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過陸知棠留下的日記，愧疚、悔恨、自責，寫得?字句懇切，看得?出來和你母親的那段過往給他的一生留下了很大的影響，想?忘都忘不了。但這么多年他為什?么一直沒想?贖罪？因為他盡管愧疚，卻沒覺得?這是什?么天大的錯事，不值得?他以死謝罪。他有這個污點在身沒錯，可有幾個人真的知道這件事？他照樣有錢有勢有名聲，過著比大多數(shù)人都優(yōu)越的生活。還有你，從你到他身邊起至今也?七八年了吧？他是看到你的一瞬間就認出你是誰，還是后來通過相處懷疑你可能是他的女?兒？不管是哪種情況，他知情都不會是一天兩天的事，但卻沒想?過要死。我就很好奇，究竟是他先得?知你的身份，還是你先認出了他？”

    施清云默默不語。她抬手捋了捋臉側的碎發(fā)，第一次沒有直視謝輕非的眼?睛。

    謝輕非道：“其實錯的人只有陸知棠一個，說句不合身份的話，我覺得?他死了真是活該。陸省當然也?不無辜，他將你和你母親寫成那樣，靠這些虛假內容名利雙收，而這個荒唐的故事還將被搬到大熒幕讓全世界人一起批判里面?有原型的女?主角，你恨他們?是應該的。可你要知道，你母親沒有錯，陸省和他母親實質上也?沒有任何錯，你們?都是受害者，更應該光明正大地面?對這件事，而不是為了泄一己?私憤把自己?變成更可怕的人，那樣又和陸知棠有什?么區(qū)別？”

    “你別再說了。”施清云出聲打斷她，臉上凝聚起似笑非笑的復雜神情，道，“剛從警方嘴里聽?到你的破案經過時，我覺得?碰上你是件倒霉的事，現(xiàn)在……倒有點慶幸了。”

    “不錯，我確實一早就知道陸知棠是我的生父。我怎么會認不出他呢？所有人都忘了他犯下的罪，我媽日記本里的他的照片卻明明白?白?告訴我，這個人既是我的父親，也?是我一輩子最大的仇人。我考到了他所在的大學，填報了他授課的專業(yè)，我清楚地知道他最喜歡什?么樣的女?人，我媽就是這么被他盯上的，所以我能順利接近他，來到他身邊?！?/br>
    周奕在一旁記錄都忘了，還是沈庭宇硌了下他的肩膀，他才繼續(xù)動筆。

    施清云無所謂地笑笑，好像不覺得?自己?說的事情都多駭人聽?聞，“他多喜歡我啊，向我表白?，還說要和我結婚，我都答應了。后來他搬到莊園去住，我也?常在那里留宿。等我事業(yè)穩(wěn)定?之后，他又正式向我求婚，那天我才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施靜貞的女?人。他當時的表情很精彩，愣得?都忘了要給我套戒指了，只好由我繼續(xù)說完，我說，施靜貞是我媽，她16歲的時候和她的高中數(shù)學老師生了我。老師，你還記不記得?啊？”

    “他當然覺得?荒唐，覺得?難以啟齒。你知道老年人嘛，經不起這種情緒動蕩的，但他又生怕我說出去把他最不想?提的罪行揭露開來，央求我對外能不能只說我倆是好聚好散。他那樣子真的很可憐，就差跪下來求我了，說自己?對不起我媽對不起我，說自己?沒有一天不后悔當年的所作所為，可這又能怎么樣呢？我媽又不能因為他幾句對不起就起死回生。他太心虛了，硬生生把自己?拖垮了，走?投無路的時候我給他提供了一條路?！?/br>
    謝輕非道：“誘導他自殺？”

    施清云道：“我只是告訴他生前事身后名活著的時候不能兩全，讓他自己?考慮清楚。他敢選擇去死，其實我也?挺意外的?！?/br>
    但結果確實合了她的心意，也?讓她能夠從中安然抽身。

    謝輕非道：“花圃保險箱里的遺囑也?不是他留下來的真正遺囑。”

    施清云微微一愣，看謝輕非的眼?神帶上了欣賞，“不錯。那都是我去送藥當晚安排的。陸知棠死也?不可能承認我的身份，所以在他原本的遺囑里只是說了將遺產由我和陸省均分?，只字未提我還有我媽的事，給我錢也?是想?封我的口吧。這份遺囑被我燒了，你們?找到的是我仿照他的筆跡重擬的。我不覺得?陸省有資格和我平分?這筆錢，可我聽?說他的母親當年也?是因為得?知那件事后去世的，她是可憐人，所以我沒有苛待她的兒子。但就算這樣，我也?要讓陸省知道我的身世，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他書里寫的那樣是個害了他無辜父親的賤女?人?！?/br>
    周奕已經叫來兩位民警，施清云這下是出不了派出所的大門了。

