??！?/br>
    衛(wèi)騁“哦”了聲，打算返回去走正門。

    “你?傻啊，你?從正門進我房間，別人不都知道咱們關(guān)系不一般了嗎？”謝輕非毫不留情?地嘲諷道，“我是讓你?從圍欄上翻過來。你?不會這點?能耐都沒有吧？你?不行我翻過去，往后讓讓?！?/br>
    衛(wèi)騁：“……”

    他當(dāng)然不可能真讓她親自翻，后退助跑了兩步，單手撐著欄桿邊緣一躍跳進了她那片陽臺。謝輕非不閃不躲，差點?跟他正面撞上。

    卻不氣也不躲，贊賞道：“身手不錯，我果然沒看走眼?！?/br>
    衛(wèi)騁變扭地和她拉開距離，警惕道：“你?怎么突然對我這么溫柔？”

    謝輕非歪了歪頭：“我平時對你?很兇嗎？”

    “也不是兇……”衛(wèi)騁覺得她實在奇怪，想?起江照林剛才的提醒，“你?是不是喝多了，真情?流露啊?！?/br>
    謝輕非白了他一眼：“我要是喝多了，對你?絕不會是這個?態(tài)度?！?/br>
    幸好?，還會翻白眼，那說?明她還是正常的。衛(wèi)騁心想?著，又道：“誰知道你?的真情?是不是和平時表現(xiàn)得截然相反?！?/br>
    他本意是開玩笑，謝輕非心中卻莫名慌了下，立刻在他發(fā)現(xiàn)不對勁之前轉(zhuǎn)移了話?題，“我見?完這個?湯萍萍后，發(fā)現(xiàn)了幾點?不對勁?！?/br>
    衛(wèi)騁也正色起來：“有什么異常？”

    謝輕非道：“我之所以?沒急著一來就去利雙富家，就是想?等他們自己給線索我。果然，下午賈正義帶我過去的時候，湯萍萍根本不住在閣樓，而是正房臥室里。要知道，她如果真的一直住在臥室，二?三十年了肯定會留有生活痕跡，但是室內(nèi)沙發(fā)的衣服堆里根本沒有女?人的衣服，床上只有一個?枕頭，床單中央固定的區(qū)域有黃色汗油漬堆積，床下沒有拖鞋。她的頭發(fā)是剛被?剪刀鉸短的，干這事的人顯然沒有耐心，有幾刀差點?剪破了她的rou。而且我猜她原本指甲也沒有定期修理?，是在我去之前臨時被?剪掉的，所以?斷裂面粗糙不平、尖端泛白，這也就是利雙富會被?她輕易抓痛的原因。她家中只有目前只有個?七歲的小孩子在，看她樣子也不像能給自己剪指甲，那么做這些事的就只有利雙富了。

    “另外我還發(fā)現(xiàn)，湯萍萍的下半身……也可能就是雙腿，是有問題的，她不能依靠自己行走。”

    第31章

    衛(wèi)騁沉吟片刻：“那據(jù)你所看, 她?的精神狀況怎么樣？”

    “她?在向我求助。”謝輕非篤定道，“就像她?當(dāng)初向張水求助時一樣。因為她作為?一個被常年關(guān)在閣樓上且沒有行動能力的人，幾十年都未必能見到?一個外人?, 所以她?對張水還有我的出現(xiàn)都特別珍惜。但我們之間有語言隔閡，最直接的交流方?式行不通，而上次張水的到?來和她?后期發(fā)布的文章顯然是被利雙富注意到?了, 湯萍萍會為此吃些苦頭也說不定，那她?今天面對我時?, 就不會?輕易攤出底牌。我最欽佩她的也是這一點, 盡管不確定張水和我是不是能救她?的那個人?, 但她?每一次可以求救的機會?都沒有放過?, 我不覺得她?的精神狀況有問題，但準(zhǔn)確的還需要你去判斷?！?/br>
    衛(wèi)騁點頭：“那就按照我們說好?的, 你讓縣派出所的民警出面送她?去醫(yī)院, 我隨后去看看她??！?/br>
    隔壁陽臺的門又被拉開, 席鳴探出頭來左右看看, 驚道：“哥你怎么……你們又背著我說悄悄話！我懂了, 我就是充話費送的, 垃圾桶撿的, 要么就是船上抱來的，沒人?愛我嗚嗚嗚?！?/br>
    謝輕非等他假哭完, 招招手：“你過?來, 我告訴你?！?/br>
    “算了算了?！毕Q立馬縮縮脖子, 又嘚瑟道, “我倒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br>
    謝輕非抬抬眉毛：“說說看?！?/br>
    “前兩?天我不是找到?了兔子廣場八年前施工的承包方?了嗎, 那人?一開始告訴我沒有人?員名單了，我還以為?這條線索斷了呢。但你猜怎么著, 他剛才打電話給我說找到?了當(dāng)年從工人?們那兒回收的工資欠條，上面還有工人?們證明款項已?還清的簽名和手印呢！你再猜猜，我還在上面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謝輕非道：“利雙富的名字?！?/br>
    “哎呀，你就不能多猜幾回合，讓我留點懸念嗎？”席鳴哼聲道。

    “不過?師尊，既然我們已?經(jīng)有這么多證據(jù)了，什么時?候才能回去?。窟@里蚊子好?多，空調(diào)效果也差，我躺了一個鐘頭都沒睡著。還有啊，我老覺得那個賈鎮(zhèn)長看起來陰森森的，你和戴琳jiejie兩?個人?應(yīng)付得來嗎？多久才能叫江哥他們帶人?過?來？”

    “不急?！敝x輕非望著閃爍的星空，“我要等一場雨。”

    席鳴也跟著看看天空，“那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謝輕非：“最多不超過?三?天?！?/br>
    席鳴驚訝道：“這你都知道？”

    謝輕非無語道：“因為?我看了天氣預(yù)報?！?/br>
    席鳴：“……”

    他摸摸頭，道：“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又有點想?睡覺了，不打擾你們看星星了哈?！?/br>
    說完忙扭頭走了。

    衛(wèi)騁道：“他的擔(dān)心也沒錯，你和戴警官應(yīng)酬的時?候要注意安全?！?/br>
    “他們還不至于把我怎么樣，刑偵隊長要是在這里出了什么三?長兩?短，麻煩還是他們的。至于其他的……”謝輕非笑道，“晚上吃飯的時?候是一個個都想?把我灌醉的，可惜他們沒想?到?戴琳的酒量那么好?，挨個兒把他們喝趴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