    人被帶走?之后，沈庭宇和周奕埋頭梳理線索，最后不解地問：“輕非，你是怎么知道施清云不對勁的？今天之前你可都沒見過她?！?/br>
    謝輕非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莊園找遺囑的過程？”

    “怎么說？”

    “整個事件都和她關系甚密，可她從頭到尾就像隱形人一樣，甚至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因為太不可疑反而顯得?可疑了?！?/br>
    “這點我能理解，但你怎么知道遺囑不是真的？”

    “因為劉易斯卡羅爾。”謝輕非道，“我們?根據(jù)已知條件去一步步找新?線索，是站在出題人對手的角度，目標是‘未知’。而設下這些題目的人清楚地知道最終答案，她的起始點已經是我們?苦苦尋找的那個‘未知’了，所以我們?與其自己?摸索，不如反過來從對方的視角來想?想?這個問題，就會發(fā)現(xiàn)她留下的疏漏?！?/br>
    “照這個方向來看，我們?解出的第三個密文?才是她給的第一個有效線索——劉易斯卡羅爾?！?/br>
    沈庭宇道：“可后面?不還有個8月15號的線索嗎？”

    “那條其實無所謂，你當時不也?說了，明眼?人都知道陸知棠犯了罪，哪用他多此一舉提一句‘it a crime’呢？這條僅是讓我們?確定?找到《愛麗絲漫游仙境》這本書的方向沒有錯，而到了這步，陸省自然能聯(lián)系故事情節(jié)想?到花圃這個位置，根本用不到第四條密文?。我發(fā)現(xiàn)第一條密文?時就想?過，為什?么她要使用維吉尼亞密碼而不是其他加密方式，這里面?又有沒有什?么線索是我沒發(fā)現(xiàn)的，直到陸省說查爾斯就是劉易斯的時候，我才想?起來這位還是數(shù)學家的作者，他在主業(yè)方面?的成就有一項就是研究了維吉尼亞加密法?。

    “也?就是說，施清云在反推設立線索的過程中是先想?到的劉易斯，再想?到的加密方式，否則你不覺得?這條密文?出現(xiàn)的節(jié)點太晚了嗎？如果真是陸知棠設置來給施清云解的，他應該會規(guī)避這種重復性元素，或者一開始就告訴施清云密文?解法?，但怎么看兩條線索都相矛盾了。而施清云之所以選擇了這個方法?，無外乎出于關聯(lián)性思維，就好像你在草地里撿到一只黑色流浪狗，要你三秒內給它?取個名字，你能想?到的就是視覺反饋給你的‘小黑’‘串串’‘臟臟包’，甚至‘小草’之類的。所以施清云在并不寬裕的時間內設謎，想?到劉易斯就自然而然想?到了這個加密方式，往前直至推到第一條起點。這是她最大的疏漏。

    “一旦密文?的設定?者身份出現(xiàn)疑點，值得?懷疑的對象就只剩從頭到尾未曾露面?的施清云了。這時只要稍微從她身上入手調查一下，那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沈庭宇為她鼓掌，“你昨天住院還能想?到這么多?。　?/br>
    謝輕非一聽?到住院就頭疼，因為她今天想?出院衛(wèi)騁還不同意，是她拿出領導身份壓迫，他才勉強答應的。

    “住院真的很無聊，我再不找點事情做還不得?憋瘋了？”

    沈庭宇道：“你讓衛(wèi)騁陪你玩兒不就行了？對了老周，你還不知道吧，謝輕非有一感情特好的‘同事’，我跟你說……”

    謝輕非：“……”

    她忍無可忍道：“你說‘同事’這個詞的時候，能不能別刻意加重語氣？詞義都被你篡改了?！?/br>
    沈庭宇道：“是你自己?想?歪了吧？你說說這詞兒還能是什?么意思？”

    “？”謝輕非字正腔圓道，“就同事啊?！?/br>
    沈庭宇：“對啊，同~事~”

    謝輕非還想?說，周奕忽然指指大門口，“誒輕非，那帥哥就是你同~事~吧？他好他嗎帥啊，你在哪兒認識的？什?么時候辦喜酒?。俊?/br>
    謝輕非疲憊地吐出一口氣，得?，解釋了半天結果這位更是重量級。

    她只好去找她同事了。

    第55章

    回程的高鐵上?, 謝輕非和黎遇坐在一起，同衛(wèi)騁沈庭宇隔了大半個車廂。

    黎遇的理由?是要珍惜剩余不多的時間和偶像好好聊聊天?，沈庭宇也說自己有事要向衛(wèi)騁請教, 謝輕非很滿意這個座位安排，她確實有點不那么想和衛(wèi)騁單獨相處。

    是以，除了衛(wèi)騁, 大家都很開心。

    “輕非jiejie，我有件事情?想問問你?！崩栌銮穆曊f道。

    謝輕非把手?機扣在小桌板上?, 問道：“什么?事？”

    “我有個關系不錯的朋友, 我一直把他當?哥哥, 但是, 我覺得他好像有點喜歡我。不是我自戀啊，是他對我實?在好得過頭了, 不像是對待meimei才有的態(tài)度, 這讓我有點困擾?！?/br>
    “你說的是沈庭宇吧, ”謝輕非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面對她驚訝的目光, 道, “你覺得困擾, 是因為?你對他沒那方面意思？”

    “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對他是什么?感覺。小時候因為?我哥老管著我，所以我到現(xiàn)在還是母胎單身呢！根本不知道喜歡一個男人該是種什么?心情??！崩栌鲅?巴巴道, “輕非jiejie, 你幫我分析分析吧?！?/br>
    謝輕非心想, 這不撞她知識盲區(qū)了嗎？

    還是硬著頭皮道：“我對沈庭宇還算了解, 可就算知道他喜歡你, 你的心意也要你自己想清楚啊。”

    “輕非啊，她那哪是對你沒感覺？就是遲鈍?！鄙蛲ビ钆闹笸鹊? “你想想，她二十多年人生中?就沒有一刻是不被人喜歡著的，所以單單對她好，她根本感覺不出來你的好意是出于什么?目的，因為?這樣對她的人太多了，不稀罕。你想要從?中?脫穎而出，就得劍走偏鋒?！?/br>
    衛(wèi)騁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問道：“應該往哪兒?偏？”

    沈庭宇不答反問，“你們進展到哪一步了？拉過手?嗎？”

    衛(wèi)騁想了想，“純粹的拉手?，好像沒有過。”

    沈庭宇嘖嘖輕諷，說：“那你進度也太慢了，我就不指望你們短期內還有更深層次的進度了?！?/br>
    衛(wèi)騁：“但……親了一下?！?/br>
    “像你們這種進度為?零的純潔交往，我有以下幾點……”沈庭宇忽地一愣，“你剛說什么?？”

    “我說，親了一下?！毙l(wèi)騁淡淡道。

    “親了一下，然后呢？”謝輕非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沈庭宇可以啊，深藏不漏呢。”

    黎遇捂著自己發(fā)燙的臉頰，“沒有然后啦。那就是個巧合，現(xiàn)在想想他也未必是因為?喜歡我才親我的，否則早就順勢表白了?！?/br>
    謝輕非撓撓頭，心說挺有道理哈。

    那衛(wèi)騁也是這么?想的嗎？他說當?時情?況緊急，只是想惹她生氣讓她別昏迷過去，才出此下策。事后還是她主動提起的這件事，他倒沒有特殊表現(xiàn)。

    一個吻誒，難道不算意義重大嗎？如果當?時他面對的不是自己而是別的什么?人，他也可以隨隨便便親人家嗎？只有真的不在乎才能這樣輕飄飄揭過吧！

    “他怎么?能這樣！”謝輕非郁悶地說。

    “就是！謝輕非怎么?能這樣！”沈庭宇勾著衛(wèi)騁的脖子?，“我看她是當?領導當?上?癮了，不把其?他同志的心情?放在眼?里！兄弟別難過，回頭我說她！”

    “我倒沒有很難過?！毙l(wèi)騁摸摸鼻子?，說，“畢竟是我趁人之危，她沒不理我已經算脾氣好了。畢竟……她對我印象一直不好，轉變也需要時間?！?/br>
    沈庭宇詫異道：“會嗎？我知道你倆是高中?同學?，但就我看到的輕非大學?四年從?沒和誰紅過臉，人緣好得不行，更別說針對誰討厭誰了。難道她高中?那會兒?格外叛逆？”

    “不，她沒有變過，”衛(wèi)騁言語間有些得意，“她只對我不同?！?/br>
    沈庭宇：“……你好像還挺得意?！?/br>
    “當?然。她對別人好是因為?別人在她眼?里都一樣，唯有我不同。你是不知道我為?了維持這份與眾不同付出了多少，要不十幾年不見她怎么?還會記得我？”

    沈庭宇被這人腦回路狠狠震驚到，覺得自己的意見好像也沒那么?重要了，“你已經偏成這樣了，還用我教嗎？”

    “我只是不知道她對我究竟是什么?想法，有沒有一點喜歡我?！?/br>
    “以輕非的性格，她如果真不喜歡你根本不會搭理你。不是，你這么?好奇直接問問不就得了，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萬一她答應了呢？”

    “我希望她是因為?真的需要我才答應我。”

    衛(wèi)騁偏頭看向窗外，連綿起伏的山巒如波濤不斷在快速行進的車窗前滾過，想要觸及也至多握住一陣風。

    他和謝輕非實?已不是張狂恣意的年紀，做每一個抉擇都要比二十出頭的少男少女更慎重。照謝輕非說的，她老早規(guī)劃好了自己的人生，那段人生中?無疑是沒有他的，他得考慮自己的出現(xiàn)是不是如她所愿，自己的所作所為?又會不會是一種打擾。

    愛可以等待，愛也可以沉默。他即便從?不認為?自己是什么?多高尚的君子?，也知道讓她開心才是喜歡一個人該有的付出。

    “我感覺我有點跟不上?你的思想境界?！鄙蛲ビ钅X子?有點懵，“但就我看到的，輕非八成對你有意思。”

    “真的嗎？”黎遇不確定道，“我對他，有意思？”

    “應該吧。要不你想想他對你好的時候你都什么?心情?？”謝輕非也難得有點稀里糊涂。

    黎遇于是掰著手?指頭數(shù)起來，“周末不上?課的時候他會接我出去吃飯，放長假我哥沒空管我，他會抽空帶我出去玩兒?。有時候我在他家留宿，他每次都能提前準備好衣服和洗漱用品，把床讓給我自己睡沙發(fā)。我把他當?哥哥的時候不覺得這些有什么?不對，在他面前也漸漸不那么?拘束，會發(fā)脾氣鬧騰他，雖然他也沒做錯什么?，但會主動跟我道歉，事后我再想起這些事，就會覺得……”

    “覺得自己特矯情?特幼稚，火氣來得很莫名其?妙，對不對？”謝輕非補充完她的話，“明?明?自己不是個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生氣的人，但因為?面對的是他，知道他不會計較，所以格外有恃無恐，發(fā)脾氣也隨心所欲?！?/br>
    “對對對，天?哪輕非jiejie，你是我的知音！”黎遇激動地拉住她的手?，“你對衛(wèi)醫(yī)生也會有這種情?緒嗎？可你們本來就是情?侶，這樣很正常吧，我和庭宇哥還不是……媽呀，難不成我真喜歡他，把他當?男朋友了？”

    謝輕非慌忙道：“我和衛(wèi)騁還沒在一起。”

    等一下，她為?什么?要說“還”？

    “我真的是喜歡他吧！完了完了，這下怎么?辦，我要不要告訴他??？輕非jiejie我怎么?辦啊，我現(xiàn)在好激動！”黎遇把頭埋在膝蓋里，不到一會兒?又開始呵呵傻笑。

    謝輕非：“……”

    完了，她為?什么?也有點激動。難道說……她也有那么?點兒?喜歡衛(wèi)騁？

    到家門口。

    衛(wèi)騁看著心不在焉的謝輕非，忍不住問道：“你今天?怎么?了？一路上?都沒和我說話?！?/br>
    他一靠近，謝輕非下意識躲了躲。

    衛(wèi)騁目光一暗，謝輕非低著頭只顧解釋：“沒有沒有，我想事情?來著，哪有故意不和你說話啊?！?/br>
    衛(wèi)騁：“哦，原來是故意不和我說話?！?/br>
    謝輕非：“……”

    他頓了頓，猶豫著問道：“是我做了什么?讓你為?難了嗎？”

    “說了不是你的問題。”謝輕非捏捏眉心，一時還想不到該怎樣正視自己對他可能產生的感情?。

    許久沒聽他再說話，謝輕非抬眼?一看，他的目光其?實?一直沒從?她身上?移開，只是現(xiàn)下很委屈很受傷，還帶有幾分不知所措。

    有點可憐。

    是我太過分了嗎？謝輕非心想。橫豎他從?沒說過對自己有想法，是她單方面對他萌生了喜愛，既然如此，這份心意無論深淺總要她自己承擔的，遷怒他也太不應該了。